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Chapter 31
Chapter 31
那你自己呢?就不想請我去你家坐坐?
青晨一只腳踏在滑板的這端, 楚愈痕則在那一端。
她不知道他以前是什麽樣的,也說不上來哪裏變了,但就目前這個, 感覺跟那三個月裏自己相處過的楚愈痕多少有些出入。
在他那聲風一吹就散的詢問中, 青晨只是停頓須臾,就回答道:“我随時都歡迎你去家裏做客,包括今晚,你如果願意去, 我馬上打電話讓阿姨準備。之前我去到你的地盤是你照顧我, 現在你來到我在的地方,我當然也要盡地主之誼的。”
她的邀請十分誠懇,每個字也都出自真心。
要非說哪裏跟以前不同, 那就是眼神變了,變得正常而清澈, 清澈得不帶絲毫漣漪跟起伏, 有的只是感激。
楚愈痕靜靜看她幾秒, 說:“太晚了,下次吧, 我先送你回去。”
青晨卻道:“應該我送您才對。”
他挑了下眉:“你送我?”
“晨晨,你們還沒走嗎?”宋問星的聲音, 其他夥伴也跟着朝這邊走來。
談話被迫中斷,青晨移開視線, 問:“這麽快就散場了,不多玩一會?”
“不玩了, ”周武說, “你一走,星哥魂兒都丢了。張揚跟陸文錦膩膩歪歪, 就剩我跟老範大眼瞪小眼,幹脆散場,各回各家各找各媽。”
“你少說兩句會死。”宋問星瞪他一眼,轉而問,“晨晨,你跟小叔怎麽走了這麽久還沒出步行街?”
楚愈痕掃了眼宋問星,眼底掀出抹涼意。
青晨彎腰将滑板拾起,一本正經道:“随便聊幾句,我正準備送他回學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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衆夥伴異口同聲:“你送他?”
青晨:“對啊,他是長輩嘛,又剛來北京不久,是應該我送才合數。”
宋問星說:“說得對,那我跟你一起送。”
青晨問:“你沒別的事?”
“沒有,而且剛好順路。”不待她再言語,他自顧自去了前面,“那我先去打車。”
青晨:“……”
“那我們先走了,晨晨你路上小心。”韓小小揮手再見。
“你們路上小心。”青晨囑咐。
耳根子終于清靜,楚愈痕默不作聲盯着眼前人,直到她側眸看過來,才問:“送完我,你準備去哪兒?”
“回宿舍,”青晨如實說,“明天得練琴。”
“這麽拼?”
“那肯定拼不過你。”
楚愈痕沉默,青晨解釋道:“高中的時候,我在我的圈子也算小有名氣,到了大學才知道,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我根本不算什麽,身邊每個人都很拼,所以,沒理由懈怠。”
“青晨,車來了,走。”宋問星在一百米遠的地方沖這邊揮手,談話再次中斷。
“走吧,我先送您回去。”青晨說罷,做出個請的姿勢。
楚愈痕緊了緊後槽牙,伸手拿過她手裏的滑板,邁步走在前。去到路邊,瞥見宋問星在後排,果斷打開後排的車門,坐了進去。
宋問星挑挑眉,沒說話。
發現兩男生都在後面落座,青晨選無可選,坐在了副駕上。
怎料她這邊剛剛關上門,就聽見後面響起句低沉的:“師傅,先去音大。”
是楚愈痕的聲音,青晨回眸看他一眼,終是什麽都沒說。
倒是宋問星說:“好像也可以,晨晨,那就先送你回學校,然後我再送小叔回去。”
“用不着。”楚愈痕冷冷暼他一眼,“用不着你孝敬。”
宋問星:“……”
青晨:“……”
空氣裏一片靜默,誰都沒再出過聲。
半個多小時後,她在學校門口下了車,出租車重新啓動,很快又消失在道路盡頭。
她空站幾秒,才堪堪走進學校大門,回到宿舍時,幾位舍友都在學習,問她大周末不在家躺平回宿舍做什麽。
“你們這麽卷,我就是在t家也不安生啊。”青晨半開玩笑半認真道。
混血兒關瑩說:“沒辦法,過兩個月有個比賽,我想拿個好名次,卷起來吧姐妹們!”
他們學的樂器不同,所參加的比賽項目也各有不同。青晨的大提琴在十一月份也有個含金量比較重的比賽,她準備報名參加,其他兩位也有屬于她們的賽事。
學音樂這條路,如果不打算将來進教育行業的話,最好的選擇就是簽到經紀公司或者參加國際比賽提高知名度。
但不論是進教育行業還是簽經濟公司還是參加國際比賽,都必須先優化自己,只有能力上去了,才有更多的可能跟選擇。
“青晨,你家庭條件這麽好,資源肯定多,以前簽過經紀公司沒?”大淑女姚瑤問。
青晨看她一眼,兌了杯熱水喝下肚,沒所謂道:“還真簽過,高一的時候。”
“簽的哪家呀?”那頭又問。
青晨說了個名字。
姚瑤有些驚訝:“大工作室,在國內很有名氣的,他們有沒有給你籌備個人音樂會或者獨奏演出之類的?”
“并沒有,”青晨放下杯子,雲淡風輕笑了笑,“打了三個月的雜,後來因為學業繁重,就退了。”
每個學音樂的人,都想有一場屬于自己的舞臺秀,這當然也是她從小的夢想,為了這個目标,她才選擇了藝考這條路。
當時進工作室是瞞着家裏人去的,莊女士知道後,倒也沒有說什麽,還準備找人給她籌劃一場獨奏演出,青晨婉拒了。
一是因為自己當時的能力不夠。二是正處于自尊心非常強的階段,老想着如果有天能有一場獨奏演出,她希望是自己的能力得到了大家的認可,發自內心地想看她演出,而不是靠父母強大的人脈關系拉來的假粉絲。
即便是現在,她想法依然沒變。
整那些虛的,沒意思。
不過這話她只是在心裏想想,僅代表個人意見,說出去更沒意思,顯得很凡爾賽。
那晚四個人練到學校熄燈才堪堪止住,關臺燈時,青晨看見某天自己從外面撿回來的一片銀杏葉,半黃半青,挺好看。
她于是就用手機拍了張照,發了個朋友圈。
配文是:你好,秋天。
洗漱完躺床上後她瞅了眼手機,因為不常發動态,就這一會兒的時間,連評論帶贊,共有三十多條消息。
在諸多的評論和點贊裏,青晨一眼就看見了個無比熟悉的頭像。
頭像照片裏有小拱橋,有碩大無比的銀杏樹,深秋時節,地面鋪滿厚厚一層金黃色的銀杏葉,陽光是金黃色的,天空是金黃色的,哪兒哪兒都是金黃一片。
不知道的可能會以為那是AI合成,但只有青晨認得,這世上,确确實實有這麽一片童話般的淨土。
不知道出于什麽原因,楚愈痕會點贊她這條朋友圈,但也有可能,只是他手滑。
這之後一直忙到國慶,他沒說到底什麽時候有時間去家裏做客,她也不好再追問,于是兩人又歸于平靜。
倒是韓小小偶爾會八卦:
——青晨,我哥說你小叔叔好拼好忙,總是有做不完的兼職,寫不完的程序,賺不完的錢。他們宿舍的人說他這是在攢老婆本,他老婆誰啊?
——他不是你小叔叔嗎?你家這麽大一公司,怎麽不去你爸的公司上班呀?
——你們關系是不是不太好?這久都不見有什麽聯系。
——我加他微信了,他同意,但我給他發消息,他一個字都沒回過。太冷漠了。算了,我轉移目标,咱系有個學長,雖沒你小叔帥一點吧,人挺溫暖的,還是找個溫暖的哥哥比較靠譜。
這麽辛苦……是不是攢老婆本青晨不知道,但他素來是個很拼的人,不論身在何處,都能如勁草一般紮根地底。
具她所知,爸爸曾邀他周末去公司上班,被他婉拒了。
楚愈痕不接受這些,青晨一點不意外,他是鐵骨铮铮的野狼崽,有自己的原則。
要問她跟他的關系好不好?青晨就不知該怎麽形容了。
說不好吧,見面如故人,該有的關心和寒暄都有。
說好吧,開學到現在确實沒太多聯系,繼上次他點贊過她的朋友圈後,就沒再說過什麽了。
不過,這樣挺好,挺符合他們的關系特征。
畢竟,他們兩個,誰也不是誰的誰……
國慶前夕,爺爺終于出了療養院,聽到這個消息,那天下午放假後青晨便直奔老爺子的住所。
爺爺還住在大院裏,爸爸勸過他幾次讓搬去跟他們一起住,老人家就是不願意,他說他喜歡聽跑步的聲音,喜歡聽訓練場上熱血激昂的聲音。所以即便退休了,房子也要買來挨着。
出租車停在大院外,青晨付完錢下車,輕車熟路穿過訓練場,穿過一排排楊樹林,去到一棟兩層小樓前,然後摁響門鈴,過不多時就有阿姨來開門。
“陳啊姨,爺爺呢?”青晨邊說話,邊往裏走。
阿姨說:“老爺在書房。”
幾步跳上臺階,青晨推門進入主屋,一進門就聞到一股濃濃的飯菜香味,光是聞着,就能斷定這阿姨廚藝不錯。
去到書房,青晨推開門,支了個腦袋進去,看見某個小老頭兒正在用放大鏡看報紙,喊了聲爺爺。
“來了?”青老爺子從報紙裏擡起頭,笑問,“餓沒?”
“本來不餓,”青晨擡腳走進去,說,“但聞着飯香味一下就餓了,來了新廚子嗎?做的飯好香。”
“狗鼻子。”那頭道,“也快好了,走吧,出去吃飯。”
青晨把他拐杖給遞過去,伸手扶了一把。
爺孫兩去到客廳,她将老人安置在飯桌前,給人倒了杯熱水,解釋道:“爸爸媽媽在國外出差,一時半會兒趕不回來,您老別生氣。”
老爺子“哼”一聲,“我要指望你那眼裏只有錢的爹,早死一百次了。”
青晨嘿嘿笑笑,接不上話,這方面,爸爸做得确實不太理想。
“你以後找男朋友,千萬別找你爹這樣兒的。”
“……好。”
“宋家那小夥子就不錯。”
“……”
“話說,你到底有沒有人追?”
“就您孫女這長相,那必須得多到數不清。”
“德行,有多少?”
“也不多,就,從咱學校排到A大吧。”
青老爺子哈哈大笑,“瞧把你美的,去幫忙端菜吧,先吃飯。”
“好叻……”
廚房就在身後,青晨起身走進去,然後攸地頓住。
楚愈痕側着身站在油煙機下,黑衣黑褲,寸頭,一只手抄在兜裏,另一支手颠着鍋,鍋裏翻滾着金黃色的蝦。
聽見腳步聲,他偏了下頭,目光在她臉上停留一秒就錯開視線,然後拿了個盤子把蝦倒進去。
“怎麽,不認識啊,進去這麽久還不知道喊人?”老爺子的聲音從外間響起,話音不大,卻都能聽清楚。
這也就側面說明了,剛才他們在外間的對話,廚房裏的人完全聽得見。
青晨很快回神,緩步走過去,嘴角挂了點笑容:“小叔叔,您來了?”
楚愈痕深深看她一眼,“嗯”一聲:“我來了。”
“熱烈歡迎。”青晨接過他手裏的油焖大蝦,率先出去了。
看着她毅然決然的背影,楚愈痕空站片刻,也把做好的湯端出去。
“晨晨,這可是你正兒八經的小叔叔。”青老爺子笑得洋洋得意,“他小時候可是喊過我爹的,只是現在人長大了,害羞,不好意思喊。不過不影響,我老頭子這把年紀還能有這麽個兒子,是福分。”
青晨只能說:“恭喜恭喜。”
把湯放在桌上,楚愈痕默不作聲地在她身旁坐下。
用餘光看他一眼,青晨喃喃自語道:“有個小叔叔挺好的,先前,多虧有他照顧,不然家裏還不知道亂成什麽樣,真的非常感謝。”
一言一行,一字一句都很得體,得體到生分又陌生。
楚愈痕緊了緊手裏的筷子,沒接話。
對面的青老爺子也感慨起來:“愈痕,今天謝謝你能去接我,還親自下廚做飯,辛苦了。這些年一則是因為山高路遠我很少回去,二則是身體不允許長途跋涉,導致我們的關系淡了許多,為此我感到很慚愧。以後,咱爺兒兩得把這層關系續起來。”
是他去接的爺爺?青晨有些詫異地看向楚愈痕。
捕捉到她的視線,老爺子沉聲道:“看什麽看?喊你爹去接我,喊了幾次人都在國外,看看人家愈痕,我就給他動打了一個電話,人孩子就把我接回來了。養個親兒子還不如……不對t不對,這也是我親兒子。”
親兒子……青晨額角一跳,說:“您也不告訴我一聲,我可以去接的嘛。”
“去去去,有你小叔叔,誰還要你啊。”
“……是是是,您親兒子,沒人跟您搶的,以後啊,都是您的。”
楚愈痕晦暗不明看她一眼,青晨目不斜視,沒接他的目光。
這時,保姆把剩下的菜全都端了出來,楚愈痕盛了碗飯給放在她面前,也給對面盛一碗,淡淡道:“舉手之勞,不必挂懷。”
老人也不在意他的冷淡,笑道:“你這性格,倒是跟你親爹年輕時一模一樣。”
楚愈痕沉默。
關于他家裏的情況,早先他兩就聊過一些,這孩子并不願意多講,青老爺子也沒急着延伸,只道:“這裏就我一個人住,樓上樓下房間好幾個,你以後想來就來,想住哪間就住哪間,就當自己家一樣,別見外。
楚愈痕回了個:“有空就過來。”
“這樣才好。”老爺子指了指青晨,下起了命令,“你也是,有空就過來多陪陪我。”
青晨:“……是了。”
老爺子轉而說:“愈痕,大學剛開始,別把自己逼得太緊,有什麽事可以跟我說,我這把老骨頭雖老,但應該還能為你争取到點什麽。”
楚愈痕低頭吃飯,淡淡應了聲。
安靜一陣,那邊問:“國慶這幾天留下來陪陪老頭子行嗎?順便熟悉下一下首都。”
“行。”略頓,楚愈痕悠悠然道,“倒是挺想去周邊轉轉,就是,不太識路。”
青晨剝了顆蝦有一搭沒一搭地咬着,側眸看他一眼。
果然,下一句就被點名了,爺爺問:“晨晨,你有別的事嗎?”
“要練琴。”她如實說。
“在這裏不能練?”
“……也能。”
“那行,你負責帶你小叔叔出去走走,看看升旗爬爬長城逛逛故宮什麽的,他初來乍到,不熟。”
“……”一口咬斷蝦肉,片刻,她才從喉嚨擠出個“好的”。
接下來,一頓飯吃得悄無聲息,她很少再說話,楚愈痕也暫時沒有別的要求。
吃完飯天早就黑透,想着爺爺好不容易從療養院出來,青晨如果說回家住,那說不過去,于是她選擇留宿,楚愈痕也沒走,就住在她的對門。
洗過澡,換上睡衣,躺床上後青晨一直沒能入睡,月光從窗戶裏灑進來,将屋裏照得透亮,也将她的眼睛照得透亮。
于是她起身去到窗邊,準備關窗戶時,卻看見花園裏坐着個人。
爺爺這房子樓上樓下都有小花園,而且種的全是繡球花,即便他人沒在的時候,也專門會有人來打理,因此開得特別好。
青晨之所以喜歡住這間房,就是因為開窗能看見花。
此時,那人就坐在花園的長椅上,嘴邊的火星子一閃閃的。
他在抽煙。
慢慢地,風把煙味吹進青晨的鼻腔裏,不濃,但也沒多淡,她喉嚨一癢,輕輕咳了兩聲。
對方于是把煙滅了,将目光投過來,定定地望着她,視線在月光下尤其深邃朦胧。
屋裏就住着這麽幾人,保姆阿姨在一樓,爺爺已經戒煙很多年了,所以這人只會是楚愈痕。
距離不算遠,借着淡淡月光,青晨看清他,默了許久,終是問道:“你,怎麽開始抽煙了?”
月色冷清,秋風微涼,楚愈痕望着她亮晶晶的杏眼,望着她明明近在咫尺卻又像遠在天邊的身影,片刻,起身走了過去。
最終,兩人一個在窗外,一個在窗內,卻隔得很近,她甚至能看清他的眼底。
青晨皺了皺眉,欲往後退。
楚愈痕在這時開口,因為吹久了風,聲音帶着點啞色:“有點遠,聽不大清楚,你說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