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章
第 25 章
八福晉不僅沒把舅母交代她的事辦妥當, 還激怒了胤祺。胤祺也沒慣着,一不做二不休,當日就放出了跟安郡王府結仇的風聲。
這下老八夫妻倆把路走絕了, 五貝勒府怨他們,安郡王府也當他們夫妻辦事不力,搞的老八夫妻倆裏外不是人。
安郡王瑪爾渾原本并不知道發生了何事, 直到在外面聽到他們家跟五貝勒府結仇的風聲後,回家一問才知道怎麽回事,瑪爾渾頓時大發雷霆, 把福晉和小女兒都罵了一頓。
随後,瑪爾渾親自去找五貝勒府,胤祺避而不見,到這兒, 五貝勒府跟安郡王府這個仇算是徹底結下了。
安郡王福晉沒了臉, 八福晉這個無辜又不算無辜的人也沒落好, 安郡王福晉身邊的管事嬷嬷去八貝勒府,夾槍帶棒地把八福晉訓了一頓。
砰的一聲, 雨過天青青花瓷茶杯茶盞碎了一地,八福晉被氣得渾身顫抖。
“放肆, 舅母也太不把我放在眼裏, 竟敢一個奴才來數落本福晉!”
從小照顧八福晉長大的奶嬷嬷忙勸道:“您這樣尊貴的人兒,跟那等奴才生什麽氣, 不值當。”
八福晉眼眶都紅了:“嬷嬷, 你看舅母做的都是什麽事,阿月說錯話怪我頭上, 我好心幫忙,反而還落了不是。”
“是是是, 昨兒嬷嬷都看到了,五貝勒都氣上您和主子爺了,誰敢說您辦事不用心呢。”
奶嬷嬷怪罪安郡王福晉:“那本不是你親舅母,後頭進府的繼福晉,心思狠毒着呢,咱們這回吃虧,等主子爺以後好了,早晚咱們能叫她跪下給您磕頭認錯。”
“福晉啊,您且先忍忍吧。前頭因為太子爺的事,咱們主子爺被萬歲爺丢了個苦差事,主子爺好不容易丢了半條命把差事辦好回京,萬歲爺才對主子爺有點好臉色,這個時候咱們可不能惹皇上厭。”
八福晉深吸一口氣坐下:“嬷嬷說得對,我一生榮辱系在八阿哥身上,他好我才好。以後,咱們來日方長。”
奶嬷嬷喜笑顏開:“哎,這就對了!”
胤禩那邊,昨日夫妻倆争執了幾句,如今聽到福晉如此受屈辱,胤禩臉色難看得緊。
前來禀報的貼身太監小聲道:“五貝勒既然把事做絕,肯定不會就此罷手,安郡王府指定不會好過。”
胤禩垂下眼眸,遮住眼裏的憤怒,這點小事,他忍得住。
葉菁菁從胤禟那兒聽來五貝勒府跟安郡王府的八卦,她的八卦之魂又燃燒起來了:“你說五哥會怎麽報複安郡王府?”
“那我哪能知道,五哥又沒跟我說。不過不管五哥怎麽報複,這個風聲放出去,以後不管誰家做宴,哪家女眷都不敢看輕了五嫂。”
“那是哦,你們愛新覺羅家一大群男人,有一個算一個,真扒拉不出幾個對嫡妻如此看重的爺。”
胤禟不滿:“怎麽說話呢?爺對你不好?爺告訴你,要是以後誰敢這樣落你的臉,爺都不等過夜,當天就打上門去。”
葉菁菁哈哈大笑,順手就給他戴高帽:“九皇子最牛,不愧是你們愛新覺羅家的好男兒,巴圖魯。”
啧,好男兒他認下了,巴圖魯他倒是不敢認,對自己還是要有點自知之明嘛。
不提五哥家的事,胤禟問:“前些日你只忽悠我說等到休沐就出城去玩一天,彭春送你的莊子上有什麽好玩的?”
“上回不是跟你說過麽,有山有田。我之前養在別莊的各種牲畜,特別是精心養着的藥雞都挪到那個莊子上去了。”
“咱們明天能吃一只藥雞不?上次在你家嘗過一會,我現在都還記得那個味道。”
“吃,選一只最大的,咱們兩人吃。”
胤禟笑嘻嘻地拉着福晉的嫩手揉來揉去:“你那個藥雞是個好東西,吃了後那幾天我感覺身子壯得跟頭牛一樣。”
葉菁菁也是成婚好幾年的婦女了,這點調戲完全拿捏不了她,扯回自己的手給他一巴掌:“別笑得那麽惡心。”
“福晉~”
葉菁菁雞皮疙瘩都快起來了:“行了,晚上快做好了,你趕緊去洗漱換衣裳,一會兒準備開飯了。”
占不着便宜,胤禟起身扯了扯身上皺得不行的袍子:“這幾日天氣漸冷,爺今兒都沒出汗,就你講究。”
“那你去不去?”
“去,我不去你晚上是不是要趕我?”
夫妻倆笑鬧一番,等了半個時辰才用了晚膳。
天色還未黑透,葉菁菁拉着胤禟去後花園溜達,溜達了才一會兒,胤禟就說自己困,要回房間休息。
葉菁菁吐槽,胤禟這個色鬼!
隔日一早,胤禟一大早起來吩咐奴才們收拾行裝,又抱着睡意蒙眬的福晉上馬車。
慧心、晴雲她們都不敢擡頭,主子真可憐,昨晚才睡了多久,這又被扒拉起床。
“菁菁,醒醒,咱們出城了。”
葉菁菁嫌他吵鬧,閉着眼伸手找到他的嘴巴,給捂住。
胤禟無聲地笑,昏暗的馬車裏,他抱着福晉躺好,再睡一會兒。
彭春送的這個莊子論位置肯定比不上皇莊,但是有山有田,山上還有一條小溪流下來,真是個好去處。
葉菁菁蹲在小溪邊,撩着溪水洗手。早上起得早,坐馬車一路搖搖晃晃過來,在車上睡了一覺,被這冰冰涼涼的溪水一冰,葉菁菁整個人都精神了。
“福晉,莊頭說後山上有野雞野兔子,葉淮他們帶着人上山打獵去了。”晴雲興奮地從山路上跑回來,身後還跟着阿福,敏心走在最後護着兩個小不點。
葉菁菁笑道:“山上那般好玩,你怎麽回來了?”
“主子爺說,您要醒了就請您去山上,咱們中午在山上搭竈煮飯吃。對了,主子爺吩咐小金子他們在山林裏搭了個帳篷呢。”
“搞野炊?這麽有興致?他不是說想吃藥雞嗎?”葉菁菁提着裙子上山。
“主子爺親自去雞圈裏挑了一只最肥的藥雞,已經宰殺放鍋裏炖上了。”
出來玩,還能野炊,身邊的伺候的人不管丫頭還是婆子都很高興,葉菁菁扭頭看着有些緊張的小福不解:“小福怎麽了?身體不舒服?”
被主子問話,小福就更加緊張了,下意識回頭看師父。
葉敏心只好道:“想要什麽自己争取,你看着我做什麽。”
葉菁菁來了興致,微微挑眉笑道:“小福想要什麽呀?說出來我聽聽。”
小福鼓起勇氣:“主子,我想姓葉,跟師父一樣。師父說,她的名字是主子給的,我想姓葉也要問主子。”
“小福你原來姓什麽?”
“不記得了。”
“敏心,你如何說?”
“主子,阿福确實有習武的天賦,若假以時日教導,她以後肯定比我更好。且阿福性子堅韌,為人可靠,如要給未來的小主子選侍衛,阿福的能力和年紀都很合适。”
葉菁菁聽明白了,敏心十分看重阿福。但,想得到葉這個姓可沒那麽容易,必須忠心、有能力,得到她認可後才會賜姓葉。
她的侍衛頭子葉淮,貼身侍衛葉敏心,貼身大管家葉慧心,醫女葉秀等,每一個姓葉的都是她的嫡系,都是她砸重金培養出來的能人,每個人選都必須慎重。
“咱們家每半年侍衛組就有一次選拔賽,阿福才來,年底的選拔賽她肯定趕不上了,等到明年夏天叫她去選一選,如何?”
“主子說的是,就這樣安排吧。”
葉敏心點頭,阿福也高興地笑。師父之前跟她說過,主子身邊的侍衛都要選拔,贏了才有可能姓葉。
選拔就是打架嘛,她不怕。
葉菁菁鼓勵阿福:“以後要跟敏心好好學哦。”
阿福重重地點頭:“嗯,阿福會的。”
“除了練武,也要讀書認字,還要多吃飯,長得強壯才好。”
阿福仰頭看着師父,她以後一定會長得跟師父一樣高。
葉敏心低頭,呵,小不點兒想超過她,再等十年再看。
“別跟在我身邊了,快去玩吧。”葉菁菁笑道。
“主子,那我走啦。”
阿福小小的個子,一下蹿到前頭去了,看方向是去做飯的位置。
晴雲道:“主子,小米比阿福大不了幾歲,兩人感情好呢。”
“挺好的,咱們府裏都是大人,有個年齡相當的朋友一起長大,有助于身心健康。”
小米雖然到府裏之前只是個街邊讨飯的乞兒,但她生性樂觀,阿福如果能學到小米一點半點,對阿福也是好事。
慧心扶着主子上山,感嘆道:“時光如流水,過得真快。”
“可不是麽。”葉敏心也心生感嘆。
想當年,她也只是無家可歸的乞兒,聽老乞丐說城外有個莊子肯收容小乞丐,她怕冬天被凍死路邊,就自己問路跑去長福莊。
長福莊可真好,她在長福莊裏有飯吃,有衣穿,有地方睡覺,還有人教她讀書習武,這種好事,真是做夢都不敢想。
到長福莊一年後,她被教她習武的師父選中,師父問她願不願意去主子身邊當侍衛,她想都沒想就答應了。
後來,她跟一群同樣被選中的人見到了主子,那時候主子跟現在的長福差不多大,矮墩墩一個小姑娘,身後帶着十幾個伺候的奴仆來看他們比武。
主子對她笑,說叫她看看,她有多厲害。
葉敏心打敗了同組的所有人,用實力告訴主子,她非常厲害,她是最厲害的。
主子高聲誇獎她,說她是她見過最厲害的女俠。半年後,她有了姓名,她叫葉敏心。
被主子賜了姓名後,葉敏心有機會進都統府,她見到了比她大幾歲的慧心,瘦瘦弱弱的阿秀,整日叽叽喳喳的晴雲,還有她只在比武時見過一面的頂頭上司葉淮。
“敏心剛來主子身邊的時候,黑黑瘦瘦的,渾身上下最吸引人的就是那雙眼睛,每次看到主子的時候那叫一個亮,跟太陽似的。”
葉菁菁玩笑道:“慧心說得真貼切,那會兒每次被敏心看到,我都湊近看看她的眼睛,怎麽能那麽亮呢。”
葉敏心笑了笑,不是她眼睛像太陽,而是她眼裏的主子就是她的太陽,給了她希望,讓她活得像個人。
晴雲哈哈大笑:“主子,我看了,有回我趁敏心睡覺,扒開她眼睛,好險沒被敏心一腳踢門外去。”
幾人正說笑,小金子歡喜地跑過來:“奴才給福晉請安,主子爺打了一只野兔子剛架上烤,叫奴才請您快過去。”
葉菁菁腳步快起來:“這麽快就打到野兔子了?”
“主子爺射的準。”
胤禟正坐在火堆邊給烤兔子翻面,笑道:“莊頭說今年這個山頭還沒人來打過獵,養了一年的野兔子肥得很。”
“多撒點辣椒粉,我愛吃。”
“不用單獨撒辣椒粉,楊貴配了烤兔子的香料,撒上去就行了。”
火焰炙烤之下,兔子被烤得滋滋作響,胤禟熟練地刷油。兔子肥肉少,不刷油一會兒就烤幹了。
慧心趕忙搬來一把椅子,葉菁菁坐下往右邊看:“那個帳篷是什麽帳篷?”
“羊皮的,這帳篷還是大哥前些年從西北回來的時候送的,兄弟們每人都有。聽大哥說羊皮帳篷在北方很貴重,一般人家都置辦不起。”
“你不廢話嘛,那可是羊皮,一件好的羊皮襖都能值幾兩銀子,這麽大個帳篷肯定不便宜。”
胤禟看了眼帳篷道:“以前住宮裏,也沒機會使,現在咱們建府了,出門也方便,等到冬日下雪的時候咱們再來山上搭帳篷,瞧瞧這個羊皮帳篷保暖不保暖。”
說到下雪葉菁菁就想嘆氣,這鬼天氣,冬至都快到了,還不下雪。
“你也別嘆氣,你着急也沒用,該來的躲不掉。再怎麽樣,也不會缺了你的糧吃。”
話雖這樣說,到底心裏擔憂。
給兔子刷好油,叫小金子拿張濕帕子來,胤禟拿起帕子擦擦手,從食盒裏拿了個糖炒板栗剝開,送到葉菁菁嘴邊。
葉菁菁一口吃了:“唔,還有點溫熱,現炒的?”
“嗯,廚房那邊一大早炒的,本來想着咱們在路上吃,結果馬車還沒出城你就睡着了,沒吃成。”
葉菁菁只想翻白眼,她為什麽醒不來他不知道嗎?今兒心情好,懶得說他罷了。
“新板栗?”
“東北那邊送進宮的第一批山貨,昨兒皇阿瑪給我們兄弟幾個分了些,東西不多,直接送廚房去了,就沒跟你說。”
葉菁菁算了算日子,她在東北的大掌櫃也該回來了,各種東北的山貨特産他們家肯定不缺。
“我叫手下人在東北多收些幹蘑菇、板栗、鹿茸這些好多東西,估摸着這幾日就該回來了,到時候咱們分些給額娘。”
“你別說你在東北也有莊子?”
“有,東北寒冷,又靠近邊境,地廣人稀,那邊的地價便宜。”葉菁菁随口解釋。
“便宜歸便宜,你在那麽遠的地方置辦土地,能管得過來嗎?”
“放心,我手下的人都很能幹,他們會處理好。”
胤禟羨慕:“你手下的人确實能幹,你一個女人,怎麽能養出那麽多聽命你的下人?你教教我。”
“砸銀子呗,要想馬兒跑就要讓馬兒吃飽。”
胤禟不信,要是砸銀子就能解決問題,就沒那麽多難辦的事了。
葉菁菁不想跟他說這個,推了他一下:“快翻面,兔子烤糊了。”
胤禟手忙腳亂地給烤兔子翻面,又做起刷油的活兒。
又烤了一刻鐘,兔子香味烤出來了,胤禟拿了把小刀,一邊切肉吃一邊烤,夫妻倆分着一起吃完半只兔子,一只藥雞。
葉菁菁吃得不多,喝了兩杯解油膩的茶就覺得夠了,剩下的都進了胤禟的肚子,她伸手摸了摸胤禟的胃:“撐不撐?”
胤禟笑道:“爺一個大男人,吃這些東西撐不着。你看看葉淮他們,他們比爺吃得還多。”
葉淮他們平均一人一只肥兔子,還要吃飯喝湯,真是好胃口。
那邊,葉淮他們打了一堆兔子、野雞,這麽多根本吃不完,吃剩下的兔子都裝車上送回京裏,也叫府裏人都嘗嘗野味。
吃飽了就容易困,帳篷都搭起來了,也鋪了簡單的床,葉菁菁進去歇會兒。
可能山裏空氣好,小憩了半個時辰起來,就感覺精神頭好了。睡足了,
伸了個懶腰,葉菁菁發現身邊的人不在。
“慧心,胤禟呢?”
慧心掀開帳篷進來:“回主子的話,剛才主子爺跟葉淮他們進山了。”
“又打獵去了?”
慧心點頭:“主子爺說最多一個時辰,很快就回來。”
葉菁菁起身:“那正好,你叫人過來把帳篷、椅子這些都收起來搬下山去,收拾好準備回去了。”
“還有,叫個人去我伯父的莊子裏問問,看看他老人家今日有空沒有,若是有空,一會兒我跟胤禟去他老人家那兒蹭頓晚飯。”
“奴婢這就去。”
“叫人騎快馬去,盡快回來。”
“是。”
葉菁菁也沒在山上等着胤禟,帳篷拆了,她慢慢下山,去莊子裏坐着等,順便跟莊頭的媳婦兒說說話,問問這個莊子今年出息如何。
茶喝了兩盞,胤禟就回來了,一頭大汗,袖子和肩上都有沾着泥印子。
“摔跤了?”
“不小心滑了一跤,不礙事。”
接過福晉遞過來的帕子随意擦了擦汗:“我聽他們說一會兒要去見彭春?”
“什麽彭春,那是我伯父,你要跟着我叫人。”
“別生氣,我就是随口一說嘛,放心,我聽你的話,肯定不給你掉面子。”
葉菁菁拉他坐下:“伯父這一二年裏,很少見人了,也不一定能見着,看伯父有沒有空吧。”
一刻鐘後,去傳話的侍衛騎馬回來了。
“禀主子爺福晉,奴才去的時候先見到勇勤公福晉,她說今兒有空,叫主子爺和福晉去,她在家等着。”
葉菁菁驚訝道:“伯娘也在莊子裏呀。”
“人家老兩口,住一塊兒不是很正常嘛。”
“你又不是不知道,這一月京裏各種宴席吃都吃不完,我以為伯娘跟我額娘一樣天天湊熱鬧吃席去了。”
“慧心,趕緊收拾,咱們現在就走。”葉菁菁吩咐道。
胤禟亦步亦趨地跟着福晉:“也不用吧,你伯父家就一兒一女,兒子女兒都成婚多少年了,家裏沒孩子說親,少去吃幾次席也無甚影響。”
夫妻倆上馬車,一路往伯父莊子上去,他們到的時候莊子大門打開,伺候的人看到他們的車馬過來,趕緊跑進屋裏通報。
葉菁菁和胤禟下車時,看到伯父伯娘都出來了,她連忙笑着迎過去:“今兒太陽打西邊出來了,伯父伯娘居然親自來大門口迎接我。”
“九阿哥頭一回上咱們家,該迎一迎。”
胤禟忙道:“我一個小輩,哪裏用勞動您二位。”
胤禟姿态放得很低,上前問安,跟着自家福晉喊伯父伯娘。胤禟再擡起頭時,才看清楚彭春的臉,真是……太老了。
前幾年胤禟還見過彭春,那時候雖然也老,整個人精神抖擻,一點看不出老态,這一二年裏老得也太快了。
“九阿哥裏面請。”
彭春說話時,嘴巴微動,全白的胡須微微顫動着。
胤禟哪裏敢走前頭,只說:“您先請。”
彭春也不跟他假客氣,任由福晉和侄女攙扶着,慢慢悠悠地轉身進屋。
“伯父,您老近日身子可好?”
彭春微微笑道:“好,一切都好。今年冬日來得晚,對我這個黃土都快埋到頂的老頭子來說尤其好過。”
這會兒葉菁菁也不說什麽還不下雪,擔憂明年天災之類的話,只說:“您身子好就行。我們剛從您送我那個莊子過來,我聽莊頭講,他們現在養藥雞越發好了,九月份的時候又養了一窩小雞崽兒,您今年冬日裏定不會缺雞吃。”
彭春輕笑出聲:“你呀,真把藥雞當什麽靈丹妙藥了。就算是藥,這世間最好的藥,也只能治病,救不了命。”
彭春病了這些年,去年冬日最難過的時候他也只覺得身子難受,今年倒是好過些,他卻感覺呀,他怕是活不過這個冬日了。
葉菁菁心裏難受,彭春福晉氣道:“孩子跑來看你,好端端的你說這些話幹什麽。”
彭春也不反駁福晉的話,只道:“老頭子我努力活一活,盡量陪你們過年。”
葉菁菁心酸,很想說您要覺得活着難受,不活了也可以。
這話,她只能心裏想想,一個字卻都說不出口。
“伯娘,堂姐這幾日過來過嗎?”
“沒呢,你也知道,這一個來月京裏熱鬧,她也忙。她現在當着一個家,肯定累,我們就不催她回來了。”
葉菁菁看了眼身邊的胤禟,心道,後面可熱鬧不了多久了,胤禟憋着壞呢。
彭春如今身子弱,聽大夫的話,少吃多餐,一天一共吃四五頓飯,這會兒才半下午,已經到彭春用飯的時候了,胤禟夫妻倆自然要陪着。
彭春吃的都是易消化的吃食,桌上擺.着各種湯湯水水,清炒或白灼的飯菜,胤禟吃不慣,他一點沒表現出來,彭春卻笑道:“辛苦九皇子陪老頭子随意吃兩口,等回你家府上,再叫廚子重新做。”
胤禟不知如何答,葉菁菁笑眯眯道:“您老真是可惜了,我從宮裏弄來一個厲害的禦廚,各色肉菜做得尤其好。”
“你個壞丫頭,明知道老頭子我吃不了,你還故意說出來饞我。”
葉菁菁大笑道:“瞧您這麽可憐,等過年,我叫我府上那位大廚,給您做一碗扣肉,您跟伯娘申請一下,允您吃一片。”
“福晉,聽見沒,菁菁說過年孝敬我一碗扣肉。”
彭春福晉無奈笑道:“聽見了,允你吃兩片。”
彭春眉開眼笑,忙說好好好,還說叫那禦廚抓緊時間再練練手藝,扣肉這種好菜,他這輩子估計也就吃最後一回了,一定要吃到最好的。
熱熱鬧鬧用了飯後,時辰還早,葉菁菁扶着他老人家去院子裏溜達了兩圈,彭春說夠了。
“菁菁,扶我去屋檐下躺躺。”
西牆的屋檐下擺着兩把躺椅,這個時辰正好,位置好,躺在躺椅上,正正好能看到夕陽下山。
伺候的人有眼色,趕緊又去搬了兩張躺椅擺上,胤禟夫妻倆陪着彭春看夕陽。
“伯娘呢?”
“你伯娘不愛看夕陽,她常說,太陽日日都能見到,沒什麽好看的。”
彭春笑對葉菁菁說:“你伯娘嫁給我吃虧呢,我們老夫少妻,她還能活許多年,看許多日升日落,我卻是過一天少一天了。”
“還是你們好,夫妻年紀差不多,互相扶持着過一輩子,比什麽都強。什麽名啊,利啊,争得再多,又能受用多少?有那功夫,不如陪着身邊人看看景兒,說說話。”
“伯父說的是,我記下了。”
彭春拍拍侄女的手:“你從小就是個聰明孩子,萬事都想得通,但有一點伯父需得跟你說一說。”
“您說,我聽着呢。”
“你這孩子,缺少敬畏,對皇權的敬畏。”
葉菁菁心頭一震。
彭春看了眼胤禟,又轉頭對侄女說:“無論在什麽位置上的人,他始終是人,是人,就逃脫不了人性。”
“壯年時心胸豁達,只要是好的,什麽都容得下。等到老了,自憐自哀,誰要無意碰他一下,他那顆孱弱蒼老的心吶,說不準就記恨上你了。”
“聽別人嘴上說容人之量,那都是假的。聰明人,該退就退。”
胤禟心裏大驚,彭春這一輩子算得上戰功赫赫,特別是康熙三十五年時他參與西北平叛時,在昭莫多之戰中大敗噶爾丹的軍隊,本來又是大功一件,回京後卻因未給手下十八名士兵收拾遺骸被部下非議彈劾,因此丢了軍功,未得一賞。
難道,彭春早知道皇阿瑪對他這個身負軍功的一等公忌憚,所以才自污,借此功成身退?
葉菁菁和伯父關系親近,家裏的大事伯父和阿瑪從不會瞞她,伯父勸告她的這番話,她比誰都明白,也想的更深。
“伯父您放心,我不是什麽都不懂的愣頭青。”
彭春欣慰地點點頭:“你聰明,就要辛苦些,你大哥小弟,還有你堂哥堂姐,以後都要麻煩你多費心。”
葉菁菁默默點頭。
伯父說的這些近乎遺言的話,她拒絕不了。
太陽快下山了,夕陽金黃,煞是好看,彭春卻不要九阿哥和侄女陪自己看,趕他們走,說別誤了進城的時辰。
葉菁菁進屋跟伯娘告別,說過些日子再來看她和伯父。
胤禟站在門外沖彭春福晉點了點頭,帶着福晉回城。
回去的路上,葉菁菁撩開馬車的車簾,看了會兒夕陽,她笑着對胤禟說:“等咱們老了,咱們也找個莊子養老,日日看夕陽下山。”
胤禟舒坦地靠着軟枕,長手長腳伸開:“幾十年後的事情,到時候再說吧,咱們還年輕,要活出朝氣來才好。”
巧了,她也是如此想。
葉菁菁踢他的腿:“收回去一點,我都沒位置了。”
“沒位置,那就趴我身上。”
“啊!”
胤禟一把把福晉摟進自己懷裏,按在胸口猛親,就跟小雞啄米一般,葉菁菁先是驚,後是笑。
伸手打他:“要死了,你快松開。”
“我的福晉,憑什麽我要松,我就不。”
不僅不松手,還一個勁兒地往懷裏摟,一不小心碰到她的癢癢肉,葉菁菁掙紮着不讓他抱,笑得喘不過氣了。
兩位主子鬧得不像樣,坐在外面車轅上的慧心敲了敲馬車門,提醒道:“主子爺,主子,咱們進城了。”
祖宗們,進城了,到處都是人,可別鬧了。
馬車裏傳來幾聲輕咳,不過一會兒,馬車裏就安靜了。
葉菁菁期待的大雪,一直等到冬至這日早上才紛紛揚揚地落下。
一早起來和面的楊貴看到地上的積雪,笑了聲:“好事情,瑞雪兆豐年吶。”
小鄧子比師父早起一會兒,已經在廚房燒竈了。楊貴打水和面,揉面揉到一半,小米來了。
“楊貴師父早,咱們用了早膳就開始做冬至團嗎?主子說您做的冬至團鹹口的餡兒調的好,要是來得及咱們就多做些,做禮送到其他幾家皇子府。”
楊貴笑問:“主子說的是不是冬筍臘肉的餡兒。”
“正是呢。”
“來得及,文化大酒樓為了準備過冬至從南方拉回來半船冬筍,昨兒我剛好在文化大酒樓,跟掌櫃打了招呼,要回來一車冬筍,盡夠了。”
“咱們今天還能調些蘑菇雞肉餡兒的,昨兒我去窖藏冬筍的時候碰見孫管家在後門跟一個不認識的年輕人說話,拉進府裏十幾車東西,其中兩車都是東北來的珍品幹蘑,我昨晚上去庫房領了兩斤泡上,今天正好能用。”
小米一聽就知道楊貴說的是誰:“東北的蘑菇呀,跟孫管家說話那人肯定是嚴真。”
“嚴真是誰?咱們府裏的人?”
“算是咱們府裏的人吧。嚴真是主子的人,主子在東北有一大片地,嚴真去年秋天時被劉管家派到東北去辦事兒,他這次回來,肯定是來跟主子禀事兒的。”
楊貴暗暗點頭,主子的産業鋪得真廣。
随即,楊貴又忍不住暗自得意,要說會跟主子,還得數他老楊。
今天下雪,外面冷,葉菁菁也不愛出門,就在主院子裏聽嚴真彙報工作,聽了半個多時辰,等嚴真說完後,葉菁菁滿意道:“你做得好,糧食産量比去歲增加了兩成,已經很不容易了。”
嚴真道:“咱們主要還是缺人手,沒辦法精耕細作,一些邊遠的薄田甚至都還荒廢着,所以産量才提升困難。”
說真心話,嚴真覺得,東北那塊地是好地,主子養着的那些農家子弟也真厲害,他們研究土質、肥料、種子,針對性種植,他們莊子裏的平均畝産比那邊的其他莊子産量高出一大截。
可惜,他們缺人,浪費了那麽好的地。
“那邊靠近邊境,十分危險,加上冬日又如此苦寒,就算碰到天災,災民往西南走,都不會往東北去。”
葉菁菁道:“咱們一步一步來吧,總不能一口氣吃成個大胖子。”
“福晉說得是。”
“嚴真,你對以後有什麽安排,你還要繼續科考嗎?”
嚴真是長福莊養大的孤兒,在長福莊開蒙時夫子就說嚴真适合走科舉的路子。夫子眼光很準,十五六歲就考上秀才了,但是卻在舉人這個關口被難住了,考了三回也沒中。
他有點灰心,就跟大管事劉山申請,去鋪子裏當掌櫃。嚴真在掌櫃的位置上歷練了一年後,去年東北缺人,他自告奮勇去了東北。
葉菁菁聽過劉山及東北其他掌櫃對嚴真的評價,都說他如果做官,就算是個七品縣令,肯定也會造福一方百姓。
嚴真猶豫,掙紮,他內心不知道該做何種選擇。
“嚴真,你想當官吧。”
“回主子,我想。”
“你要想當官,有兩條路,一條是你一心關門讀書考舉人,只要你有舉人功名,家裏也能舉薦你去地方當個小官。第二條路,先跟着九阿哥做事,邊做事邊學,邊學邊看機會。”
主子的話嚴真聽明白了:“主子,我想先跟着九阿哥學做事。”
葉菁菁颔首答應,側頭跟慧心交代了幾句,慧心領着嚴真去前院見主子爺。
“主子爺,福晉吩咐奴婢帶一個人來見您。”
“這誰?你主子的人?”
嚴真跪下:“小民嚴真,拜見主子爺。”
自稱小民,不稱奴才,這種習慣,胤禟一聽就知道是福晉身邊的人,大概率還是長福莊的人。
也只有他福晉如此心善,養大那麽多人,卻沒叫他們簽賣身契。
胤禟聽嚴真說他有秀才功名,胤禟就更懂了。
慧心指出重點:“主子爺,嚴真的算學是同一批學子裏面學得最好的之一。”
胤禟坐直身體,頓時認真起來。
“嚴真,你會查賬?”
“會。”
胤禟立刻點頭:“那你跟着爺吧,以後你就是爺身邊的師爺。”
“主子爺,人送到了,奴婢就先回去了。”
“回吧,幫爺給福晉帶句話,就說我爺謝謝她。”
慧心行了個禮退下。
嚴真知道主子爺找自己要做什麽,他問:“主子爺,什麽時候開始查賬?查哪兒的賬?”
“不着急,過幾天你就知道了。”
冬至節一場大雪後,不是非得出門的事,各家各戶的主子們都進入到貓冬的模式,路上的馬車都少了。
農歷十二月初,進城的城門口熱鬧起來,原來是參加本月下旬選秀的秀女進京了。
愛看熱鬧的京城百姓,最近日常閑聊的話題就變成昨日進城那個馬車好威風,不知道車上坐的是哪家姑娘,被皇上老爺看中,以後就進宮當娘娘,吃香的喝辣的。
後宮忙碌起來,前朝呢,本來各部都在統籌賬本跟皇上彙報,也忙得不可開交。
這候,五皇子胤祺彈劾安郡王瑪爾渾貪污渎職,去歲他領了修繕盛京皇宮的差事,從中貪墨了共計十二萬餘兩銀子,奏請皇上嚴懲。
安郡王臉色相當難看,五皇子為着女人之間的幾句争執,這就要要他的命?
修繕盛京,那是工部營繕司的活兒,賬目也要從營繕司走,工部尚書薩穆哈神經也繃緊了。
胤禟躲在一邊冷笑,薩穆哈不是不給爺賬本嘛,現在爺要你自己個兒交出來。
修繕盛京總計撥款三十萬兩,瑪爾渾居然敢貪污十多萬兩,再有經手的其他官員盤剝,盛京的皇宮到底是怎麽修繕的?
康熙一想到這些就怒火中燒。
“刑部尚書何在?”
刑部尚書出列:“臣在!”
“給朕查!”
“臣,遵旨!”
刑部?瑪爾渾心裏咯噔一下,完了,徹底完了,沒有轉圜的餘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