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如願離榮府
賈寶玉和尤二姐之間的相處場景,如同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沉沉的壓在了賈琏心上。盯着尤二姐, 他沉聲說道:“我再問你一次, 你可是真的要走?”
直視着賈琏仿佛冒着火焰的雙眸,尤二姐的眼神依舊是平靜無波的, 仿佛一口深不見底的古井。她慢慢的回答道:“還請琏二爺原宥,我是真的想要離開。”
她的話落地的那一瞬間, 賈琏眼中的火焰仿佛燃燒到了極致。然而凡事到了極致之後,接下來的便是消退和毀滅。他的眼瞳漸漸的黑沉下去,仿佛蒙上了一層漆黑的布,再沒有半點動容。他十分緩慢的,一個字一個字的說道:“既然如此,我便寫一封放妾書給你。”
尤二姐對着賈琏福身下去,微微垂下眼皮,道:“多謝琏二爺成全。”
聽到他們兩個人的對話,賈寶玉一時間仿佛癡了。半晌之後方才直着眼睛說道:“風流總被風吹雨打去……”看那個樣子,又有些個要發癡的征兆。賈母見了, 再顧不得尤二姐這邊,立即将寶玉喚到身邊,兒一聲肉一聲的哄着,生怕他又犯了癡病。
王熙鳳看着那邊的賈琏和尤二姐, 明明去了一個心腹大患, 她卻怎麽也高興不起來。冥冥中, 她突然覺得, 自己是失去了什麽。她看着賈琏腳步有些踉跄的走過自己身旁,怯怯的喊道:“二爺……”
賈琏沒有停下腳步,也沒有朝她看一眼,徑直去了。尤二姐對着賈母施了一禮,也跟着走了出去。想來,是守着去拿放妾書了。王熙鳳站在原地,聽着賈母不斷哄勸賈寶玉的聲音,突然覺得自己是隔着玻璃的屏風在看這個房間,在聽那些聲音。忽然間仿佛她只剩下了她自己,從沒有過的怯懦彷徨一股腦兒的湧了上來,是那麽的難以承受。平兒捂着依舊滾燙的臉走了過來,低聲換道:“奶奶……”
平兒的聲音驚醒了仿佛被魇住了的王熙鳳,她咯吱咯吱扭動僵硬的脖子看了平兒一眼,然後又朝着門外看去。明明賈琏已經走了,也不知道她在看些什麽。視線忽然觸及到碧綠鑿花的地板上幾點濕漉漉的痕跡,她全身震了一震,喃喃道:“誰哭了?——是尤二姐麽?”她看向平兒問道。
如果是尤二姐哭了,那麽她會覺得,這一場戰争,她并沒有徹底輸掉。可是,平兒的話打破了她的幻想:“仿佛,是爺哭了……”
原來竟然是這樣?王熙鳳裂開嘴角笑了笑,那笑容卻比哭更加難看。
“我錯了麽……”她仿佛在問平兒,又仿佛在問自己。卻沒有人回答她。
榮國府的大門外頭,尤老娘氣喘籲籲的拄着拐杖,身旁圍繞着幾個潑皮無賴。一個粗壯漢子抱着胳膊,閑閑的說道:“尤大娘,你答應我們兄弟的好處,可別忘記了。”
尤老娘白了他一眼,道:“自然不會。”
那漢子嘿嘿笑道:“你們家二姑娘也真是的,好不容易進了榮國府這樣的人家,竟然還要想法子往外跑,也不知道心裏是怎麽想的。”
尤老娘嘆息了一聲,道:“你知道什麽喲——”話還沒說完,突然眼角瞥見一直緊緊關閉着的角門被打開了,尤二姐挎着一只青布包袱,款款的走了出來。裝扮雖然淡雅,卻仍不失絕色麗容。頓時,看呆了門外的一群閑漢。一個個直着眼睛梗着脖子,只差流口水了。
之前開口說話的那個粗壯漢子,忍不住開口說道:“這一兩年不見,二姐兒出落得越發美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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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老娘狠狠瞅了粗壯漢子一眼,疾步走上前接住尤二姐,道:“二姐兒,事情可是成了?”
尤二姐臉上帶着淡笑,點點頭道:“自然是成了。”說完,視線轉向跟着尤老娘身後的粗壯漢子,微微屈膝施了一禮,口中說道:“多謝孫二哥仗義相助。”
“哎哎,不用不用,二姐兒快快起來……”那孫二哥一張臉漲紅得像是喝足了老酒,慌慌張張手足無措,看起來有些可笑。他心裏嘀咕道,早知道尤二姐如今出落得這樣,他就真的仗義相助了,還貪圖那幾兩銀子作甚?也不知道她出來後是怎麽打算的,自己可還是一個人吃飽全家不餓呢。若是,若是能得到這般一位絕色下嫁,哪怕是嫁過人的,也照樣甘之若饴……腦子裏剛浮現出這個想法,他便狠狠唾棄了自己一口。像是尤二姐這樣的女子,哪怕是嫁過好幾次人了,也照樣輪不到他啊!這樣想着,他不由得沮喪起來。
尤老娘将先前許諾給幾個閑漢的銀錢給了他們之後,衆人便一哄而散。吃酒的吃酒,下窯子的下窯子去了。唯獨剩下孫二哥,期期艾艾的看着尤二姐。看到他癡迷的眼神,尤老娘不由得生氣。自己女兒嬌花軟玉一般的人,豈是他可以肖想的?當下便篤了篤拐杖,虎着一張臉道:“孫家小子,你怎麽還不走?”
孫二哥賠笑說道:“你們兩個婦道人家回去,我不放心。不如,我送你們一程吧。”
尤二姐笑道:“多謝孫二哥挂心了,不過出了這條街便可以雇轎子,沒事的。”
孫二哥無法可施,只得一步三回頭的走了。尤二姐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笑了起來。看見她如花的笑顏,孫二哥越發癡迷了。一個不防,竟然一頭撞在了牆壁上,哎喲一聲叫了起來。看着他這副呆鳥樣,尤二姐更是笑個不住,拉着尤老娘離開了。
出了寧榮街,尤二姐便去雇了兩頂轎子,與尤老娘一同回到了家中。這所謂的家自然不是賈琏原先購置的那處院落,自從尤三姐自刎,尤二姐跟随王熙鳳進了榮國府之後,尤老娘便從那裏搬了出來。那處院落被王熙鳳轉手給賣了出去,如今住着的已經是一戶陌生人家了。
尤老娘如今住着的這地方,是她租賃的一所小小院落。有兩明兩暗四間屋子,亦有廚房和茅廁。院子裏還有一口井,并兩座花圃。麻雀雖小,卻是五髒俱全。尤二姐進了院子,看到花圃中玉蘭花和芭蕉開得正豔,一棵小小栀子花樹上潔白的花朵吐露着芬芳,頓時發自真心的笑了起來。
尤老娘見女兒并沒有沮喪傷心這些症狀,自己心裏也松了一口氣。從前尤二姐有多麽在乎賈琏她是看在眼裏的,自然擔心女兒出來後會自怨自艾,不能好好過日子。現在看來,她卻是多慮了。
看來自從尤三姐自刎,二姐兒自己又落了胎之後,她整個人卻是變了許多。少了些懦弱,多了些剛強。如此正好,太過軟弱了,未免被人欺辱。她們現在只剩下母女兩人,不得不堅強起來。否則,那日子可真是沒法過了。
當下母女兩人都有些累了,雖然只是打了些嘴仗,卻比掄起拳頭跟人幹了一架更累。尤老娘下廚草草做了些飯食吃下之後,兩個人便自行去歇息了,一宿無話。
次日清晨,尤二姐早早便起了身,預備做早飯。穿越好幾次了,她都是過着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日子,一切需要自己動手,這還是第一次。走進廚房,看着那用磚石砌成的巨大竈臺,黑漆漆的一個人幾乎端不起來的大鍋,還有竈臺旁邊堆積着的柴火。她挽起袖子,臉上露出仿佛要上戰場的慎重神情,開始操作起來。
尤老娘到底年紀大了,忙活了一天,提心吊膽的,未免睡得久了些。當她起床走出門來的時候,驀然看見廚房裏濃煙滾滾,還以為是失了火,吓得連忙疾步跑到廚房門口,朝裏面看去。這一看之下,頓時哭笑不得。卻見尤二姐正坐在竈臺前,拿着竹子做的吹火筒朝竈膛裏吹着氣呢!她潔白如玉的粉頰之上,染上了好幾團黑灰。咋然一看,有些好笑。
尤老娘拉開尤二姐,自己動手,很快便将火生了起來。尤二姐看着竈膛裏紅豔豔的火苗,難得的露出了赧然之色。尤老娘麻利的用竹刷子洗刷了大鍋,燒起熱水來,又放了些洗幹淨的粳米進去,蓋上了木頭做的鍋蓋。只等烹煮完畢,粥就好了。
看向尤二姐,尤老娘說道:“這樣下去可不行,你向來沒做過這些事的。不如,我們去買兩個人來吧?”
尤二姐雖然出來了,但卻不是淨身出戶的。從前,賈琏給她的銀錢并不算少。粗粗一算,尚有五六百兩的樣子。賈琏給了她放妾書之後,又令賬房給了她一千兩的銀票。其實他還想要更多的,但賬房不給他這個面子,他也無可奈何。
尤二姐并非不食人間煙火的性子,自然知道無錢寸步難行這個道理,自然不會推脫賈琏給的銀錢。再說了,這也是她應得的。那次小産傷她的身子傷得非常厲害,經常還會感到腹中冷痛。恐怕,以後是再也不能生育了。一千兩銀子買走她的健康,簡直算是非常廉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