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見面

見面

長廊上。

清風穿堂過,花草搖曳,潺潺流水繞着假山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響,池水中錦鯉成群。

黎星原正欲擡步走向自己的院落。

“小黎。”

回身一看,宋溪若與關清晏雙雙立于亭中,郎才女貌,萬分登對。

黎星原匆匆一眼,心底湧起一陣煩躁。

她不是習慣走一步看一步的人,只想把所有的計劃做得井井有條,然後分毫不出差錯地向前走,如今所有的事堆在一起,自小蟄以後,與宋溪若相處,她難以毫無芥蒂。

而在這種心力交瘁的時候又想起關清晏還是自己綁定好的任務對象……更覺心煩。

“師妹。”

“怎麽了?”黎星原盡力扯出一個淺淺淡淡的笑。

宋溪若眉眼舒緩,含笑瞧着幾步之遙外的少女,一身素衣,簡樸破落,身量消瘦,一年未見,五官依舊略顯稚嫩,但行事上卻冷靜沉穩,如今甚至還多了幾分冷肅。

關清晏對上宋溪若的目光,目光無聲交流,笑了笑,最後擡眸看向對面一臉郁色的少女。

“師妹,無論宗門與長老是何态度,我與溪若都站在你那一邊,無論你想要做什麽。如果可以,我們也想要一個……公義。”

清風簌簌,馥郁的花香撲鼻而來,黎星原搓搓手臂上冒出的雞皮疙瘩,看着兩人,由衷笑了,“好。”

轉過身,心底的煩悶消散了些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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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還有一點——

相處日久,哪怕憑着剛剛這句話,黎星原也感覺關清晏是真的把她當成了朋友,保守來說,也是泛泛之交。

奇怪的是,對方對她的好感度十分穩定地維持在0,從始至終,毫無波動。

她有點看不懂了。

但眼下,還是小蟄的事更重要一些。

窗外日光彈指過。

日頭西落時,黎星原于蒲團上靜坐,偶爾分心通過面具感知小蟄和笑笑的位置,依舊守在郡守府門外。

沒有多餘的敲門聲,只一道不容置喙的傳音。

推開門,孫述身形似随風而動,灰色道袍,衣冠整齊,長袖翩翩,道骨仙風。

黎星原只輕輕颔首行禮,兀自走在前方領路。

園林之中花草繁盛,亭臺樓閣,廊腰缦回,誤入其中,教人不住眼花缭亂,但黎星原知道小蟄的位置,便直奔府邸正門。

“長老,宗門可給出了答複?”

“山高水長,尚未。”

“那長老以為此事當如何處理?”

“不知。”

接連得不到确切的答案,黎星原放緩腳步,轉身看去,一字一頓,“那長老,弟子可否信您?”

出言冒犯,卻固執堅定。

孫述不答。

“無妨。”只一剎那便收回目光,黎星原繼續向前走。

想要做的事,沒有人幫她也不會放棄,

孫述懂了她的未盡之言卻并未動怒,眸光悠遠,落在遠處的暮色上,“一個外門弟子,真是好大的本事。”

黎星原不答。

兩人謝絕婢子跟随,撇開府邸中上前來套近乎的各色修士、鄉紳,徑直出了府。

正門處,小厮恭敬行禮,黎星原瞧了一眼笑笑的方向,對方便帶着小蟄欣喜地跟上,繼續引着孫述,随意走入一家酒樓,上二樓,點上一壺茶,單獨進了小隔間。

孫述随手取出四張隔音符貼在牆壁上,左右瞧瞧,實在不知黎星原是何時與這裏的掌櫃老板搭上線,才能将人安置在此處。

“人呢?”

黎星原抿唇,一把薅住淩空飄在自己手邊的晴天娃娃,手一拍,娃娃變小,悄無聲息藏進飛毯之中,而小蟄也現出身形。

“就是她了。”黎星原伸手替小蟄扶正臉上有些歪的雕花面具,“這個面具可以遮掩蹤跡,無人可查,所以國師無法感知她的位置。”

孫述擰眉看去,不辨喜怒,小蟄蒼白着一張臉,似乎陷入暈厥,“她怎麽了?”

黎星原将人小心放在桌案上,掀開飛毯,露出掩藏其下的淩亂肢體,觸目驚心,“長老也知她有痛感,此傷不愈,疼痛難消,大概是太疼了。”

“星原姐姐。”小蟄強撐着睜開眼,嘴唇幹裂,小心翼翼地看着屋內的兩人。

“你還好嗎?”

“嗯。”

“把之前你告訴我的事,在講給這位長老聽一遍吧。”

“他能幫我……我們嗎?”

黎星原抿唇不答,只是笑着轉移話題,“先講吧,我不會不管你的。”

“好。”小蟄不再問其他。

黎星原重新把毯子蓋上,輕手輕腳地将小女孩裹在其中,任由她靠着自己坐起身,靜靜聽胸口以下傳出的稚嫩嗓音,一聲一聲敲在心上。

話到最後,連孫述都忘了言語,室內安靜到可怕。

“小蟄,你自暗星城失蹤已二十三年,之前我問過你,在這二十三年裏你是否一直都沒有意識,與別的活死人一樣,你那次說,一開始不是這樣……”

“現在,可以告訴我原因了嗎?”

“可,可以……”小蟄渾身不住發抖,“在祭臺上……我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都是黑的,身上很痛,我有時候能聽到小孩子的哭聲,很小很小的孩子……”

“真的很痛,一直流血,他們給我吃很多奇怪的東西……我不知道過了多久,直到很久很久之後,才終于忘掉了那些事……但還是好痛。”

小蟄的聲音越來越小,眼皮也越來越重。

黎星原垂眸深思,喃喃自語,“你是說,你被制成活死人耗了許久的時間?期間一直有意識也有痛覺,直到許久之後才漸漸失去意識,但痛覺卻一直保留?”

無人答話,小蟄不知何時竟徹底昏了過去,失去意識,身體也不再顫抖。

黎星原回神,一拂袖,小蟄的身形又被隐去,笑笑也趁勢變大,重新将人罩在柔軟的白色綢緞中,淩空飄起,離孫述遠遠的。

“長老,活死人您也見到了。與此相關的事,弟子已經将知情的部分全部告知。”黎星原眸光淡淡,掐訣抹去指尖沾染上的豔紅血漬。

“本君知道了。”

孫述擺擺手,看透黎星原神情中的戒備,只覺又氣又笑,一個小娃娃,攤上這樣的事之後還想逞能。

“回吧。”

黎星原颔首,兩人重新回到郡守府,笑笑依舊帶着小蟄侯在門口,只是明顯變得更焦慮。

不受攻擊,小蟄身上的傷便不會加重,但也不會痊愈,只能一直這麽幹巴巴耗着,時間在她的軀體上并不流動,就像被凍住,被釘在原地。

一晃七八日。

孫述再沒有找過黎星原,只謝客留在房中,說是短暫閉關,只是房中時不時飄出法訣流光,訊息更是一次又一次傳進傳出。

辛梧與郡守殷勤地設宴款待衆人,淩霄派大部分弟子興致盎然,無不贊嘆這城中富庶繁華,風物宜人,同時療養在秘境中弄出的內外傷,只少數在狀況內的人強打起精神應付。

黎星原日日将自己關在房中,全副心力都用在與活死人有關的信息上,但依舊有些懵。

期間,她也出去看過小蟄好幾次,小女孩幾乎次次都處于昏迷之中,每一次,笑笑都急得扒着她的胳膊不撒手,黎星原只能不斷安撫。

宋溪若則是被辛梧纏着脫不開身,關清晏知道她心中不安,便寸步不離地陪着,未免引起懷疑,兩人只能與黎星原保持距離。

黎星原也沒忘時不時四處找人打卡刷一點卑微值,只是任務做得十分敷衍,她也沒有心情再去綁定新的任務對象。

熬了一夜又一夜,黎星原頭發大把大把掉。

早上,頂着黑眼圈出門,恰好撞見鄭姝晨起練劍,也不知道已經在小院中練了多久,尹棋則在亭中練習畫符。

“喲,你這房中也沒有什麽男妖精,年紀輕輕怎麽還不知節制呢?”尹棋一回頭就看到黎星原一臉苦大仇深,拖着仿佛剛剛參加過白事的步子踏入亭中。

黎星原:“……”

“你這熬夜熬到頭發都稀疏了……”

“什麽!”黎星原頓時清醒,下意識擡手摸上腦門,總感覺頭頂涼涼的。

法律人的一生之痛——脫發。

換了一個世界居然還跟她形影不離,真是……鹣鲽情深。

尹棋樂了,利落放下靈筆,動作豪邁地從袖中掏出兩張符箓,“生發符,僅此一家,過時不候,給你打八折,兩張,二十顆下品靈石。”

“沒錢,走了。”黎星原只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

“哎哎哎,別走別走,我給你賒賬!”

黎星原停下腳步,狐疑的看着他,尹棋被盯得發虛,故作鎮定,十分闊氣地将兩張符箓一把拍到黎星原手中,“算起來你在秘境中也救了我,大不了就送你了。”

“今早剛剛研究出來的新符箓,還熱乎着,沒找人試過效果。”鄭姝收了劍,一身窄袖青衣,飒踏利落,踏着滿地落花步上臺階,站到擺滿符紙的石桌旁。

黎星原指尖撚着符紙,看向尹棋,眼神幽怨,“救命之恩?嗯?”

“放心吧,又用不死人!”尹棋幹笑兩聲,“點燃之後拿灰泡水喝,肯定有用!”

黎星原心裏還裝着事,懶得跟他貧嘴,将符箓收好,還順走了桌上兩張空白符紙,揮揮手便徑直穿過亭子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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