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第70章

有了幼崽屢屢“從中作梗”,阿柏能找到和岑尋枝單獨相處的時間越來越少,想擠占掉小於的位置黏在岑尋枝身邊也越來越難。

阿柏出生在經濟學世家,從小耳濡目染。

如今年紀尚小,卻已很懂權衡。

如果付出注定與回報不對等,那麽還有繼續投資的必要嗎?

可是,又是不是這世上所有的東西,包括感情,都可以劃分進風險與價值的考量範圍?

他不知道,他也同樣在學習、思考。

而小兔兔依舊守在小mama身邊,寸步不離,毫厘不讓,堅決将一切重蹈覆轍的可能性扼殺在搖籃裏。

唯有風暴中心的岑尋枝對此無知無覺,依舊每天規律地白天幹活晚上哄娃,經常逗着逗着崽自己就累睡着了,哪兒還有時間處理其他小屁孩的情感需求。

這種狀态持續了一個多星期。

直到某日,遠方傳來好消息。

不久前,小於第一次見到阿柏,是他和老嚴等人從38號基地回來的當日。

這顆星球既不富庶,也毫無戰略地位,被忽視已久,被炸得稀巴爛也沒人在乎,全靠居民們自救和互救,成立了幾十個基地。

55號是岑尋枝所在的那個,而阿柏去過的38號則是星球上幸存者數量最多、組織最嚴密、設備最齊全的那個。

同樣,對星外聯系也最頻繁。

38號負責人向光頭那臺舊手機發來短信,僅有兩個字:定了。

全基地歡呼雀躍。

賽瑟納林的混戰已經進行了八年,聯邦ZF早就分崩離析、名存實亡。

各方勢力只想着怎麽争奪統治權,根本沒人在乎數以億計的難民是死是活。

星際聯盟看不下去悲慘現狀,決定施以人道救援,要求各方暫時停火,往難民集中的星球派遣救援星艦。

其中,就有他們這一顆。

然而資源畢竟有限,不是所有人都有第一批登艦的機會。

星聯表示,什麽人能去,什麽人不能去,需要聯邦居民自己決定。

這顆星球上各個基地的負責人用着最古老的通信方式開了個會,決定有兩種人符合第一批登艦的條件。

第一種,高齡老人,低齡嬰幼童,有身孕者,重病重傷患。

第二種,對災後重建和居民自救有幫助的“先進成員”,例如科學家、醫護人員。

高智商的阿柏屬于第二種。

而岑尋枝不屬于任何一種。

小於倒是屬于第一種,但他說什麽都不肯離開小mama。

岑尋枝也不太放心讓別人照顧小垂耳兔,反正留下來的人還可以等第二批救援,小不點還是留在自己身邊比較好。

跟阿柏告別,岑尋枝其實是有點兒失落的。

畢竟阿柏以前也很黏他,而離開賽瑟納林星域後,每一艘救援星艦都會随機分配到其他星球去。

這一別,或許此生不會相見了。

小孩總要長大,他們本就是不同的人,也注定要走上不同的路。

他可以理解。

岑尋枝做好了永別的準備,阿柏卻沒有。

“我可以帶你走。每個‘先進成員’可以攜帶一名家屬。”小少年在說到“家屬”一詞時眼神閃爍,“他們都知道的,你是我、我哥……”

“真的?”岑尋枝根本沒聽完他後面要說什麽,眼睛一亮,“那我現在回去給小家夥收拾東西——”

“哥你聽我說完!”阿柏聽他滿心想的都是小兔崽子,很不爽,“規定可以帶家屬,但是,只有一名。”

岑尋枝看着他。

不知怎麽的,阿柏忽然有些怕與他直視,聲音也低下來:“所以,你不能帶小於。”

岑尋枝聞言,毫不猶豫回絕:“那算了。你帶別人吧,維妮卡媽媽有慢性病,你……”

“我不想帶別人。”阿柏打斷他,目光灼灼,“我只想帶你走。”

岑尋枝已經平靜下來:“小家夥不走,我是不會走的。”

阿柏一着急,聲音大了起來:“哥,你想過沒有,他在這裏沒有人在乎是什麽種族,可是離開這裏之後,就是賽瑟納林人所不容的垂耳兔了。你想讓他在那兒受千夫所指嗎?還是被發現了交給司法庭審判?”

岑尋枝的音量蓋過了他:“那我要把他扔在這裏等死嗎?”

阿柏一噎。

他清楚的,岑尋枝的性格絕對做不到。

少年又放軟聲線,帶上央求:“哥,你真的要為一個認識沒多久的陌生人放棄這麽寶貴的機會嗎?嚴叔他們沒說,其實第二批救援艦可能……根本不會來。”

岑尋枝望着他,話鋒一轉:“阿柏,你快十三歲了,對吧?”

小少年一愣,不知道話題為什麽跳轉到這裏,怔怔地點了點頭:“……對。”

年長的那個目光柔和,仿佛剛才差點兒吵起來的苗頭從未有過:“你十三歲了。你有大好的人生,未來會認識更多、更好的人。我知道你現在依賴我,這只是極端環境下的吊橋效應,或許加上一點對我撿到你的感謝。其實過一段時間你就會發現,其實我也沒有你想象中那麽好。”

阿柏着急否認:“不是的,哥,你——”

“——聽我說完。”岑尋枝道,“我一直覺得,你是我心中最優秀的孩子。你那麽聰明,前途無量,以後說不定還能當上賽瑟納林的總統呢。到時候,可不要再打仗了啊。”

岑尋枝看見一向冷靜的阿柏眼眶發紅,嘆了口氣。

頓了頓,還是把後面那句更重要的說出來:“可是小家夥才三歲。他離不開我。你明白嗎?”

男孩垂着頭,額發遮住了眼睛,啞着嗓子:“所以,哥,你還是選擇了他,對嗎?”

少年微笑:“這不是選擇。”

這是責任。

更是命運。

*

岑尋枝把阿柏要走的消息告訴小於。

出乎意料的是,小孩子眨巴眨巴眼,突然大哭起來。

少年吓了一跳,以為小家夥是舍不得阿柏哥哥(不太可能),或者改變主意了想跟其他幼兒一起撤離,連忙抱起來哄。

小兔兔趴在他懷裏,眼淚浸濕了岑尋枝的衣衫。

過了一會兒才緩過來,面對小mama的兩種猜測使勁兒搖頭,嗚咽着自己不要撤離,要留下來陪小mama。

但岑尋枝再問他究竟為什麽哭泣,小孩兒卻是怎麽都不肯講了。

幼崽的啜泣聲慢慢收尾。

他摟着小mama的脖子,望着基地裏收拾着行李準備離開的第一批人。

有人遮不住笑顏,有人卻因為必須同至今好友分離而愁眉苦臉。

衆生百态。

崽崽的小腦袋靠在小mama的肩膀上,默默看。

他們中的很多人,給過他糖,把他抱起來舉高高,陪他玩兒過,捏着小臉蛋誇獎這是我們55號基地第一小寶貝。

這一走,他再也不會見到他們了。

與他争風吃醋搶小mama的阿柏也是同樣。

小於揉了揉眼睛。

哭泣非但不是因為傷心,反而是太開心了。

他成功了。

他讓mama和那人分開了。

憑着自己的見縫插針和圍追堵截,讓小mama沒有空再去關心那人,也讓那人失望,決定放棄。

外加幸運地擁有了救援星艦的助力,夢境裏的小mama和那人的關系到此為止,再也沒有發展的可能。

以後,小mama不會因為阿柏而遭受任何不幸了。

——三歲的小幼崽,成功逆轉了未來。

小於想,那自己呢?

如果二十六歲的監護人不會因為受傷退伍而調進邊防局,那麽,十一年後被走私到賽瑟納林的自己,會怎麽樣?

夢醒來之後,崽崽還在嗎?

蝴蝶翅膀翩跹過後,飓風又會摧毀哪一座城池?

*

第一批被選中的人們已經離開星球了,55號基地空了一大半。

盡管留下的人們仍然裝作很忙碌、很熱鬧的樣子,可所有人都知道彼此看似平常的表面都是裝出來的。

一來,與同生共死的友鄰分別,總是悲傷的;

二來,第二批救援艦遲遲沒有消息。

誰都不知道,它,它們,到底還會不會會來。

岑尋枝倒是對此很平靜,他比其他人更先得知了救援艦很有可能不會再來的消息,早就有了心理準備。

然而他依舊焦躁。

最近小垂耳兔不知怎麽的,睡覺時間越來越長,就算叫醒了也是懵懵的,哪怕帶他到周圍玩兒,也困得走路都搖搖晃晃。

原本和岑尋枝最熟、也是55號基地醫術最精湛的醫生,已經作為“先進成員”撤離了,剩下的醫生不多,也琢磨不出小孩兒究竟有什麽問題。

岑尋枝抱着昏睡的小幼崽,越來越後悔,當初要是硬下心來讓小家夥登艦就好了。

起碼去別的星球有成熟的醫療體系,或許還能看出來生了什麽病。

現在跟着自己在這兒,就只能空耗,以及無窮無盡的等待。

再後來有一天,他去看帳篷裏的幼崽——由于走了很多人,剩下的帳篷基本已經夠每個人單間了,不過他和小於還是住一起——愕然發現孩子在變透明。

是的,透明。

無論是頭發,皮膚,連毛茸茸的小兔耳朵都是。

并不是表皮消退看見骨骼的那種,而是像童話故事裏完成願望後即将變成泡沫的小美人魚,整只小幼崽都在褪色。

少年慌了,連抱都不敢抱,生怕小孩一碰就碎。

陷入昏迷般沉眠已久的幼崽,卻在這時奮力睜開眼。

小手一握一松,似乎想要抓住什麽。

岑尋枝半跪在床邊,連忙把自己的手指給他。

崽崽很費勁,也很努力地抓住了他的手。

好在,并沒有像岑尋枝預想中最壞的情形那樣,直接穿透。

只不過小孩子抓着他手指的小手顏色那樣淺淡,像陽光下的雪人一樣,随時都會融化。

“Mm……”

幼崽呢喃。

岑尋枝俯身。

“小、mama,不,不要難過……”幼崽連呼吸聲都變得微乎其微,卻還是盡力露出一個小小的、虛弱的笑容,“小於、好高興遇見你呀……”

他的手指稍稍用了點勁兒,認真道:“小於……就算不見了,也會、一直想着小mama。”

岑尋枝的聲音顫抖:“……你要去哪裏?”

小孩子的眼皮越來越沉重,很難再維持清醒:“要……回家了。”

“在我身邊,不是家嗎?”

幼崽半阖着眼睛,甜甜地笑了:“回……有mama的家。”

岑尋枝發覺他的稱呼發生了改變。

可來不及細想,又聽見小幼崽的下一句。

“小mama,不要再找他了。”

岑尋枝一怔,“他”又是誰?

小兔兔用盡力氣,拉住少年的手往自己臉頰邊,做了他最喜歡的動作:蹭蹭。

“小mama。愛你。”

如耳語。

如夢呓。

如辭別。

在岑尋枝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時候,一滴淚墜落,墜落。

然後,夢境世界開始崩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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