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章

到了醫院後,阚祁将小孩輕輕放在急診室的床上。

醫生看了他一眼,大晚上來醫院還戴着口罩和帽子,怎麽看都不像個好人,趁着量體溫打聽:“家長?”

阚祁皺了下眉。

倒是病床上的小浮生這會兒有了點意識,還能記清爸爸之前的叮囑,努力開口:“是,叔叔。”

聞言醫生放心了些:“孩子叔叔,她之前在家裏是什麽症狀?”

阚祁又僵住了。

兩年時間沒跟外人說過話的他嗓子像是被什麽東西卡住,想要張嘴可眼前的燈光卻又變得無比晃眼,他閉了閉眼,手指卻控制不住地顫抖起來。

沒得到回答的醫生疑惑回頭:“孩子她叔?”

小浮生側頭就看到爸爸的手在抖,她伸手抓住,安撫似的拍了拍生病的爸爸:“不怕。”

又對醫生說:“叔叔,嗓子、生病。”

“……”

到底是誰病?

醫生默了默:“怎麽不給自己也挂個號?”

小浮生緊緊捏住爸爸的手,開始聚精會神,以自己對看病的理解,斷斷續續回答醫生問題:“頭痛,熱,軟。”

生病了還要顧着自己的叔叔,醫生對這小姑娘頓時多了很多好感,又溫聲問:“那之前做了什麽?”

Advertisement

之前?

小浮生有點茫然。

忽然,手中的大掌動了動,小浮生擡起頭,聽到爸爸低啞的聲音:“穿少了,凍的。”

她抿抿唇:“嗯。”

自己的城堡一年四季都很溫暖,沒想到這裏不一樣。

阚祁看她一眼,又道:“情緒,起伏大。”

醫生大概知道原因了,将體溫計收回來看了眼:“溫度太高,先打個退燒針再輸液。”

阚祁點頭。

離開前醫生忍不住嘀咕:“還真是叔侄。”

說話的習慣簡直一模一樣,像是才剛學會說話似的。

急診室裏小浮生吹着腦袋乖乖坐在輸液椅子上,很快護士就拿着針來了,她從來沒生過病,自然也不知道打針是什麽感覺,護士讓做怎麽做就乖乖做。

見她不怕,阚祁略微移開視線。

可三秒後手掌一疼,小孩抓住了她,聲音十分驚恐含着哭腔:“嗷!爸爸!疼!”

喊得太狠,沙啞的嗓子都被喊破了。

護士都笑了:“放松,一會兒針斷在裏面就要重新打了哦。”

聽到這話小浮生抖得更厲害了,她沒想到痛是這種感覺,生病還要被針紮,自己雖然有理論知識,可沒有紮過針,要怎麽給爸爸治病呀!

阚祁猶豫了下,在小孩手背上輕輕拍了拍。

打完針,小浮生趴在椅背上捂着屁股淚眼朦胧:“爸…阚祁叔叔,快,好起來,不要,生病了。”

“……”

阚祁垂眸看她,沒太明白小孩怎麽忽然有這種感悟。

小孩眼巴巴地看着他:“生病,好痛。”

像是在心疼。

面對那麽誠摯的目光,阚祁略有些狼狽地移開了視線。

沒一會兒護士又端着輸液的針過來了,小浮生頓時縮到旁邊,試圖扯過薄毯将自己蓋住。

護士哄道:“你是五歲的大孩子啦,這個針不疼,真的。”

小孩才不信。

沒來由的,阚祁想起了過去自己養崽崽的日子。

每每有空都會打開手機,看看日歷裏崽崽有沒有餓到,累不累,心情怎麽樣,崽崽的健康值一直都是滿格。

她當然是不知道世界上還有生病這件事的,她一直活在陽光下溫室裏,是最漂亮的公主。

可來到這裏,卻那麽狼狽小心,宛如被人遺棄。

這可是他用心養大的崽。

片刻後他微微俯身,将薄毯扯下來一點,在她腦袋上輕輕撫了撫:“不疼。”

小浮生愣了下,對上阚祁爸爸帽檐下的目光,跟昨天在電視裏看到的好像,溫和又有力量。

雖然聲音還是沙啞,可卻依稀有了幾分以前的語調。

她眼睛忽然濕潤起來。

阚祁将她的手從毯子裏拿出來,按住了小孩的頭,示意護士可以輸液了。

這次小浮生還是害怕,可她一想到爸爸生病了也是這樣,現在還陪着自己,又咬牙忍了下來,幸好這次沒有剛才那麽疼。

插好針後護士拿來一塊冰袋:“壓在輸液管上,小心別壓太實,等燒退一點就可以拿下來了。”

阚祁點頭。

周圍安靜下來,可能是藥效上來了,小浮生身上的沉重感也漸漸散了很多,她偏過頭,看向從頭到尾坐姿都沒變過的阚祁爸爸,滿足地想,原來爸爸是這個樣子的。

她雖然小,但真的很聰明。

在警察局見阚祁爸爸在手機上打出自己名字的時候,她心裏隐隐覺得,就算聲音變了這也可能是爸爸,可一對上他的目光卻又很膽怯。

阚祁爸爸不像以前,沒有那麽溫柔,還很陌生冷漠。

她那時想,當初是不是他們不想要自己了才會離t開,那現在他們可能也不想要自己。

所以她退後了,不敢再問,怕被再抛棄一次。

直到看到阚祁爸爸再走回來,在手機上問要不要跟他走,她忍了好久才沒有哭出來。

以前阚祁爸爸會不會不想抛棄自己呢?

身旁沉重的呼吸漸漸變緩,忽而肩膀一重,阚祁側目看到了小孩恬靜的睡顏。

他伸手摸了摸她的額頭,感覺溫度降下來了,打算先将她的腦袋扶正,将冰袋拿去扔掉。

可才動了一下,小孩就黏黏糊糊貼了上來,一把抓住了他的手,睜開一點眼,但又沉重地合上,嘴裏含糊不清:“爸爸…”

阚祁臉上有點發熱,當初他的确總是以崽崽父親自居。

“別、不要我。”

【崽崽想起了不開心的事,需要安慰。】

看到小孩眼角的濕潤,阚祁微微頓了頓,僵了幾秒後又坐了回去,小孩挺知道得寸進尺,再次靠上來用臉輕輕蹭了蹭他,聲音輕得像是呓語。

“好空…都…不要我…我…一直等…等不到…”

阚祁目光漸沉。

他不得不把現實跟游戲結合在一起,所以游戲倒閉快五年了,在小孩的世界裏五年都是她一個人?

他拿紙将小孩眼角的淚擦了,喉頭微動:“沒。”

沒不要你。

陳歡聽了阚祁的話又回去取了一套孩子的衣服,趕到醫院的時候已經是一個小時後了,急診室裏人還是不少。

周圍有些喧鬧,穿着黑色薄毛衣的男人即便戴着口罩坐在那裏也很顯眼,小孩大半個身子都倒在他身上,他一只手被小孩緊緊捏着,另一只手捏着冰袋,僵直坐着一動不動。

這一瞬間陳歡真的有種把兩人拉去做個親子鑒定的沖動。

別說現在的阚祁了,就算是紅遍大江南北時的阚祁,都很少讓生人靠近,怎麽就偏偏對這個突然出現的小孩這麽特別呢?

她都不敢想這兩人是怎麽順利走到輸液這一步的。

回過神來,陳歡快步走上前,先是将順手一起拿來的外套披在阚祁身上,她就知道這人出門一定沒穿外套。

然後接過他手上的冰袋,觸及到他的指尖時被涼得一驚,下意識探了探他的手背,溫度簡直低得吓人,她咬牙切齒壓低聲音:“你是憨批嗎,不知道放下?”

阚祁沒說話,而是下意識看了旁邊的小孩一眼,沒被吵醒。

陳歡簡直沒了辦法,又只好折出去買了兩個暖寶寶回來給他放在手裏:“你現在可不能生病,我是不會替你照顧她的。”

阚祁這才将暖寶寶收在手心裏。

重新坐下來,陳歡嚴肅地問:“你老實告訴我,你到底跟這個小孩什麽關系?”

阚祁捏着暖寶寶,一時找不到答案。

“做個親子鑒定?真是你的?”

“不。”

這麽大的事阚祁不會拎不清,不是他的就好。

陳歡松了口氣:“我看她不像是普通人家的孩子,又是在北城,出來兩天怎麽可能沒人找上來,如果真的沒人找,你還能一直養着她?到時候真的把你當爸了,你怎麽辦?”

無端的,阚祁想起小孩夢中的呓語。

自己不就是她爸嗎?

一點點把她養大,卻又在某一天在她生活中消失,讓她覺得自己被遺棄。

許久以後,阚祁垂眸,嗓子裏擠出一個字:“養。”

“?”

陳歡瞪大眼睛:“你認真的?”

阚祁默認。

小孩從來沒見過他,卻能憑着電視裏的聲音瞬間認出他來,他甚至可以想象到小孩過去對自己聲音的執着和依賴。

再者說,小孩現在動不動生命點就往死裏掉的情況,也不得不看好。

不管出于什麽原因,在小孩有自己的決定之前他都該對小孩負責。

畢竟她過去的确喊過自己很多次爸爸。

阚祁是一個有自己決斷的成年人,陳歡自知阻止不了他做什麽決定,而且再看到這小孩出現後阚祁的變化,她并不覺得這是什麽不好的事。

至少能看到一點希望了。

“你确定?”陳歡故意說,“先不說年齡問題,以你現在的狀态也不允許收養小浮生的。”

阚祁手指輕輕蜷縮起來,觸及到掌心的掐痕,隐隐泛着疼。

陳歡:“難道你想讓她每天面對一個不說話的叔叔?這種環境不适合她成長。”

她觀察着阚祁的反應:“據我所知,長輩是需要給小輩正面引導的。”

正面引導…

想到網上鋪天蓋地的那些負面言論,阚祁緩緩閉了閉眼。

還沒有思緒,肩膀上的腦袋就動了動,他無聲斂了眼中的神色。

小浮生是被吓醒的,她做了個夢。

夢到阚祁爸爸站在他房間的陽臺上,臉色蒼白頹然,手腕上是觸目驚心的血痕,血順着手指不停流到地板上。

最後他從陽臺跳了下去,倒在那片滿是枯枝的黑暗花園裏,再也沒睜開眼睛。

她驚慌地睜開眼睛,呼吸沉重:“爸爸!”

擔心她動到手上的針,阚祁輕輕按住了她的肩膀。

扭頭看到熟悉的臉,小浮生鼻子一酸,緊緊抓住他的手:“我,給你,治病,我們、活着。”

阚祁微怔。

“醒了?”陳歡和護士一起走過來,“輸完了,拔針拔了我帶小浮生去把衣服換下來。”

小浮生将手交給護士,可眼睛卻一直看着爸爸,她不想爸爸變成那個樣子。

許久後,阚祁在她頭上輕輕揉了揉:“嗯。”

在他把手收回去的時候,小浮生注意到爸爸的掌心,好像有傷口。

可還沒等她仔細看,阚祁爸爸就把手合上了,等她跟歡歡阿姨換完衣服出來,爸爸已經離開醫院回到了車上,坐在後座像是睡着了,她都找不到問的機會。

雖然嘴上說着不管,可陳歡知道阚祁這人常年到淩晨四五點不睡覺,今晚又折騰了這麽一趟,她不放心。

所以還是開車把人送了回去,最後也沒有走,和小浮生睡在一起看看情況。

她洗漱完後看到小浮生站在門口欲言又止:“怎麽了?”

“叔叔,手,受傷了。”小浮生有點擔心,“找藥。”

手?

陳歡當然知道他那手常年是什麽樣,都是自己折騰的。

可看小浮生這麽急,她想了想,從藥箱裏取出創可貼:“那你要不要去問問叔叔疼不疼?”

-

阚祁房間裏沒開燈,手邊平板上暫停的畫面還是鋪天蓋地的彈幕,他站在黑暗的陽臺上看着花園裏枯死的花。

他跟那些枯死的花一樣,早爛在泥裏了,但小孩不是。

他想,自己的确是沒有資格養小孩的。

忽的,房門被敲響三聲,他微微偏過頭。

外面走廊上的光從緩緩打開的門裏透進來,在地板上一點點映出一條寬闊的痕跡,再打在他的臉上,小孩逆着光站在門口。

“阚祁叔叔。”小孩拿着幾個創可貼走進來,手背上也貼了一個,應該是研究過了怎麽用。

她發過燒後的聲音更啞:“手疼,要治。”

【看到爸爸受傷,崽崽很難過。】

阚祁視線從她手背上移開後上擡,定定看了她好幾秒,忽的輕笑一聲。

要麽說是他養的崽呢,聲音跟自己都是一樣的。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