第68章
第68章
滴滴答答的雨聲和從地面上蔓延開來的潮濕喚醒熟睡的幼崽。
小兔子睡着的時候無意識用耳朵擋住透過來的光,這時候像扒開窗簾一樣扒拉開耳朵,揉了揉眼,從懵懵的狀态中緩慢加載。
小於仍然不知道這裏到底是什麽地方,是不是夢境,還是自己不小心跑到了別的時空。
不過他發現,在這裏睡着是不會做夢的。
也許是因為,這裏就是mama的夢。
Mama的夢裏,mama自己變得小小的,時間線倒退回受傷之前,甚至是長大之前。
也許這就是mama想要自救、修複精神力的表現。
而崽崽正好足夠幸運地有機會關聯和進入監護人的夢,幫助後者一起治療回憶裏腐爛的傷口。
現在的小朋友想不到那麽多,他只知道怎麽一覺起來又找不到小mama了QAQ
幼崽從廢墟裏被少年岑尋枝撿回來已經好幾天了,每天他都像個小尾巴似的寸步不離跟在小mama後面,視線一刻不離。
除了岑尋枝必須要離開55號基地的那些時候。
少年要深入沒有任何标識、沒有任何防護的郊野,尋找有可能的食物、日用品及藥物,順手找找幸存者。
這是他最重要的日常任務,從十來歲至今雷打不動。
本來三歲的小不點就嬌氣、脆弱、難照顧,他要去的又是危險之地,怎麽可能帶上小拖油瓶。
所以,就算有小幼崽眼睛紅紅啜泣着“小mama不要丢下我”,岑尋枝也必須硬下心腸把崽留在基地,一個人出去。
小垂耳兔對監護人的行事風格很清楚,能慣着他的大多都由他去了,但如果說有什麽不行,那是小孩兒再怎麽撒嬌耍賴都不可能改變的。
在好幾次被堅決地、毫無回旋餘地地丢下之後,小於明白了,小mama每天白天是一定要出去的。
但是,晚上也會回來呀。
而且岑尋枝還特批幼崽跟他睡一頂帳篷;當然,帳篷裏并不止他們兩個人,但幼崽小小只不占地方,可以跟小mama睡一被子裏。
小mama比mama要瘦一些,個子也沒那麽高,懷抱有細微的、只有崽崽可以分辨出的差別。
還是一樣香香的哦。
Mama最好聞了。
好處是,這個小mama是健康的,所以崽崽睡着的時候不怕壓到他的腿。
(但小mama經常翻身的時候會壓着他,崽崽就得經常突然驚醒、躲開才行。)
經歷了幾次回來之後被告知小幼崽為了等他一天沒吃飯之後,岑尋枝實在沒辦法,只好答應他,如果小兔崽子能乖乖吃飯,那麽自己第二天就會早一點回基地。
小於愉快地接受了這個交換,不僅到點聽話地去吃飯,還會主動給基地的大人幫忙。
那麽小一點兒,還知道端盤子、送筷子。
就算想小mama想得眼淚汪汪,也只會自己抹抹眼睛,不給任何人添麻煩。
基地雖然收留過不少孩子,可像這麽惹人憐的還是頭一個。
成年人都疼他疼得不得了。
岑尋枝是55號基地“第一先鋒”,從來沒有哪一天是空手回來的。
自從撿回岑小於小朋友,又不一樣了:每次都會給他家的小兔崽子單獨帶點兒“好東西”。
有時候是一顆沒過期的水果糖;
有時候是一朵和崽崽眼睛顏色一樣的淡紫色小花;
有時候是瘸了條腿的發條玩具;
……
其他人見了就笑:“小岑,你這跟我以前養小狗似的,每次出門都要說再見,回來帶好吃的,它啊就——”
他的話戛然而止。
他的小狗,再也不會睜開眼,再也不會激動地迎接他回家,再也不會用軟軟的舌頭舔他的手。
他也早就沒有家了。
戰争啊。
*
小兔兔又坐在基地門口最高的那塊石頭上,雙手捧着小臉,遙望着岑尋枝離去的方向。
信號基站早就被炸得粉碎,腕機沒有任何通訊功能,好在還能用太陽能充電看時間。
小於那塊有兔耳朵配飾的兒童款腕機并沒有被帶進這個綿長的夢境裏,基地一個阿姨給了他一塊舊舊的腕機,告訴他,等到數字變成“18”的時候,岑尋枝就會回來了。
在現實世界,在杏臨江苑的時候,小於早就學會了看時間。
那個時候,mama也是每天這個點下班回來。
小孩子的一天,大多在期盼中度過。
無論在首都星,還是在這顆不知名的破碎星球。
然而這一天,磨損嚴重的表面上的數字早就大于18了,岑尋枝還是沒有回來。
等到數字變成19之後,幼崽終于忍不住了,攥着腕機跑去問醫生阿姨。
醫生阿姨是55號基地裏除了岑尋枝最喜歡小於的人,而小於也很願意去給她幫忙,還會“偷偷”學各種醫治的手法。
休斯叔叔每次幫mama做複健的時候,他也會認真看。
這樣等自己長高點兒,長大點兒,也可以幫mama了。
當然,幼崽更願意現在這個年輕的小mama永遠用不上這些醫療手段。
醫生阿姨正在清點藥品,見進來的人是小於,還有點兒驚訝;白天男孩是全基地的小幫手,一旦晚上岑尋枝回來了,就只會做少年一個人的小尾巴了。
等幼崽走到燈光下、臉上淚痕明晰時,她就感覺到不對勁了,趕緊蹲下來攬住小孩兒:“怎麽了?哪裏不舒服嗎?”
小兔兔擦着眼睛,使勁兒吸鼻子,哽咽道:“小、小mama、mama……”
醫生問:“是小岑還沒回來嗎?”
崽崽點頭。
醫生一看腕機,都快八點了,岑尋枝到現在還沒回來,是不對勁兒。
她抱起小男孩:“崽崽不着急啊,阿姨陪你出去問問看,好不好?”
幼崽還帶着哭腔,也沒忘記禮貌:“謝、謝謝阿姨……”
醫生抱着小於找到基地負責人,後者正守着一臺古老的衛星手機,這是整個55號基地屈指可數能夠與外界聯系的設備了。
有時候越是複古、落後,反而在極端情況下越是堅強。
負責人是個光頭,看起來兇巴巴,其實人很和氣。
光頭也很喜歡軟綿綿的小兔子,每次見到都要逗一逗。
見崽崽眼睛紅紅鼻子也紅紅,“喲”了一聲:“這是誰欺負我們55號第一寶貝啦?”
岑尋枝有“55號第一先鋒”的頭銜,人們相對應的給岑小於起了個“55號第一寶貝”的昵稱。
幼崽哭過之後的奶音比平時還要軟綿綿:“叔叔好……”
醫生低聲問:“小岑到現在還沒回來嗎?崽崽找他好久了。你今天派他出什麽任務了?”
光頭一愣,接着一拍光溜溜的腦門:“瞧我這……我給忘了!今天老嚴他們回來了,尋枝過去接阿柏來着。哎喲,怪我怪我,寶貝啊,是叔叔太粗心忘記了。”
幼崽聽得一頭問號。
老嚴是誰?
阿柏又是誰?
都是崽崽從來沒有聽過的名字呀。
光頭沒多解釋,轉身拿出那臺老舊的手機打電話。
過了會兒,笑意洋洋地告訴兩人:“馬上就回來了,你們去門口等着吧。”
外面的天早就全暗了,沒了工業燈光,沒了人造光源,到處黑漆漆的,看着很是可怖。
以前到了夜晚,小mama就回來了,崽崽有了自己的守護神,什麽都不怕。
今天和醫生阿姨坐在門口等時,才覺得外面危險重重。
幼崽懂事地不要阿姨繼續抱,還反過來貼着醫生:“姨姨冷不冷,小於可以給你暖暖。”
小兔子的體溫比監護人要高,以前他就會充當mama的暖寶寶,保留了這個習慣。
醫生摸摸他的頭,微笑:“沒事,姨姨不冷。”
崽崽還想說什麽,前方掃來手電筒的光亮。
小兔子耳朵警醒地翹起,接着,精神感應比視覺更早地發現了小mama。
崽崽歡騰地跑過去,小耳朵在晚風中快樂地一抖一抖。
“小mama——!!”
歸來的少年早就見到這個向自己沖過來的小身影,提前彎腰張開雙臂,把長翅膀似的小兔兔攬進懷裏。
幼崽緊緊摟住他的脖子,憋了一晚上的委屈忍不住順着呼喚淌出來:“小mama,小mama……”
醫生也走過來,笑道:“崽崽可想你了,但是很乖沒有鬧人。”
岑尋枝有些歉疚,他也是今天臨時接到消息才知道老嚴他們要回來,忙得忘記家裏還有個小崽兒在等自己。
他捏捏小兔耳朵,從口袋裏掏出一根晶亮的羽毛:“給,今天的禮物。”
每一次告別,都會回來。
而每一次回來,也有小禮物。
這是他和小家夥之間的無言約定。
幼崽珍惜地把羽毛放進胸前的小口袋,和小mama貼貼額頭。
等再擡起頭時,後頸一涼,感覺到有誰在看自己。
他迷茫地轉頭看,對上一雙漆黑的眼眸。
一個十一二歲的男孩,正站在不遠處盯着自己。
眼神……只能用不善來形容。
岑尋枝也注意到了,抱着小於往上颠了颠:“來,介紹一下。這是小於,這是阿柏。小於你叫他阿柏哥哥就行。”
小垂耳兔垂下剛才因為和小mama貼貼而快樂翹起的耳朵,怔怔地看着這個人。
并沒有像往常那樣乖巧地問好。
阿柏小臉同樣繃得緊緊的,目光繞過小於,直視着岑尋枝,語調成熟得不像這個年紀的孩子:“哥,在我不在的時候,你已經有了別的小孩了嗎?”
岑尋枝:“……”
這叫什麽話。
他還沒到十六歲,連戀愛都沒談過,什麽叫“有了小孩”啊?
還着重強調了“別的”。
搞得好像他有很多小孩似的。
……不要講這種容易讓人誤會的話好不好!
岑尋枝沒理阿柏的質問,
小於一個激靈。
他認出來了。
這張臉,這樣的眼神。
這個阿柏,就是童年時代的pa……
不,“那人”。
小於在見到聖樹先生時,其實不止最後說出的那幾個,還偷偷許了好多個備用願望。
比如,如果mama和那人要是從來沒有認識過就好了。
不相識則不相知,不相知則不相愛。
無愛則不生憂,不生怖。
也就不會有那麽多心碎。
小於知道自己出現得太晚太晚,攔截不了mama和那人相識。
然而夢境裏,另一個機會來了。
現在,他在這裏。
他可以守護在小mama身邊,不讓那人靠近,也就可以阻止他們變得親密。
這就是樹先生的允諾嗎?
他的願望,或許有實現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