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金桂真面目
送走了薛姨媽,寶釵走進香菱房裏, 看見她躺在床鋪上, 臉色煞白, 似乎剛剛才哭過了。見到寶釵進來,她忙掙紮着坐起身來, 可憐兮兮的看着她說道:“姑娘……”她欲言又止,心事重重, 說話間只欲又落下淚來。
想必剛才在外面寶釵與薛姨媽的對話,已經被她給聽見了。
“你躺下歇着。”寶釵按着她的肩膀将她又推倒下去,随手給她蓋上那繡着百子嬉戲圖的朱紅色緞面被子,說道:“你盡管放心,你的孩子,不會有事的。”
大紅大綠的被褥枕頭,将香菱一張蒼白的小臉映襯得愈發柔弱無依。她依舊蹙着眉頭難以展顏,道:“可是,夏姑娘……”
“她進不了我們家的門。”寶釵看着她的眼睛,低低的, 但是很有力的說道。“你肚子裏的孩子也是我的侄兒呢,我不會讓他有事的。難道說,你不相信我嗎?”
寶釵的話終于将香菱安撫下來,人一放松下來, 就容易感到疲倦。很快, 香菱便睡着了。等到她發出均勻柔和的鼻息聲之後, 寶釵方才起身, 走了出去。她沒有回自己的院子,而是朝着薛蟠的院子方向走了過去。
此時薛蟠恰好正在房間裏坐着,翹着二郎腿,哼着小曲兒,十分自得其樂的樣子。旁邊菱花狀雞翅木小幾上擱着粉彩酒壺與酒杯,另有兩碟子下酒小菜。看見寶釵進來,他笑道:“妹妹怎麽來了,可是有事?”
寶釵在薛蟠旁邊坐了下來,說道:“哥哥的心情很好?可是遇上了什麽好事?”
薛蟠打着哈哈道:“哪有哪有……”嘴上這樣說着,眼角卻觑着寶釵,顯然希望她繼續追問下去。但寶釵偏偏不吃他這一套,但笑而不語。終于薛蟠自己忍不下去了,笑嘻嘻的對寶釵說道:“妹妹,你看那位夏姑娘,人怎麽樣?”
寶釵緩緩搖着手中檀木柄的鵝黃色團扇,那扇面上繡着的彩衣美人兒仿佛也在随着她的動作變換神情,一張芙蓉面宜喜宜嗔。“哥哥覺得呢?”
薛蟠嘿嘿笑着說道:“……這個嘛,我覺得夏姑娘……很好……”
“有多好,比得過香菱嗎?”寶釵拿着扇子敲了敲小幾子,閑閑的問道。
薛蟠聞言愣了愣,道:“這怎麽能比呢?”
“怎麽不能比?”寶釵道,“香菱跟了你這麽久了,模樣兒又好,脾性又溫和,哪裏比夏姑娘差了?”
“這……”薛蟠急得抓耳撓腮了一陣子,而後說道:“她們不一樣,香菱是妾,夏姑娘進門卻是要做正室的……”
薛寶釵笑道:“依我看,與其娶夏姑娘做正室,倒還不如将香菱扶正呢!”
薛蟠似乎從來沒有這樣想過,此時聽了這話,不由得愣住了。寶釵站起身來,道:“我将這話擺在這裏,哥哥不信,只管看着。妹妹我別的不說,看人,卻是自有一套呢……”說完,蓮步姍姍的離開了,留下薛蟠一個人在屋子裏若有所思。
又過了幾日之後,薛蟠離開鋪子回到家中,得知薛姨媽和寶釵都出去了,便怏怏的到花園子裏閑逛起來。途徑一處客院,看見院子裏的香樟樹遮天蔽日,猛然想起金桂便住在這個院子裏,不由得停下了腳步,樂颠颠的幻想起來。
夏姑娘此時在做什麽?對鏡梳妝?下棋看書?還是沐浴之後帶着微紅的肌膚和一身水汽,坐在西窗下,用那雙動人的秋水明眸癡癡的看着窗外的落花……他将所有的美好幻想都安置在自己的心上人身上,越想越是旖旎,臉都紅了起來。正在這時,高高的紅色磚牆裏面,響起了夏金桂的聲音。那種音調是薛蟠從來沒有聽過的,極為尖利而刻薄,高聲說道:“你這個賤蹄子,叫你泡個茶都泡不好,養着你做什麽?”
有小丫鬟帶着啜泣的聲音糯糯的回應道:“姑娘不是說,天氣炎熱,不要喝熱茶,要溫溫的茶水麽……”
“這是溫熱的茶水嗎?這就是一杯子冷水!——你還敢跟我犟嘴,反了你了!”厲聲呵斥之後,緊跟着響起來的是清脆的巴掌聲,還有小丫鬟的哭泣聲,邊哭邊讨饒道:“姑娘不要再打了,奴婢這就重新去泡茶——啊……”一聲痛呼響起,還有人體墜地的聲音跟着傳來,似乎,是這個小丫鬟被踹了一腳。即便如此了,夏金桂卻還是沒有要就此放過她的意思,各種污言穢語不絕于耳,叫人聽了都替她感到臉紅。真是令人不敢置信,這些話竟然是從一個尚未出閣的姑娘嘴裏說出來的。
薛蟠站在牆外,一時間都傻了眼了。這還是他認識的那個夏金桂嗎?這、這不就是一個無理取鬧的潑婦嗎?他猛然回憶起寶釵的話,不由得想到,妹妹還真是有先見之明啊……
等到夏金桂的火消下去之後,機智的寶蟾這個時候方才挨挨擦擦的走了過來,将那小丫鬟呵斥下去,然後扶着夏金桂在臺階上的竹涼椅上坐下,讨好的笑道:“姑娘何必跟這種賤/骨頭生氣?沒得折了自己的身份——這是奴婢剛剛沏好的茶,姑娘嘗嘗,合不合适?”
夏金桂看了寶蟾一眼,接過那碧色地淺黃色冰裂紋的茶盅來喝了一口,點點頭道:“還是你做事,最合我心意。”
“多謝姑娘誇獎。”寶蟾忙打蛇随棍上,又道:“姑娘,奴婢聽說了一件事,跟薛家大爺有關系。”
提起薛蟠,夏金桂的臉也略微紅了紅,而後道:“有屁就放,哪裏來的那許多廢話?”
寶蟾忙不疊的答應着,說道:“就是那個香菱,姑娘知道吧?薛家大爺買回來的那個丫頭,眉間有顆痣的……”
想起那個香菱絕豔的姿色,夏金桂的臉便沉了下去,将茶盅重重的往幾子上一擱,冷道:“提那個賤/人作甚?整日就會妖妖調調的勾引薛家大爺,幾時我好好的教訓教訓她,她才知道厲害呢!”
寶蟾忙跟着罵了香菱幾句,然後又道:“那個賤蹄子,這幾天似乎有些不對勁呢!我偶爾看見她幹嘔,臉色也不大好的樣子……”
夏金桂聞言,幸災樂禍的說道:“別是生病了吧?那還不将她移出去,傳染給別人了可如何是好?薛家太太也是,心太軟了,這樣的病人還留着做什麽?”
寶蟾道:“這倒是跟薛家太太沒關系,姑娘還沒看出來嗎?這府裏,做主的卻不是薛家太太也不是薛家大爺,卻是薛家的大姑娘呢!”
夏金桂聞言冷笑着說道:“一個姑娘家家的,竟然将手伸得這麽長,也未免太厲害了些,将來哪戶人家敢要她?——依我看啊,她就是個嫁不出去的命。”
寶蟾陪笑着埋汰了寶釵幾句,又道:“不提薛家大姑娘的事了,還是說說那香菱。姑娘,我看她,倒不像是生病了。”
“不是生病是什麽?”
寶蟾湊近夏金桂,道:“依奴婢看來,她像是有了身孕了。”
“什麽?”夏金桂尖叫起來,猛的一下站起身來,氣得臉色通紅。“他們薛家這是一點都不将我們夏家放在眼裏啊!既然有意跟我們家做親,竟然還允許小妾有了身孕,哪有這樣的道理!不行——”她在臺階上走來走去,恨恨的說道:“想要跟我們家做親,那個香菱就不能留下來。我得去跟母親商量商量——”說着,她便要邁步朝着屋子裏走去。就在這時,夏老娘已經走了出來,皺着眉說道:“嚷嚷什麽?這又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
“母親——”夏金桂跺了跺腳,說道:“這還不算大事,那什麽才是大事?”
“你啊,就是性子太急了些。”夏老娘神色淡然,拉着夏金桂的手說道:“等你進了薛家的門,牢牢的掌握住了這個家,那香菱是死是活,還不是你一句話的事?這個時候匆匆忙忙的要處理了她做什麽呢?反倒顯得我們心胸狹隘。薛家大爺就算聽你的話處置了那香菱,恐怕心裏對你也會有看法的,不值當啊,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夏金桂聞言沉吟了一陣子之後,終于展顏而笑,說道:“還是母親說的話有理,女兒都記得了。”
“很好,很好。”夏老娘的臉上,露出了滿意的笑容。“我看那薛家大爺和薛太太都是好哄騙好拿捏的,唯獨薛家大姑娘,不可輕視,倒是個麻煩。”
夏金桂笑道:“這都不算個事兒。嫁出去不就行了?母親,你說,我們認識的那個江家,如何?”
“江家?他們家說起來也是皇商,跟薛家倒是門當戶對。可是江家大爺,不是只喜歡小厮,而且還愛對房裏人耍鞭子嗎?”夏老娘說道。
夏金桂得意的笑了起來:“正合适我們的薛家大姑娘。——人說是長嫂如母,我對她的婚事,也是可以說上話的。等我進了門,便替薛家和江家,結了這門秦晉之好,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