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花仙螺

花仙螺

聞樨和江彥楠再次見面是在盲童學校。

聞氏集團慈善基金會對市盲童學校有長期扶持,聞樨個人還對口助養了一名低視力小女孩弦弦。

弦弦是一名棄嬰,出生就患有眼底色素變性,随着年齡增長,視力會逐步下降,今年十一歲的她已經只能依賴助視器輔助學習了。

聞樨是一年前集團基金會搞活動時認識的她,當時的弦弦被學校安排詩朗誦表演,卻在臺上緊張到忘詞。聞樨本來也不喜歡學校方面搞這種形式的感恩答謝,看着臉色通紅的弦弦,愈加心疼,便牽着手帶她走下臺安撫了她。聊天中得知她是一名孤兒,便和福利院聯系,表示願意長期資助。如果她十八歲後能考上大學,她也願意繼續供她深造。

她資助弦弦,卻也不常來看她。與其說是因為自己忙,不如說,她并不願意以恩人的姿态現身。她幫助她,只是舉手之勞,不希望成為小女孩的心理負擔,也無意與這孩子強行建立某種紐帶。偶爾來盲校,她也只是多帶一份禮物給弦弦,比待別個孩子略親近些,并不搞明顯的特殊化。

偶爾,她會像今天一樣,臨時起意到盲童學校送一些禮物,順便看看弦弦。

她深知以她聞氏基金會理事的身份,如果提前說要來拜訪難免校方大張旗鼓的迎接,她索性什麽也沒提前說就去了盲校。

進了學校辦公室,校長不在,她的秘書小許認得她,立即起身迎接,并解釋道:“今天學校有一場博物館送展進校園的活動,孩子們和黎校長都在大禮堂,我帶你去。”

聞樨在大禮堂一眼就看到了江彥楠。他正一手托起一枚白色貝殼,一手引導着身旁的小女孩撫摸手中的這枚貝殼,女孩正是弦弦:

“這是翼螺,每個螺層都有三根尖棘——哦,就是尖刺!慢慢摸過來,在這裏,小心點不要被戳到。摸到了沒?刺與螺身之間有薄翼狀的螺縱肋,這些‘葉片’薄薄的,像芭蕾舞裙,也像芭蕉葉,所以它也被稱作‘芭蕉螺’。”

“好可惜哦,我沒有見過芭蕉、也沒有看過芭蕾舞。”女孩低頭撫摸螺體,輕輕惋嘆道。

江彥楠道:“我來的時候看到其實校園裏就有芭蕉樹,我回頭讓老師帶你去摸摸芭蕉葉,至于芭蕾,有機會我帶你去看,好嗎?”

“謝謝哥哥。如果可以的話,最好是早一些,趁我的眼睛還能看到一點。”女孩的話裏全是期待,并無多少自憐自傷。

“一定。”說着,又拿起另一枚貝殼讓女孩把/玩:“這是日本花仙螺——輕輕地摸摸看,會有一點紮手哦!它的表面由細密的鱗片覆蓋、表面有一個個凸起、肩部有三角形的棘刺、在縫合線和肩部之間有一排額外的鱗片。來,再整體摸摸看,覺不覺得它很像一朵花蕾?也像一個頭冠?”

“像的,我見過月季的花骨朵,也見過畫上的古代人戴的冠……”

“今天的活動是貝殼博物館組織的?”聞樨問身旁站着的許秘書,她沒想到在這裏也能遇見江彥楠。

“是貝殼博物館的愛心送展活動。”許秘書微笑解釋道,“我去叫一下校長,您先稍等。”

許秘書移步間,江彥楠擡眸,恰好與她的視線相撞。

她大大方方地朝他走了過去:“好久不見。”

“聞姐姐!”一旁的弦弦認出了她,“我看不太清,不敢認,直到姐姐講話我才敢确定是你來了。”

聞樨心裏暗痛,再過幾年,也許弦弦就徹底看不見了,不覺伸手摸了摸她的臉頰:“弦弦,我們也好久不見啦。”

“姐姐你忙嘛,我知道的。”弦弦顯得十分善解人意,“不過,我希望這次來,姐姐能讓我摸摸你的臉。”

“當然可以,不過我可以問一下為什麽嗎?”

“為了讓我的手記住。”弦弦道,“我的視力越來越差了,現在我也在努力學點字,因為我以後一定會失明,盲文我用得上,還有我也要學習不靠眼睛生活的方法,觸覺是很重要的,還有聽覺。”

聞樨難過得說不出話來,她甚至莫名地後悔和這個女孩建立了某種親密聯系,如果不曾那樣,她或許就不會如此心疼她。轉瞬她又為自己一時的軟弱感到可恥,只是想對着懂事的弦弦說些什麽安慰的話也覺得無力蒼白,無從講起。

江彥楠拄着手杖緩緩蹲下身,柔聲道:“你說得對,那就從現在開始,為了以後能繼續擁抱這個世界,好好做準備吧。”

“嗯!”弦弦用力點頭。

“送你一枚勇敢者的王冠。”江彥楠把那枚日本花仙螺放到弦弦的掌心。

弦弦小心地摸了摸螺體上隆起的小刺:“它真美。”

“是的,很美。”江彥楠道。

“我會記住它的美的。”弦弦笑道,“以後即使看不見了,我也不會忘記看到過的美好,然後,在看不見的世界裏,我要用眼睛以外的方式,去發現美。”

聞樨和江彥楠同時伸手撫摸弦弦的發頂,無意間指尖碰觸,兩人縮了縮手指,四眸相對後又迅速移開。

“聞小姐、江館長。”

黎校長朝他們走過來,江彥楠起身略急,卻因為蹲地久了反而發不上力,聞樨見狀順勢扶了一把。

“謝謝。”江彥楠輕聲道。

聞樨搖頭,溫柔淺笑。

和校長寒暄過後,聞樨讓人把準備好的禮物用推車送進校園,等貝殼博物館的活動結束後再行分發。

活動結束後,兩人在校園的長椅上稍作歇息。

“怎麽想到讓博物館走進盲校的?”聞樨問。

“其實是盲童學校方面主動聯系,他們想搞一些适合孩子們的觀展活動。但是你也知道,視力殘障和肢體或者語言殘障人士的觀展體驗有很大不同,孩子們年紀又小,如果只是帶他們來博物館走一圈聽聽講解,并不是特別理想的體驗,我就想,不如帶一些形狀比較有記憶點的貝殼進校園,讓他們可以摸、可以聽,又是在校園這樣熟悉的環境裏,對于他們來說,也許能收獲更多。當然,日後他們願意走出校園、走進展館,我也是歡迎的。”江彥楠頓了頓,問,“你呢?你今天來是?”

“該不會覺得我是為你而來吧?”聞樨故作玩笑。

“我沒有那麽自戀。”

“弦弦——就是你剛才送她花仙螺的女孩,是我助養的孤兒。而且,我們集團基金會也經常對盲校搞幫扶。”

“怪不得弦弦對你有些不同。”

“其實我已經盡量不對她有太多特殊情感投入了。”聞樨道,“我不太願意她把我視為所謂的感恩對象,事實上,我讓校方也不要提及我對她的資助,就是感覺,多多少少有人還是洩露了一點訊息給她。”

“特殊孩子比較敏感,她猜到一些也不奇怪。何況,你真以為自己的距離感保持得很好?”

“好吧,我接受批評。”

“這不是批評,是……”他倏然剎車。

“什麽?”

“一些了解。”

聞樨不禁抿嘴一笑。

“你還記得Nancy嗎?”

江彥楠一愣後說道:“當然記得。”

“可是你沒有去看過他诶。”話音裏有些許委屈抱怨。

“它是你的小貓。”

“最初是你的。”

“可你已經收養了它。”

聞樨斜睨來他一眼:“你看我們像不像分手後互相推诿責任的渣父渣母?”

眼見江彥楠一臉認真反省的表情,聞樨自己憋不住笑了,食指敲了敲他的手背關節道:“傻子,你還真忏悔上了?”

他的耳根緋紅,手往自己身體內側收了收:“我只是覺得,自己确實挺缺乏愛心的。”

“對我還是對Nancy?”

他不說話了。

“這一個月我都沒來煩你,你開心嗎?”聞樨問。她這話裏多少是帶着點嗔意的。這些天她是強忍着不找他,哪知他也耐得住。

“談不上開不開心,只是……回歸日常。”

“那你的‘日常’結束了。”她有些霸道地說。

“嗯?”

“我終于認清楚一件事——只要我不聯系你,你就真能不聯系我。”

“沒錯。”

“那如果……”她的視線鎖定了他的眸子,柔媚一笑道,“我偏要聯系你,你會怎樣?”

他起身,手杖前移一步:“別再說傻話,我要回去了。”

“一起走。”

“不一個方向。”

“未必。”聞樨道,“我今天非要抓你去看看Nancy。”

江彥楠嘆氣道:“聞樨,Nancy是你的小貓。”

“可它還玩着你送的玩具、吃着你送的貓糧、連它的貓砂盆都是你帶來的!”聞樨大聲道,上前一步搖了搖他的手杖,語氣瞬時又軟又嬌,t“告訴我,你真的不想看看它嗎?還是,你單純不願意來我家?”

“我不願意去你那裏。”他冷硬地道,卻紅了眼。

哪知聞樨不惱反笑:“那好辦得很,我把Nancy帶去你家串門就好啦。”

“聞樨,你的神經到底是什麽做的?”江彥楠蹙眉驚嘆道。

“先別管我的神經了。對Nancy來說你那邊是它擁有的第一個家呀,它一定不會感到陌生害怕,說不定還會想回去看看呢!而且我說過,以後如果我外出拍攝或者有其他事需要長久離家,希望你能代為照顧Nancy,它提前多熟悉一下你那邊的環境,也挺需要的,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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