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結親變結仇

薛姨媽的話還沒有說完,便被薛寶釵打斷了:“并非如此, 只是因為, 雲家不安好心。”

薛姨媽道:“這話從何說起?”

薛寶釵端起擱在一旁黃花梨木炕桌上的粉彩綠地纏枝花卉的茶盞遞給薛姨媽, 道:“母親喝口熱茶,聽我慢慢道來。”

雲家要跟薛家做親的打算是真的, 不安好心,也是真的。其中緣故有兩件, 一是因為他們家與人合作做生意失敗,急需一大筆銀錢周轉,于是便打上了薛家嫁妝的主意。另外一件,便是因為他們家那位要成為薛寶釵夫君的嫡次子,有些問題。

薛姨媽聽到這裏便怒了,道:“打我們家嫁妝的主意尚可以原宥,唯獨這一件,真是不可原諒。”

原來,雲家嫡次子外貌看起來沒有什麽問題,性格卻很奇怪。倒也不是傻子, 做學問什麽的,也都還過得去。唯獨他并不會主動開口跟人說話,旁人與他說什麽,他也像是沒有聽見一樣, 似乎只活在他一個人的世界裏。從小的時候開始, 便是如此了。這樣的話, 寶釵嫁過去, 跟守寡有什麽區別?

這裏的人對這種病沒有什麽認知,寶釵卻知道,在以後的世界裏,這種病,被稱為自閉症,很難徹底治愈。雲家小少爺雖然可憐,卻也不值得賠上她薛寶釵的一生,不是嗎?

與雲家的親事,自然就此作罷了。當雲家派來的人又一次上門的時候,薛姨媽便找了個理由将親事推卻了,态度也說不上好。那官媒在薛家受了氣心裏不忿,回到雲家的時候,便添油加醋的将事情說了一遍,氣煞了雲太太。從此,恨上了薛家。

有的人就是這樣,明明是自己做錯了事,到頭來卻将所有罪責推在了別人身上,從來不懂得自省。

雲家從沒有真的将薛家放在眼裏過,所謂四大家族,其實在真正的權宦人家眼裏,也算不得什麽。更何況如今薛家當家人已亡,眼看薛家就是個敗落的結局,在四大家族裏也是墊底的那一個。被這樣的人家推了親事,雲太太心裏如何忍得下這口氣?思來想去,便想要毀了薛氏寶釵,叫她在京城裏再也尋不到好人家。

如何毀掉一位尚未出閣的姑娘家?最好用的,自然是毀掉她的名聲。正所謂,人言可畏。被流言逼得自殺的人都有,何況嫁人這種事?雲太太卻不知道,其實薛寶釵壓根就沒有想過要嫁人。

這一日,薛寶釵在外面巡視了一番鋪子之後,乘坐着馬車回轉。半路上,突然被人給攔住了。

攔住她去路的是一輛不起眼的普通雜木馬車,随處可見的那種。此處是一條僻靜的道路,兩旁俱是高牆深宅,怕是叫破喉嚨都不會有人聽見。與寶釵一同坐在馬車裏面的羽衣和霓裳兩個人都有些慌張起來,羽衣甚至從坐墊底下取出一把鋒利的剪刀,橫在胸口顫聲說道:“姑娘放心,有奴婢在,絕不會叫歹人如意……”

寶釵聞言眼裏露出一絲笑意,帶着安撫意味的看了兩個丫鬟一眼,道:“別怕,光天化日的,哪裏來的那麽多壞人?”

此時,外面駕車的車夫正舉起鞭子,努力不露出懼色,大聲說道:“你、你們想幹什麽?車子裏面坐着的人,可是你們這些人惹不起的!還不快快讓開——”

寶釵掀起車門上挂着的金絲竹簾,看到對面馬車的藍布車簾被掀起,走下來一位清隽的書生裝扮的男子。他微微低垂着頭,一語不發,行至薛家的馬車之前。而後,他從袖口裏取出一張白紙,擱在地上,再次一語不發的回轉,上了馬車。那邊的車夫揚鞭策馬,緊跟着便見那輛馬車轉過車頭,嘚嘚的離開了,留下一路煙塵。這奇怪的場景弄得這邊的幾個人摸頭不知腦,一頭霧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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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夫下了馬車,撿起地上的白紙,雙手遞給薛寶釵:“姑娘,這是那個人留下來的。”

薛寶釵接過那張紙,看見那上面寫着四個勁瘦有力的瘦金體字:“人言可畏。”

“這是什麽意思?”羽衣收起剪刀,看着那幾個字問道。

霓裳喃喃念道:“人言可畏……姑娘,這像是在提醒我們什麽,對嗎?”

薛寶釵點點頭,道:“恐怕正是如此。剛才那個人的神态動作……有些像是我聽說過的那個人……”

羽衣好奇的問道:“誰呀?”

薛寶釵折起紙張放入袖口之中,道:“雲家嫡次子。”

霓裳道:“莫非是雲家要對我們家做些什麽?可是,若真是如此的話,那位雲家二少爺為何要來提醒我們這個敵人?”

薛寶釵一時間沒有回答,半晌之後方才嘆息道:“可惜了……”

夜色漸深,位于京城東大街的雲府跟周圍其他府邸一樣,逐漸的安靜下來。巡夜的婆子提着防風的褐黃色羊角燈籠走過,濃濃淡淡的光影晃悠着一路飄過,像是陰天的雲翳。

正院之中,雲太太歇下妝飾,洗漱之後穿着一身月白中衣坐在床沿,問旁邊站着的丫鬟:“老爺歇在哪裏呢?”

大丫鬟垂下眉睫,低聲回答道:“回太太,老爺今兒晚上歇在梅姨娘那裏。”

咬緊牙關罵了一聲狐媚子,雲太太擡起手來按了按太陽穴,語氣疲憊的說道:“歇了吧。”

丫鬟低聲應是,而後便輕手輕腳的伺候雲太太上了床。然後自己搬了被褥,就歇在床前踏板之上。勞累了一天,她很快就睡着了,發出了輕微的鼻息聲。好幾層花色不同的帳子背後,床上孤零零的人影卻兀自睜着雙眼,毫無睡意。人道是三十如狼四十如虎……

借着從窗外照進來的月光,雲太太輕手輕腳的下了床。她從箱籠最底下翻出一小包熏香,抽出一根點了起來。将燃着的香湊到值夜的丫鬟鼻端繞了繞,嗅到這氣味,丫鬟睡得更熟了。即便是此時突然打起雷來,恐怕也吵醒不了她了。

雲太太試着喚了丫鬟幾聲,見她毫無動靜,滿意的笑了笑,然後将熏香插/入青瓷香爐,放在一旁與床架子嵌在一起的多寶閣之上。做完這些事之後,她再次爬上床鋪,小心翼翼的打開褥子底下一處暗格,将裏面一只紅漆匣子取了出來。

如水的月華底下,雲太太輕輕的打開了木匣子。卻見匣子裏面厚沉沉的猩紅色絨布之上,赫然擱着一根長條狀物事。褐黃的顏色,頂端微尖,帶着一點彎彎的弧度。伸出手,她正要将那東西取出來,忽然一聲女子的輕笑,突兀的在卧房裏響了起來。頓時驚得她渾身一抖,險些歪倒下去。

“是誰?”雲太太膽戰心驚的開口問道。這聲音,似乎有些熟悉,在哪裏聽過似的……

“太太真是貴人多忘事,連我的聲音都聽不出來了麽?”那女子泰然的開口,緊接着便從暗處走了出來。窈窕微豐的身姿,月光映照着半邊嬌美的臉龐,五官精致大氣。卻不是薛寶釵是誰?

“是你?”雲太太直愣愣的瞪着薛寶釵,眼裏是藏不住的驚訝和一點恐懼。“你怎麽進來的?深夜潛入別人家裏,這就是你們薛家大家子的教養麽?”

“名聲都快要沒有了,還管教養做什麽?”薛寶釵笑道。“倒是我來得不巧,打攪了太太你的好事。——這角先生,太太用着可還滿意?”

“你、你滿嘴胡咧咧些什麽?你知道什麽叫、叫做角先生?”雲太太色厲內荏,厲聲喝道。

“我就算不知道什麽叫做角先生,旁人總有知曉的。到時候聽說雲家的當家太太竟然喜愛用這種淫/穢之物,不知道雲家百年累積的清白名聲,還能不能保得住啊?”

薛寶釵的話吓得雲太太幾乎快要哭出來了,她滿眼祈求的看向薛寶釵,道:“還請你不要将此事外傳,你要什麽,我都答應……”說着,眼淚已是控制不住的往外流淌下去。這世道就是這般的不公平,男子可以任意的眠花宿柳,旁人不過笑一聲風流。女子只不過用一點東西而已,便要失去了清白的名聲……

薛寶釵道:“我還能要什麽呢?太太心裏不清楚?”

雲太太擡起手擦幹眼淚,道:“從前都是我不是,得罪了姑娘。以後,再不敢如從前那般了。”

“這樣就行了?已經傳揚出去的那些話,你讓我就這麽算了嗎?”寶釵淡淡的說道。

雲太太想了想,忙道:“我會找那些人說清楚,說姑娘的那些不是,都是我誤會了,都是子虛烏有的事。姑娘放心,我會将事情辦妥帖的。”

這還差不多,有這樣厲害的把柄在手裏,也不怕她不好好處理這件事。薛寶釵滿意的點了點頭,道:“我等着太太的好消息,若是令我有一點不滿意,後果,你是知道的。”

雲太太道:“姑娘盡管放心,我無論如何不敢敷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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