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章

第 23 章

對一個已經在地球生活了半年左右的刺客來說, 其實已經适應了。

适應了普通人的呼吸猶如玉米上的須子一樣雜亂無章，又密集地貼在耳邊。

白天、夜晚，前門、後街, 隔壁鄰居或者是旁邊小巷, 只要是生物就會有各種各樣的動靜。

一樣的普通無害，卻又實在太吵了。

他自認為脫離了梼杌樓和那個世界的一切，就直接把學過的東西抛在腦後，覺得自己不需要太警惕這些尋常至極的存在。

于是這些腳步和呼吸在他刻意忽視中被逐漸習慣，聶玠學着普通人那樣放松神經。

直到家裏進賊的那天。

本來以為只是小巷子裏好奇停駐在窗前的行人, 也有可能是路過地下的老鼠，但突然迸發的惡意才讓他恍然：

地球也不全是像邬佳這樣的“普通人”, 像邬佳這樣的普通人也可能會被盯上。

而他既自負, 又像雛鳥一樣，過于依賴邬佳帶給他的情緒, 對這個世界産生了信賴感。

刺客的忌諱犯了個遍。

毫無疑問他松懈了。

其實地球和他原來生活的世界沒什麽區別。

有菜攤販子那種無傷大雅的小惡, 也有入室搶劫乃至殺人的大惡，只是在無差別的惡河之上橫跨了一座法律之橋。

想來也是, 畢竟那家夥在他自己貧瘠的世界觀上開始創作, 跳脫不了認知的框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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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聶玠錯誤地以為跳出了框架之外，現在又被拉了回來。

他明白自己依舊不應該相信任何一道普通呼吸——除了邬佳。

自那之後, 房子連帶前後院都被透明的靈能屏障包裹，并且紮入地下構成了一個長方形保護。

未經聶玠的允許，別說“普通人”, 就連美洲大蠊都擠不進來。

這樣的屏障，即使再從那家夥的漫畫裏跑出第二個, 也不一定能破壞。

應該是非常讓人安心的環境了。

但是——聶玠睡不着。

在他的靈能雷達巡邏圈裏，只有兩只貓和隔壁的老鼠在四處亂走, 其他一切都正常。

可他過于習慣性地關注邬佳的氣息了……

今晚邬佳旁邊的氣息多了一個，呼吸綿長又平靜，不帶絲毫惡念與殺意。

他卻警覺地沒有絲毫睡意。

邬佳的呼吸沒有變化，聶玠知道邬佳也沒睡着。

所以他離開了床，推開房門坐到了客廳。

過了會兒，就聽到邬佳從主卧床上下來的動靜。

邬佳怕吵醒陸知穎，動作間小心翼翼的，用滑下床的姿勢落地。

扯過旁邊的外套披上，她從卧室探出頭，确認了是聶玠後才走出來。

客廳沒開主燈，月光從另一邊的窗戶滲進來。

借着微弱的光，能看到聶玠抱着卡皮巴拉抱枕盤坐在沙發上，只穿着單薄的睡衣。

“幹嘛不穿外套？看着好冷。”邬佳攏了攏自己的絨外套，走過去坐到他旁邊，

聶玠沒吱聲，直接勾動手指用靈能指揮着沙發上的毯子鋪開蓋住雙腿。

毯子的邊緣順勢搭在了邬佳的膝蓋上。

邬佳揉搓着毯子，柔軟的質感讓人心情平靜，“大半夜還不睡，會長不高哦。”

“……你不也沒睡嗎？”

“可我是大人，大人有特權。”邬佳笑了笑。

聶玠毫不留情地拆穿，“但大人沒有不上班的特權，你現在熬夜，周一又要哭天喊地說憑什麽人要上班。”

“可以了，”邬佳手動幫他閉麥，“我說的特權不是這種。”

聶玠擡手反抗，兩個人無聲地打鬧了一會兒。

即使聶玠有放水，邬佳還是先扛不住叫停，“你這胳膊真邦邦硬得和鐵塊一樣，明明看着瘦條條的。”

“呋。”聶玠不明意味地笑了一下。

這一聲之後，兩人都沒有說話。

在沉默中，邬佳猶豫着，還是把心裏的想法說出了口，“……晚飯前你聽到了吧，我和小穎談話的內容。”

“畢竟你耳朵比狗還靈光。”

聶玠：“……？”

眼見得聶玠臉色變臭，邬佳趕緊補充道：“我是認真的，聶玠。”

“你大概也能從我平常的表現裏發現，我和家裏人其實相處并不好，我從小就比較獨立，習慣了自己照顧自己。”

“在你來之前，我一直是和臘腸還有酸菜一起過的，對我而言，她們倆就是我的家人。”

“雖然呢，有大事發生的時候，她倆只能起到一個吉祥物的作用，但我願意犧牲一切保護她們。”

她一邊說，一邊擡起眼和聶玠對視，眼睛亮晶晶的。

聶玠默默聽着，縮在毯子裏的手卻不由自主揪住了沙發皮。

“然後你不是來了嘛。最開始我只是想保護自己還有兩只貓，但是我們相處了半年，我沒辦法再把你當異世界的人來看。”

“我想，有沒有可能，或許、你也願意……我們能成為一家人呢？”

邬佳等了一會兒，沒從聶玠那裏聽到答案。

不過這作為很少透露心聲的聶玠來說，已經一種默認的回答了。

她忍不住傻笑，說：“那今年過年和我回家吧，我會努力讓你在這個地球上擁有身份的。”

“……嗯。”

聶玠側過頭，偷偷修複被自己揪掉一塊皮的沙發。

-

和聶玠說開之後，邬佳心裏也舒服了很多。

她之前一直覺得聶玠有時候游離，有時候又過于緊繃，總之不像個正常小朋友的狀态，只有吃飯的時候才會有點鮮活氣息。

這點連陸知穎都察覺了。

還私底下問她，聶玠是不是有自閉症之類的。

邬佳哭笑不得，“沒有沒有，小聶精神狀态還可以的。”

比起剛來那會兒，現在确實穩定許多了。

陸知穎拍拍胸脯，提到了另一件事情，“那我就放心了，那說好的年前去湘市玩還作數不？你之前老說擔心兩只貓，現在有聶玠在，總能放心出門了吧。”

“可以啊！我前兩天還和小聶說到這件事情呢！我們公司今年放假比較早，可以先去玩一圈。”

“可惡，那我t得用年假了，趕緊趁哪天想離職前用掉。”

兩個人一拍即合，當下就研究起飛往湘市的機票。

行程就定在七天後，邬佳定完了和聶玠說：“比我想象得便宜好多诶，完全不需要聶老師你資助。”

聶玠這兩天變得異常沉默，聞言只是點點頭。

邬佳摸不準他在想什麽，畢竟除了話少之外，聶玠一切如常，只能當他是叛逆期中的死裝狀态上線了。

“啊，我到時候晚上會給你打視頻，你記得接啊。”

“……要幹嘛？”

邬佳抱着腦袋哀嚎，“我有那個分離焦慮，我得看看臘腸和酸菜才放心，以前沒有你的時候我都開監控，隔空和她們對話的。”

聶玠：“。”

“诶，還有！”邬佳又想到什麽，“聶老師你有沒有什麽保命用的東西，我還有點怕坐飛機。”

“……怕這怕那，你還出門幹什麽？”

邬佳一臉正色，“那不行，人總是要出門看看，豐富一下精神世界的。”

“雞湯是吧，”聶玠冷笑，“我也送你一句，想出門闖蕩就不能惜命。”

被毒雞湯哽住，邬佳摸了摸臉，“那我還是惜命的，畢竟家裏兩只貓，還有你，都需要我呢。”

聶玠：“……”

被真誠重擊的聶玠說不出話。

他神色複雜，最後只是擡手，從指尖冒出一顆靈點，飄飄忽忽地飛到邬佳眼前。

“它會跟着你的，如果你有危險……”

他還沒說完，邬佳的手機就響了。

她擺了擺手示意暫停，轉頭又和陸知穎商量湘市的具體行程去了。

聶玠低下頭，盯着還留在原地的靈點看了會兒。

等到邬佳再出來，已經忘記了剛才的事情，招呼着聶玠去吃飯。

這顆倒黴被召喚出來的靈點只能在原地打轉，當了好幾天的“流浪兒”，直到邬佳臨出發前才被想起來。

邬佳：“诶诶诶，那顆靈點呢！”

聶玠坐在沙發上翻書，充耳不聞。

邬佳找了半天，終于在那天聊天的位置看到了變得灰撲撲的靈點。

“快快快，人帥心善的聶老師，救救這顆可憐的小靈點，我要帶它出門了。”

捧着那顆靈點，邬佳撲到聶玠面前，兩只手壓在他攤開的本子上，占據了他所有視線。

聶玠掙了兩下書本沒成功，冷哼一聲，“現在想起它了？需要的時候才想起來它？”

“嘿嘿，那不是相信聶老師一定會安排好的嘛對吧~”

她急哄哄的，趕着出門。

聶玠只好給那顆靈點補充了點靈能。

心滿意足的邬佳把靈點裝進羽絨服內側的口袋，“完美！”

還有十幾分鐘要出門了，她追着臘腸和酸菜，挨個親了遍。

最後拎着行李箱從主卧出來路過沙發時，順勢摸了摸聶玠的腦袋，“我出門了，小聶和臘腸和酸菜要好好看家哦~”

聶玠猛地回頭，“喂邬佳——”

“嘿嘿嘿，拜拜咯~”

邬佳計謀得逞地笑着沖出家門，随着家門“嘭——”地被關上，她的聲音也消失了。

行李箱的動靜越來越小，最後什麽都聽不到了，只能感知到那顆注入他靈能的靈點在飛快離開。

聶玠保持着回頭的姿勢，一只手搭在沙發靠背上。

他垂下視線，腦袋頂上亂糟糟的，還殘留着邬佳作亂的痕跡，“……真是的。”

拿起遙控器點開電視，餘光裏注意到臘腸和酸菜照常溜達回了各自在家常呆的位置。

聶玠忽而嘆出一口氣，“和她去上班也一樣嘛，沒什麽差別，說什麽分離焦慮的。”

弄得他都感覺怪怪的。

邬佳的飛機落地後已經接近十點了。

不想吵醒聶玠，她就沒有打視頻。

和陸知穎直接打車去了市中心的酒店，兩個人甚至來不及收拾行李，直接沖去夜市。

湘市的夜生活才剛剛開始，整條街飄香，簡直讓人樂不思蜀。

吃小龍蝦的時候汁水四濺，邬佳還不小心把羽絨服弄髒了。

還好住的酒店提供幹洗服務，她把衣服遞出去後，打着哈欠回到床上倒頭就睡。

雖然覺得忘記了什麽東西，但是她已經困得精神出走，完全想不起來了。

另一頭，

海城陷入了寂靜的淩晨，聶玠卻從睡夢中驚醒——

那顆靈點，感知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