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事有先後

事有先後

入夜。

小鎮萬籁俱寂, 憂心忡忡的居民們都歇下,與凡人不同,不怎麽需要睡眠的修者們目光灼灼……盯着居民家中的家禽牲畜。

“喂, 你老實點在這待着啊。”樂時景對着籠中的公雞揚了揚下巴——這雞本來是不住籠子的, 每天在鎮子裏無所事事地溜達,也是最近出了事, 主人家才臨時給它做了個籠子。

不過, 籠子顯然只能攔得住這雞溜達, 攔不住不知來路的魔爪。

公雞也不知道聽懂沒有,樂時景也沒管它,悄無聲息地翻過矮牆,就朝着江元月負責的、有耕牛的那戶人家去。

“站住。”

身後響起不輕不重的一聲喝止, 樂時景腳步一頓, 無言閉了閉眼, 揚起笑臉, 笑眯眯地轉身:“大師兄。”

“你怎麽在這兒啊?”

“巡邏。”大師兄一向面容溫和, “我既然答應了鎮長要處理此事, 就最好在今日解決。”

“哦。”樂時景應了一聲, 輕巧擡步就要走, “那我也去轉轉。”

“站住。”大師兄又叫住他,看着他身後的院落, 示意他回去, “你負責這間。”

“可我覺得……”樂時景偏了偏頭, “那個不知道在哪的幕後黑手, 對那頭牛下手的可能性更大。”

大師兄贊許點頭:“我也覺得。”

樂時景挑眉:“你也覺得?那我不正好……”

“所以我将那戶人家交給江師妹。”大師兄似笑非笑看他, “你知道師妹的性子說一不二,她答應了就會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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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倒是。”樂時景顯然也知道她的脾氣, 垂下眼笑了一聲,“只要她答應了,哪怕今日天下豪傑齊聚,要這條牛命,她都不會給。”

大師兄贊許點點頭:“你就不同。”

“你更聰明,也更喜歡冒險,說不定還會用牛當誘餌,引人出來。”

樂時景心虛地擡起眼,敷衍地說:“是是是,我是不及她穩重。”

他又笑起來,“所以你該把我們排在一起,這樣就又聰明又穩重。”

“大師兄,這雞就交給你了,你也一樣穩重的,我去那兒幫忙。”

“哎!”大師兄叫不住他,只能露出無奈神情,緩緩搖頭,“除了江師妹,也确實沒人能讓他乖乖聽話。”

他并沒有留下看雞,也跟着一塊去了那處院落。

才走兩步,就看見樂時景神色凝重沖出院落,低聲說:“她不見了。”

“什麽?”大師兄一怔,飛快踏入院落,一眼看見院中牛棚裏慢悠悠啃草的老牛,以及……懸在它身前,微微散發熒光的花朝劍。

“出事了。”樂時景有些煩躁,“她不可能主動離開,哪怕對方調虎離山,她也不會扔下這頭牛。”

“四周就是天劍門同門,她只要喊一聲就能把其他人招來……”

大師兄點頭:“定是事出突然。”

“然後這死腦筋還記得要護住這頭牛,把劍扔這了。”樂時景黑着臉,“當初是誰說的什麽‘劍在人在’,‘一個劍修死也不能放開自己的佩劍’的?”

他試着碰了碰花朝劍,“你別在這待着了,帶我們去找你主人。”

花朝劍懸于老牛身前,一動不動。

樂時景試着往前一步,接近那頭牛,花朝劍迅速擡起,劍尖指着他以示威脅。

樂時景差點被它氣笑了,咬牙切齒說:“還真是跟她主人一個德行。”

“莫慌……”大師兄安慰的話還沒說完,樂時景已經轉身出了院子,大師兄只好追問,“去哪?”

“找季平生。”樂時景眉頭緊鎖,“花朝劍在這,他能算出江元月的下落。”

大師兄停下腳步,沒阻止他,只是搖搖頭,露出些許笑意:“腦子轉的倒是快。”

他重新轉回目光,看向懸于半空的花朝劍。

他并不擔心江元月,天劍門的劍修與劍稱得上一心同體,花朝劍與尋常無異,那就是江元月也與尋常無異。

只是她消失得實在古怪,讓人忍不住多想。

想到這一路遇到的諸多古怪,似乎都與“魔族”有關,大師兄露出了思索的深情。

“來了來了!”季平生按着腦袋上的發冠,火急火燎地趕到了牛棚前,忍不住操心地嘀咕,“怎麽能一聲不吭就不見了呢?定是有古怪。”

他先是碰了碰花朝劍,然而收斂笑意,取出一炷香點燃,分三支插在了院落裏。

他低聲說:“看好煙的方向,這就是……”

他話音未落,三炷香上袅袅的細煙,全都蜿蜒着飄向了眼前這頭牛。

季平生愣住,脫口而出:“怎麽回事,江姑娘被牛吃了?”

“怎麽可能。”樂時景“啧”了一聲,“你算得準不準啊?”

“準的準的。”季平生苦着臉撓頭,“我們天機閣除了我師父,也就我最準了,而且尋人都不涉及命數,算是最簡單的基本功了,不可能錯啊。”

“怎麽算她都……就在眼前,這頭牛的位置。”

他忽然倒吸一口涼氣,“不會是江姑娘變成了牛吧?”

“什麽亂七八糟的。”樂時景黑了臉,“它沒撂蹄子踢你,就說明不是。”

院中的動靜驚動了屋內的婦人,他惴惴不安地推開門,探頭擔憂地看向牛棚,忙問:“幾位仙人,這是怎麽了?”

見到牛棚中老牛尚在,男人松了口氣,又忽然緊張地問:“那、那方才那位仙人呢?”

大師兄還沒開口,就聽見樂時景回答:“在天上抓賊呢。”

婦人趕忙擡頭往上看,只看見明月高懸,其餘什麽都看不見。

“放心,占了上風。”樂時景笑了一聲,“還敢看?不怕落到你頭上?進去躲着,睡吧。”

“哎,好!”婦人忙不疊應下,雙手合十念念有詞祈禱,“菩薩保佑、菩薩保佑。”

見她重新回到屋內,樂時景剛剛端出的笑臉瞬間消失,有些焦躁地盯着眼前的這頭牛。

大約是被盯煩了,牛慢悠悠轉了個身,屁股對着他們,尾巴懶洋洋甩着,掃了下屁股後方的蚊蟲。

樂時景:“……”

……

江元月自己也說不太清她現在身處何方,眼前似乎是個山洞,漆黑一片可見度極低,有股奇怪的氣味和微弱的血腥氣。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麽突然到了這裏。

當時她端坐在牛棚上,察覺到殺意襲來,眼前瞬間一黑,倉促之間,只來得及将花朝劍扔下,護住院中老牛,然後循着直覺拍出一掌。

——她今日既然答應要護住這牛,天王老子來了也不能要它的牛命。

江元月看着自己的手掌,她是個劍修,但也會點體術,剛剛那一掌,似乎是打中了什麽的。

要是侯來在就好了,要是對方受傷吐了血,他那個鼻子應當能聞得出。

不過……或許還有別的方法。

江元月深吸一口氣,開口挑釁:“出來,有膽偷牛,沒膽跟我過兩招嗎?”

無人應答。

江元月笑了一聲:“怎麽,慫了?”

依然沒有回應。

她正要再次開口,忽然神色一凜,翻身躲過從身後襲來的一擊,目光看見一道黑影閃過,當即怒喝:“還跑!”

“別追!”

忽然一道略微虛弱的女聲傳來,居然聽起來有些熟悉。

江元月一怔,快步循聲找過去,驚訝喊她:“阿垣?”

“江姑娘……”對方也同樣驚訝,她斜靠着牆壁,一只手臂軟綿綿垂在身側,顯然受了些傷,“你……小心!”

她猛地變了神色,撲過來想要幫忙。

但江元月沒忽略身後宛如實質的殺意,回首擡起一腳踢飛對方兵刃,還順手将阿垣拉到了自己身後。

“你是不是瘋了!”阿垣捂着手臂踉跄站起來,掙紮着攔在江元月和突然發動攻擊的黑影身前,“她不是之前那個人!她會幫我們的!”

“用不着她!”男人的聲音有些沙啞,但聽起來還算年輕,他受的傷更重些,強撐着提起一口氣,低聲說,“過來!”

阿垣搖搖頭,拉住江元月的手:“江姑娘,我遇到些麻煩,此處還有個詭異修者,一路追殺我們至此,還望搭救!”

“我說了不用她救!”男人有些惱怒,“我……”

阿垣板起臉:“那就一起死在這嗎?”

男人噎了一下,放軟了語氣:“我不會讓你死的。”

“我死在這,也會讓你出去。”

江元月手指動了動。

她死死盯着阿垣身後,低着頭說話的男人聲音,聲音有些幹澀地說:“……擡頭。”

“什麽?”阿垣怔了一下,才發現江元月剛才根本沒有看她,一直死死盯着她身後的男人。

男人眉頭緊擰,冷冷擡起頭,不甘示弱地瞪着她:“怎麽?”

江元月一下握緊了拳頭。

那張臉,和她夢中魔尊的那張臉逐漸重疊,除了還沒染上複仇的恨意和毀滅一切的瘋狂,根本一模一樣。

江元月的指節被捏得吱吱作響,一張張染血的臉在她眼前一閃而過,胸口被一劍穿心的灼痛愈演愈烈,像是連那塊仙玉都難以壓下。

她冷冷開口:“……終于找到你了。”

她才邁出一步,阿垣踉跄一把撲向她,低喝一聲:“躲開!”

最初襲擊江元月的黑影去而複返,抓着她失去冷靜的瞬間空檔發動了襲擊,目标卻是阿垣。

“唔!”阿垣背上濺開一朵血花,幾乎就這樣摔倒在她身上。

阿垣緊緊抓着她的手,嘴巴開合,眼中閃動着不甘和隐忍的痛苦,用力地握了她一下,緩緩閉上了眼睛。

“阿垣!”倒在地上的男人目眦欲裂,“我跟你拼……”

江元月:“沒死。”

她冷冷看他一眼,動作還算輕柔地将阿垣放到他身邊,活動了下手腕,“事有先後。”

她緩緩吐出一口氣,“你排偷牛的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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