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祭壇
祭壇
黎笑了笑，“當然可以。”
彌散在兩人之間的緊張氣氛消散了些。
村子位置偏僻，但地域還算廣，一家一戶比較分散，只是死寂一片，連雞鳴狗叫都沒有，走在硬邦邦的泥土路上一點燈火也看不見，甚至家家門窗緊閉，整個恍若鬼村，夜風吹徹，吹得人冒出一身雞皮疙瘩。
黎星原手中握緊無占劍，脊背緊繃，“跟我說說你師父吧。”
“師父……”青羽微微一頓，似乎在斟酌用詞，“師父是個好人……”
“他是蛇妖？”
“嗯。”
“蛇妖收鳥妖為徒……還挺稀奇的。”黎星原不置可否，這真的不是在養戰略儲備糧嗎？但看這鳥妖的修為以及她提到過的諾言……好像也不是那麽回事。
“之前有修士想殺我取丹，我無意中逃到了師父修煉的山頭，是他救了我……一開始我也很怕他的，但還是覺得修士更壞！”
黎星原略微汗顏。
在這修煉資源緊缺的世道裏，殺人越貨對名聲不好，殺妖奪丹就是個不錯的選擇，當然，散戶小妖最危險，像林轍那樣出自血脈強悍的大妖一族的，很少有人敢得罪。
“好吧，那他為何會變成現在這樣？”黎星原止步。
不遠處終于有了兩簇燈火，這月輝下唯一的一片火光，但同時強烈的不安沖刷遍體神經，都不用第六感發揮作用，僅僅是五感就都在告誡她前方危險。
“不，不知道，四年多以前，他閉關出來後忽然就……也不跟我說話了……但他肯定不會入魔。”
“四年多以前？”黎星原一愣，硬着頭皮繼續向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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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刻，不好的猜想幾乎要被證實。
亮起燈火的不是別處，正是一座供奉着辛梧塑像的國師廟，乍一眼看過去廟宇不算大，但修得工整對稱，朱門白牆和金瓦，比起村裏的建築甚至稱得上豪華，活脫脫透着一股前朝的奢靡之氣。
大門口蹲着兩座石獅子，猙獰的面目暈在月色中更顯兇狠，血色燈籠高高挂，在風中搖晃，光影閃爍，一片死氣。
辛氏一族的醜聞曝光後，國境四方內怨靈遍地，盡管一開始仍有民衆用香火供奉，但到了後來真相大白于天下，各地的國師廟便被紛紛拆除。
沒想到這裏居然還有一座。
“不，不行，不能再進去了，他在裏面……”青羽拉住黎星原，“我們都不是他的對手，師父已經不是以前的師父了……”
“別怕。”黎星原拍拍她的手，握住無占劍的手掌心發汗，“他既然不會傷你，你便安心留在外面吧，我一定要進去看看。”
若這一切單單只是大妖堕魔作亂她也許會猶豫，但偏偏現在幾乎可以确定這一切還是因她而起，讓這一整個三陽鎮的人枉受無妄之災。
能補救一點便是一點吧，此患不除，天道在上，她日後也別想再修練了。
“可……你是……”青羽仍舊拉着她不放，“你是修士，你別殺他，師父真的不是壞人……”
“擔心我要殺他？所以之前見我們到鎮子裏才偷偷摸摸躲在暗處觀察？”黎星原笑了笑，“你倒是先擔心擔心我能不能活着出來吧。”
放開青羽的手，黎星原兀自向前，笑笑飄在空中瑟瑟發抖，黎星原無奈地将它收進衣襟裏。
“唉！你小心！”
“知道了！”
擺擺手，黎星原走近那兩扇高聳的血紅色大門，蹲在兩側的石獅子雙目炯炯，月色下，似乎眼珠轉了轉，緊緊盯着她，等黎星原看過去的時候又一切如常。
不做他想，她掐訣揮開了門。
“吱嘎——”
一陣沉重的木頭摩擦聲，頭頂有灰塵簌簌而下。
放眼望去，前院裏有一棵樹，高大茂盛，樹上挂着稀疏的紅色綢緞，但已經很舊了，風吹雨打後褪色泛白，顯得破敗不堪。
側面回廊筆直，灰撲撲的，正前方，大樹後面是正殿，其中燈火明亮卻一絲人跡也無，燈芯在燭火下燒的噗呲作響。
黎星原站在門檻外眺望，手中握緊無占劍。
一步跨進。
驟然間，狂風乍起，幾乎要将人整個吹起來，庭中綠樹枝葉翻飛，嘩嘩啦作響，枝條迅速蔓延，血色的綢緞相互糾纏，猛然向黎星原抽來。
“何方妖孽！”
無占劍蕩起長虹，利落劃開桎梏，黎星原肅然逼近，直直将樹斬斷，巨大的倒塌聲響徹天際，砸向地面的樹冠撞倒了一小塊圍牆。
掠過前院，黎星原跨過門檻，徑直進入供奉着神龛的主殿，霎時間一股陰冷之氣撲面而來。
空氣中浮漾着一股淡淡的香火氣，甚至神像下的供桌上正燃着三炷香，煙霧缥缈，卻不見活人的氣息，紅燭垂蠟似泣血，火光昏黃，風一吹，影子斑駁陸離，在牆上跳躍，似鬼似魅。
身旁幾個破爛的蒲團散落一地，黎星原蹙眉，這一切，都太安靜了。
仰頭看正中央的神像。
巍峨屹立，是辛梧那張臉，高高在上地端坐臺上，手持拂塵，眼皮垂着，面色平靜舒展，倒真有點像不染俗塵的仙人，睥睨着站在殿宇下方的無知凡人。
蓮花座上篆刻有各種符文，晦澀難懂，黎星原匆匆一眼掃過，正想細看，眼前卻陣陣泛花。
一剎那的失神後她馬上清醒，擡頭再看，辛梧的塑像已被翻滾起伏的黑霧緊緊纏着，就在她眼前生生幻化成了一尊蛇像。
她向後退開兩步，手中利劍蓄勢待發，怨靈卻沒有如預期中攻來，反而分散成一股又一股，似長蛇在空中盤旋，最後鑽入神龛後消失無蹤。
又想引她去哪兒？
黎星原眸光冰冷，仰頭看神像，辛梧含笑垂眸，那一雙風流無雙的桃花眼像是挑釁又像威脅，或者說，更像是看将死之人的悲憫。
“呵呵——”
她輕笑一聲，偏不信邪，一腳踢開腳邊落滿灰塵的破爛蒲團，擡步繞到神像後，正是一扇小門。
小門通向廟宇後院。
銀白的月輝穿透稀疏的雲層，地上白茫茫一片，瓦片和石礫寒光閃閃，走在青石小徑上，心底的不愈發強烈，緊張到幾乎無法呼吸。
天地開闊處，目之所及。
——又是祭壇。
黎星原心頭一凜，這定然是辛梧的手筆。
月光涼薄，祭臺寬廣呈圓形，十二個不算高的石階步步向上，臺階上積滿了青苔和藻類植物被陽光炙烤曬幹後的殘骸。
祭臺邊緣或坐或躺有十二人，衣着各異，其中有兩人穿着清風門的弟子服，其他的似乎是凡人。
祭臺中央空空如也，黎星原不敢貿然上前。
“是你！”
一股強悍的威壓猛然襲來，黎星原擡劍抵擋，一道身影憑空出現在祭臺中央，怨靈肆虐，哀嚎聲凄厲刺耳。
“辛梧！果然是你！”
“是又如何？”
“血祭陣居然沒能燒幹淨你的神魂，教你跑出來禍亂人世！”
黎星原眉眼淩厲，霜寒之氣凝聚于劍鋒，蓄勢待發。
傀儡師神魂強悍，她沒想到辛梧居然能以殘魂之姿吞噬邪祟，一路逃竄到此，還奪了一個大妖的舍。青羽說蛇妖曾閉關修煉，想必是一時不察被趁虛而入了。
“哈哈哈……冤孽報應，不得好死！本座今日便成全你！”
蛇妖手中甩着長鞭，法器悍然逼近，挾萬鈞之勢，鋪天蓋地的怨靈一同襲來，黎星原手腕翻轉，藍色法印拓在劍上，竭力抵擋，虎口被震得發麻。
“铿——”
長鞭擊中利劍，無占劍脫手徑直飛了出去，胸口一陣尖銳的劇痛，血氣翻湧，黎星原悶哼一聲，咽下口中腥甜，手中掐訣，重新握住劍柄，袖中縛仙索快速飛出。
蛇妖冷笑一聲，腳下踩着陣法，以妖力催動，光芒璀璨，陡然生出的結界将法器擊飛，“同樣的招數，你以為本座會中計兩次？”
漫天怨靈肆虐，步步緊逼。
“不堪一擊，就以你的神魂祭陣，助本座功法大成！”
黎裏原持劍而立，法印擋在身前，道道冰錐擊潰周身邪崇，卻又被增補上來的怪物吞沒，她側身避開襲來的怨靈但人已身陷囹圄之中。
倏然，一股強力将其攫住，驟然拉到了祭壇上。
剎那間，識海中翻湧起滔天巨浪——
“辛梧，你居然食人生魂！真是死性不改！”
以蛇像為媒介吸人精氣，致人癡傻瘋癫還不夠，居然還觊觎全鎮人的生魂，布置祭壇，月圓之夜，借天地之力，一月一次，殘害生靈！
“哈哈哈……那又如何？天道報應，都是你！是你害得永安四境不寧！”蛇妖死死掐住黎星原脖頸，雙目猩紅，臉上冒出可怖的鱗片，“害得本座只能借這卑賤的蛇妖之軀複生！”
呼吸困難，黎星原雙手護住脖頸，神魂之力被腳下的陣法吸食，她不住眼前發黑，餘光中卻模模糊糊瞥見一片藍色衣角，看過去，林轍隐匿在暗夜中，靜靜看着祭壇上的情形。
兩人無端對上視線，林轍一愣，依舊沒有動作，顯然不打算出手相助。
黎星原知道對方已然透過改換的容貌認出了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