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喚我阿政

第十五章,喚我阿政

這是趙扶蘇第二次離開自己這樣久,趙政看着這百來斤的竹簡略帶幾分煩躁,只玩着被拆的雜亂無章的八卦鎖。

心思卻不在此處,有幾分出神。

郎中令的位置上一任還未卸任,移交需要時間,先生說:不如再等等,到歲末再上任也不遲,只是那時候臣就不能像現如今這樣自由了。

現下臣要向王上告假。

“先生要去做什麽?”趙政知曉他若是告假必然是有事,趙政不欲尋根究底,若眼前人願意,便同自己說上一說。

“趁這段時間空閑,替王上去尋一人。”

“何人?”

“此人不在李斯之下,只不過李斯安內,而此人有三寸不爛之舌,一人有時候便抵得上千軍。

臣早年游歷至魏國與之有緣,只不過此人出身寒微,不受他國待見。”

“先生也出身寒微,卻是世之英雄,只能說他們有眼無珠。”聽趙扶蘇這樣說,趙政倒是來了興致。

“他與臣,與李斯都不相同,此人愛財,将功名利祿寫在臉上挂在嘴邊。

王上現下可知他為何不被重用了嗎?世人眼中的名士絕不是這樣追名逐利的泛泛之輩。有時候,臣倒覺得他這樣的人才算是真實。”

趙政明白了,世人皆追名逐利,那些自诩清高的名士皆是如此,一方面是想自己的才學有用武之地,而另一方面又何嘗不是想建功立業史書垂名:“先生此去,寡人又當無趣矣。

寡人想與先生同去。”

“臣亦想與王上同往,若王上不是王上的話。”趙扶蘇說這話倒像是打趣,不過趙政卻聽得很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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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如此,我該是什麽人?嬴姓趙氏曰政?先生不若喚我為政?”趙政以我為自稱,本就是玩笑之語,卻見人神色複雜了幾分,趙扶蘇沒有再看自己,再看向自己的眼神像是懷念又像是旁的,趙政一直覺得先生對待自己的感情很微妙,他事事為自己考慮,但又不全然是為了自己考慮,若是真的只是為國為民,便不必對自己如此好,他們志向相同,即便不如此亦是知己。

而有的好,更像是下意識表露出來的,而非刻意為之。

“王上說笑了,臣萬萬不敢。”趙扶蘇起身一拜。

“先生何日動身?”趙政可不是說笑,他很想知道趙扶蘇若是喚自己一聲政那時候的自己又是何種心情。

“明日一早便可啓程。”

趙扶蘇此番離開,不可興師動衆,趙政即便想相送也不能:“既如此,今夜政與先生當不醉無歸。”

“此次先生歸來之時,可會為寡人帶禮?”趙政是舍不得眼前人,可大丈夫頂天立地,如今只是暫別,縱有千言萬語,最後只當是年幼稚氣所語。

先生不在的時日百無聊賴,和上次的心情卻是不同,多了一絲旁的情緒,連趙高的那些小玩意也覺得無趣了起來。

先生只身前往魏國,可曾帶足錢糧?可會遇見歹人?

先生生的如此俊秀,若有人起了色心……

趙政坐在殿中越想越偏,到了黃昏時分,奏疏還有幾十斤未批閱。

讀萬卷書不若行萬裏路,不離開這偏隅之地,又何以知這天下時事,嬴政選擇在這個時候動身,是因為這或許是他沒有職務的最後一段時日了,李斯已來,而姚賈身在何處?

不得不承認的是,因為自己的到來,有些的事情已經有所變化了,若是按着上一世的進展,姚賈遲早會為秦所用。

可若是生了變故,姚賈為他人所用,只怕在一統的路上徒生變故,上一世他以唇槍舌劍解了諸國合力伐秦之危。

有些的人,無可替代,像姚賈這樣的人,只有一位,斷不可為他人所用。

若是不能為己所用,不若殺之。

也因此,嬴政願意舟車勞頓前往請對方仕秦,想必姚賈不會拒絕。

“此次先生歸來之時,可會為寡人帶禮?”

“嬴姓趙氏曰政?先生不若喚我為政?”

看着熟悉的面目,喚自己為阿政嗎?現如今嬴政是萬萬說不出這樣的稱呼的,陛下、王上、父皇……

又有多久,嬴政沒聽見有人稱呼自己為阿政了。

上一次離開他們是君臣,這一次分別,是嬴政自請的,似乎有什麽東西變了,不止是趙政舍不得自己,就連自己離了趙政都覺得平白多了幾分無趣。

現如今,他竟要引自己為知己嗎?可普天之下除了自己又無一人可與自己這般交談。

“歲末秋風起時,朕會回來,彼時再同阿政過年。”嬴政未言君臣,皆憑本心,這算不算是禮?

看人微彎的眉眼,應當是算的吧?

他對自己,終究是狠不下心。

秦與魏毗鄰,從鹹陽到大梁路途尚遠,星夜兼程,來回也得數月。

秦王政二年,姚賈不過弱冠之年,“世監門子,梁之大盜,趙之逐臣”,此時姚賈還未仕趙,也未被趙驅逐。

的确還在為“梁之大盜”。

大梁不若鹹陽繁華,但每處的風土人情不盡相同,既到了魏國,嬴政先想到的是龐涓孫膑二位,此二位可與李斯韓非相比。

二人師出同門,龐涓自覺不如孫膑,砍其雙足想使其埋沒世人,可若是當年選擇的是二人共事一主,這統一六國的事,或許就不是由秦國來做了,百年前也許就能平定這亂世。

英雄垂暮,生逢亂世又代有才人出罷了。

秦國有嬴政是秦之幸,嬴政是秦國公子,乃嬴政之幸,天時地利人和,如此而已。

嬴政至大梁,還未打聽姚賈住處,倒是先遇見了這位大盜,不經意間的相撞,腰間的財物被人摸了去,看手法當是老手了,嬴政勾唇反身鉗制住人的肩膀将人袖中的錢囊又摸了回來。

真當是緣分,看來這姚賈是注定要為秦所用的,所謂踏破鐵鞋無覓處:“姚兄做這大盜做的可算是愉悅?”

“你認識我?”此時的姚賈,不過二十餘歲,還未留須,穿着破布麻衫游于市井之中,長發用一木簪束起,帶着幾分面黃肌瘦,滿身的市井氣哪裏像是以後以三寸不爛之舌退四國百萬雄師的上卿。

“朕識得汝,汝卻不識朕。”嬴政不擅長與此類人交往,卻不得不與之結識。

“什麽時候,我姚賈也有這樣大的名聲了?既然如此,不如兄臺請我吃頓便飯?”姚賈叼着一根枯草,語調說的理直氣壯,頭發雖然束起,卻是未好好打理過,只雜亂無章。

若不是嬴政認識對方,他還真當以為他尋錯人了,有時候,市井之人或許比士族更有用,嬴政答應了對方:“既如此,姚兄挑地方吧。”

“兄臺好生慷慨,如若不棄,願同汝皆為異姓兄弟,還未請教兄臺高姓大名?”姚賈趕着架子就往上爬了,倒是絲毫不認生,結為兄弟是假,看上自己的財物了卻是真,“聽口音,兄臺不是魏國人吧?看談吐氣質當是哪國的公子,游歷至此,怎會與我這種低賤之人交往?”

“趙扶蘇。”嬴政打下了身側想要搭上來的手,餘光瞥向人看了一眼,“你當真以為自己是低賤之人嗎?”

或許陳勝吳廣有一句說得很對:王侯将相,寧有種乎。

若你當真是不世奇才,想要什麽便自己去争取。

“刑不上大夫,禮不下庶人。門将之子,可不就是低賤如牲畜。”姚賈嗤笑了一聲,這些論調可不是市井之人應該懂得的。

“姚兄此言,自己可還認同?你當真願意做一盜賊嗎?

若是有一國,刑過不避大臣,賞善不遺匹夫,能者用之。

姚兄可願前往,為自己謀一前程?”嬴政只看着人的神色略帶幾分探究。

姚賈有一瞬間的愣神,而複又笑了:“君子愛財,也想取之有道,奈何無人賞識,若不是無可奈何,誰又願意做這遭人唾棄之事。

聽聞各國皆養着千人門客,可這些人中又有多少是真有才學,自诩清高之輩倒是不少,頂着師長的名頭皆是碌碌無為之輩,可我偏不願意這般惺惺作态。

如趙兄所言便是極好,可這七國中用人皆看出身,又何以會用我。”

嬴政低笑:“現在沒有,以後有,不會久的。”

姚賈對這個突然出現的人來了興致,他說的話也很有意思,他卻并未回答他,不過一面之緣,他當真能看清自己是什麽人嗎?

街市上織席的和賣魚的又吵了起來,說因為他的魚弄濕了他的這張席子,如今帶上了腥味是賣不出去了。

“衛叔,不如這樣,我替你将這席子賣出去,你便分我二成利潤?”姚賈沒有先跟嬴政吃飯,反而留在這裏賣席子,不過兩個時辰,這些席子便賣完了,嬴政算是真正看見了什麽叫做舌燦蓮花,他這一副口才便是這麽來的吧?

游歷于市井之中,知曉人生百态,這樣的經歷是他們這些王公貴族所沒有的。

“其實來的客人不同,說的話也需不同,你要清楚他想要什麽,又想達到什麽目的,有時候其實可以通過迎合和退讓達到自己的目的,許多人其實憑借氣質穿着長相就可以判斷出他是個什麽樣的人,又該說什麽樣的話。

就比如趙兄你,不過十五六歲的年紀,可你願意結交我這樣的人,又同我說這些,全然不計較我盜你財物之事反而請我吃飯。

你這樣的人,若不是蠢,便是胸懷天下之志,我猜你是後者,趙兄來此一遭,我便不能叫你失望。

我出身貧寒,可那些書籍我也看過。不可否認的是,有些的道理的确很有用。”飯桌上,二人對坐着,食不言這句話對于姚賈無用,他只喋喋不休,吵得嬴政有幾分煩躁,

“現在的這些仕子,只會引經據典,舞弄筆墨。

可真正的大才,不是引經據典之人,他們說的話做的事,本身就會成為經典。

只在書房之中,即便是查閱五車典籍,便懂天下時局了嗎?

兵無常勢,水無常形。

能因敵變化而取勝者,謂之神。

世道也需如此,如今時态時時變化,又何必從經典中找出謀圖大業的方法,往上數八百年商周,可有一年是與今年相同的。

我最不喜文武大臣遇事便是張口閉口:誰誰有雲。

當今時局,不僅是諸國貴族的争權奪利,也有平民參與其中。

若是看不懂,不如同我一起販席。

我既已言語至此,趙兄還不表明來意嗎?”

嬴政停下了碗筷,他可真是能洞悉人心,但又和自己不同,他能很快地看清一個人的性格特點,進而知曉怎麽做讓對方覺得舒服而又達到自己的目的,更重要的是,他這張嘴,能敵千軍。

嬴政低笑了一聲:“實不相瞞,此番我便是為你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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