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因果

第五十五章,因果

“我乃燕國公子,怎麽能吃這樣的東西。”少年人稚嫩話語在耳畔響起。

秋月無邊,嬴政和燕丹都住在邯鄲偏僻且破爛的一條路上,

燕丹雖是素衣,腰間卻別着象征他身份的玉佩,時刻不忘他王公的身份,他是比嬴政大幾歲的。

在他國為質的公子也這般驕傲自得嗎?

“你的仆從好不容易給你弄來的吃的,你不吃我吃。”嬴政一把奪過人的口糧咬上嘴,味道還不錯,至少好過他那幹澀又堅硬的餅,“都快餓死了,還管哪國公子呢?”

“你懂什麽?我真叫做人窮志不窮,身為一國公子,氣節尚在。”燕丹看着眼前冒出來的髒兮兮的小孩微微蹙眉,略帶幾分嫌棄,“哎,你是哪裏來的小乞丐啊,來搶我吃的。”

“你不是不要嗎?”嬴政又咬了幾口,含混不清地回答他,“我是秦國公子子楚的嫡子。”

“不要也不給你。”燕丹一把奪過人手中的糧食,戲谑地打量了眼前的人一眼,“怪不得,如今秦趙之間戰事焦灼。

你父親逃回了秦國不要你了。

你一個人在趙國一定遭受了不少迫害吧?”

“胡說,才不是,他會來接我們的,何況我才不是一個人,我還有母親。”那時候的嬴政才幾歲,雖然過的苦,看遍了世态炎涼,人心冷暖,卻還是天真稚嫩的性子。

“好好好,你不是一個人。”燕丹将食物往嬴政面前晃了晃,“還要不要?”

嬴政咽了咽口水,別扭地別過臉去:“不要了,君子不食嗟來之食。”

“啧啧啧,看起來還挺有志氣,可以啊,小孩,我叫燕丹,你叫什麽?”燕丹拍了拍嬴政的肩頭,對人來了幾分興致。

“趙政。”嬴政看了他一眼,防備地退開了幾步,卻還是回答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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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因為這樣,他們兩個流落異鄉同病相憐的質子的緣分便開始了,

燕丹的境遇要比嬴政好上許多,偶爾會帶點書給趙政看,也偶爾會帶點吃的來,一來二去,兩人便成了玩伴。

“趙政,今日天氣好,我們去踏青啊。

去抓蝦子,中午或許能飽餐一頓。”燕丹想的是很好的。

郊外桃紅柳綠,兩個小孩子興致沖沖地去了,最後也不算是一無所獲,燕丹的手上有兩只蝦米,是他們耗費了很大的心力捉來的,鞋襪脫在路邊,溪水浸濕了衣角。

年輕人氣盛,就這樣赤着腳大喇喇地坐在草地上談天說地,燕丹随手又将手上的兩只蝦丢了回去。

“死都死了,丢回去做甚?”嬴政倒是不以為意。

“就當是塵歸塵,土歸土吧。”燕丹笑道,“趙政,你有沒有想過以後的日子?”

彼時的嬴政有幾分茫然,還未立下一個明确的目标,他只聽母親說的,他是大秦的公子,有朝一日是要回到大秦的,到時候錦衣玉食,便不會受這樣的苦了。

“等我回到燕國後,我要培養自己的勢力,成為下一代燕王。”那時候的燕丹意氣風發,眼眸明亮地看向嬴政,他說,“我要成為想燕昭王一樣的大王,為我大燕再開盛世。”

嬴政不以為然,只是咕哝了一句:“做燕昭王有什麽好的。”

燕丹沒有将嬴政的言語聽進去,畢竟他作為年長者覺得眼前的人還小,有時候不懂也是應當的,只是獨在異鄉也沒什麽可說話的人了:“難道你不想成為像秦穆公一樣的大王嗎?”

嬴政轉頭看向他,帶着幾分疑惑和不解:“我承認秦穆公很英明神武,也有能力,但我就是我。”

何況,只做大王有什麽好的,要做就做天子,平定四海,天下歸心,這才算是真正的盛世。

燕丹看着嬴政的目光熾熱,不由自主地避開了他的目光而後又說道:“你年紀尚小,有些的不懂。”

每個人的志向不同,燕丹也不會強求人去理解這些,但很久以後,他或許會明白,嬴政非池中物,他說的言語句句都是對的,他不會成為秦穆公燕昭王一樣的人,他會比這些人更強大。

後來啊,他們的年歲漸長,趙國漸弱,也要各自回到各自的故土去了,燕丹還是那副模樣,只是長大了一些,他的心中有大燕,想帶着大燕變得更好。

他是燕國的公子,是王公貴族,骨子裏與生俱來的高人一等的優越感和嬴政是不同的,他不屑于與普通人結交,也不願吃那些難以下咽的食物,即便再艱苦,腰間的玉佩依舊。

而嬴政自幼出生于趙國為質,過慣了流離失所的艱苦日子,被人欺淩侮辱,即便他從小就被人告知,他是秦國公子所出,但到底是不同的。

他骨子裏的驕傲和貴氣與生俱來,卻不是因為他血脈的緣故,而是因為他本身,嬴政也同樣不會瞧不起販夫走卒、漁樵農夫。

“趙政,分開之後,你是秦國公子,我是燕國太子。

若有一日,秦燕之間兵戎相向,你我便只能是死敵。”燕丹如是說。

可最後,他們還是擁抱了一下,嬴政風輕雲淡的語調,回了一句:“好。”

燕丹起初只是以為他左右不過是個小孩子而已,可是越了解他,越覺得這個小孩奇怪,也就漸漸地看不懂他了。

但他們都清楚的是,此次分別,後會無期才是最好的結果,他們各自為各國的公子,若有相見的一日,便是成為仇敵的那日,一國的王公貴族成為另一國的俘虜。

就這樣簡單。

若是燕丹早知道嬴政來日會成為六國都為之忌憚的存在的話,定不會同他做玩伴,也或許會處之而後快。

後來燕丹為質,又派荊軻刺殺,已經說明了一切,他們之間,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可凡事總少了那麽個如果,畢竟不是誰都有重來一次的機會。

大夢初醒日遲遲,已經是豔陽高照的時辰,日頭透過窗子,映出了一室的浮塵。

嬴政從塌上起身,他許久沒有夢見這樣久遠的事情了,那樣的真實又仿佛當真是夢一場。

屋外侍候的小厮聽見動靜,只趕忙進來伺候趙先生更衣盥洗,

嬴政自然地由小厮伺候着,一陣窸窣過後方才問人:“前線可曾傳來消息?”

“快馬來報,說是李信将軍一路進軍逼進壽春久攻不下,因兵力不足退讓五城拒之,如今向王上求援。”小厮回答道。

嬴政蹙眉,僅此而已?

他匆忙穿好了衣裳急着進宮見一見趙政,

而趙政仿佛早就預料到他會來似的,在門口的石階處迎他。

“風起于青萍之末,先生都說了,這一世早就因為先生的到來而變得有所不同了起來,先生又何以認定寡人是錯的?”許久以前的話語又被趙政重複了一遍,言笑晏晏地看着人。

一時間嬴政分不清固執己見的是自己還是趙政,某種意義上來說,他們都錯了,這件事警醒的更多的其實是嬴政:“你這樣一味的堅持,我承認我有幾分被你說動了。

也或許你說的是對的呢?即便錯了也有轉圜的餘地。”

“先生說的那些事,我當然信。

李信二十萬大敗而歸,王翦将軍六十萬攻下楚國。

不是不信先生,所以固執己見。”趙政下臺階去迎他,如今他們就這樣坐在石階上,一如往常又恍如隔世,仿佛許久未這樣過了。

“我總笑儒生酸腐,只懂得引經據典,卻不知觀察時局。”嬴政自嘲般地笑了笑,“到頭來,我竟然和他們一樣。

這樣的大事,我以為我經歷過一次,大體上總歸是不會變的。

可事情已經提前了這樣多的年月發生,有許多的早就大有不同。”

“先生是對的,正是因為先生經歷過那些事,站在先生的角度,其實并沒有錯,誰會去輕易否認在自己身上發生過的事情,可即便這樣,先生還是願意為我退讓。”趙政冷靜地同對方分析,“先生說,上一世昌平君叛變逃回楚國,帶領君民抵抗大秦,成為了楚國最後一位君主。

昌平君身為大秦的丞相,在那樣的關頭叛變,結果可想而知,他清楚大秦的所有事情。”

“彼時的秦王嚴苛殘忍,熊啓即便心中有國家親人也不敢說,而選擇了這樣的方式,但是這次不同,昌平君是被你放回去的。

阿政的‘仁’,促成了這次不同的大半原因。”嬴政方才覺得是他太過拘泥,而眼前的趙政早就成長起來了,如今的他并不比自己差,反而比自己優秀。

而自己有時候總會拘泥于過往,忽略一些他意識不到的東西,這樣的重生其實益處是大于弊端的,但是兩個人在一起,便沒有了所謂的弊端。

嬴政的餘光看着人的眉眼,他們的膝蓋和手臂觸碰着彼此的溫度:“當年,熊啓承諾了你什麽?”

“他說,因為他是楚人,所以他會為了楚國用生命與大秦對抗,但是也絕不會背叛大秦。”趙政摩挲着嬴政的指節告訴他。

嬴政偏過頭,眼神帶着幾分探究:“他當真是這樣說的?”

這個承諾的分量很重,趙政的仁慈将熊啓架在了忠義兩難的境地,他想兩全,也只能如此,這招也就對君子有用。

彼時趙政放回昌平君他們,是冒了很大的風險的,所幸還不算識人不清。

“差不多的意思,寡人也忘了。”趙政側了側身子又偏向了嬴政幾分,将頭靠在了嬴政的肩上,“先生那個時候一定氣死了。”

“是。”嬴政也未否認。

“其實,寡人也不是很确定的。”趙政數着嬴政掌心的掌紋,時日過去這樣久,到了如今才算是松了口氣,他也真怕因為這件事同先生發生些什麽,“寡人也錯了,寡人該讓李信帶三十萬或是四十萬大軍,也或許就攻下楚國了。

現下還要勞煩先生替我去請王翦老将軍出山領兵襄助李信。”

嬴政覺得掌心帶着絲絲的癢意,忍不住想要去握拳,眉眼間帶着幾分笑意,他的心情有幾分複雜,其實更多的是欣慰:“那我們,算是扯平了?”

“嗯。”輕飄飄的一聲從胸腔裏發出,很快消散在了風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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