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年長者與年幼者

年長者與年幼者

在小測中拿了個高分的洛焉心曠神怡,覺得自己終于和段飲冰磨合出了完美的相處模式,這個角色扮演游戲可以一直持續下去。

江衍居然沒再來找她麻煩,異常值有了段飲冰的配合暫時也不用太擔心。

倒是宋以寧前幾天醒了,哭着鬧着發了一通瘋,被她爸媽關在家裏禁閉,現在還沒放出來。洛焉往宋家跑了幾次都沒見到人,一時也不知道到底是什麽情況。

書房裏,洛焉趴在段飲冰身上,撐着腦袋一邊翻着筆記,一邊對着案例寫答案。寫到想不出的地方,就下意識用筆尖輕輕戳一戳紅點。

段飲冰抽了口氣,無奈地問道:“哪裏卡住了嗎?”

“你先別提醒,我一定能想明白。”洛焉頭也不擡,眉頭緊鎖苦思冥想。

段飲冰抿起嘴,忍耐着不再說話。

太癢了。

他的耳朵微微顫動着,尾巴也忍不住一下下掃在地面上。

那一點已經被戳得紅腫起來——他的身體似乎産生了一些細微的變化,更加敏感也更加脆弱。

段飲冰忍了許久,終于在洛焉終于寫完這道題時輕聲說:“主人,我……想去一趟衛生間。”

洛焉頗有點可惜地麻溜爬起來。

安全詞嘛,必須遵守。

段飲冰輕輕攏起襯衫站起來,指着洛焉剛剛寫下的那一片小字說:“這個案例答得不全面,可能會扣掉一半分,您再看看第三章。”

說完,低頭走出書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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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飲冰的腳步突然頓住。他抿了下嘴唇,不動聲色地合上書房的門。

安翊站在書房門口,他的目光一直落在門後,直到門被關上,才慢慢看向段飲冰。

他好像已經過了前些日子歇斯底裏的時候,耳朵和尾巴都耷拉着,整個人呈現出一種争無可争的有氣無力。

“……主人是喜歡我的。”他蒼白着嘴,突然吐出這麽一句,“否則早就可以把我扔掉了。她把我買了回來,還願意一直養着我。”

段飲冰一時無言。

他一直在阻止安翊接觸洛焉,最初是為了保護他。既是希望他看清自己的處境,也是不想他太早破滅掉希望,成為洛焉的下一個用于淩/虐的玩具。

……如今,他還是為了保護他嗎?

安翊:“但是主人為什麽從來不看我,不跟我說話?是因為我不會背那些莫名其妙的法條,還是因為我學不會像你一樣犯賤?”

他說着,又笑起來:“不對,我學了。可是每次,你都會比我更賤。”

“安翊。”段飲冰終于開口,“抱歉,我做了一些你不能接受的事情。只是你還很年輕,還有機會……”

“還有機會什麽?”安翊後退兩步,少年個子不高,一張漂亮的臉上挂着飄忽的笑,“我的機會,不是一直在被你搶走嗎?”

段飲冰一時說不出反駁的話來。

安翊與他不同,安翊見到的,一直是那個溫柔的洛焉。那個如神明一樣,将他從絕望中拯救出來的洛焉。

安翊的目光,嘲諷地落在段飲冰布滿字跡的皮膚上。他慢慢解開紐扣,露出一具平整的,雪白的身體。

“我現在想要進去。”安翊笑着看着段飲冰,那笑容裏緩緩帶上了讨好的意味,“你的身上已經寫滿了,就寫在我身上吧。我不打擾你們講課,我會安靜地,好像只是一張紙一樣……但是讓那些字寫在t我身上吧。”

段飲冰定定地看着眼前的少年。

他明明是想要保護這個孩子,這個孩子也的确如他所願,沒有受到那些折磨和虐待。

但為什麽,依舊落進了塵埃裏呢?

是因為他只是試圖阻止他受到傷害,而沒有真正去理解過他的內心嗎?

安翊顫抖着,緩緩問道:“段老師,我求求你,就讓給我這一次,好嗎?”

段飲冰緩緩吸了一口氣。

現在的洛焉,不會傷害安翊。

他明明知道這點。

現在這個世界,他自己也尚且不明白,獸人該如何脫離寵物的身份,獨自有尊嚴地生存下去。

對安翊來說,或許擁有一個溫柔的主人,真的是他能夠觸及的,最好的未來呢?

“抱歉。”段飲冰說,“但是不可以,你不能進去。”

安翊居然沒有吵鬧,冷冷地扯了一下嘴角,甚至連衣服都沒套上,轉頭離開。

段飲冰進了衛生間,鞠起一捧水潑在自己的臉上。冰涼的溫度舒緩了情緒,他慢慢吐出一口氣,靠在水池邊,卷起袖子低頭看自己手臂上布滿的文字,輕輕念出聲音。

“法律有其局限性,它概括,滞後,有限,受到現實,社會,人文的共同影響……”

“但局限僅僅意味着,它并非萬用,但也并非虛無。”

那些刻板的條文中,夾雜着一些洛焉神游天外時寫進去的東西。這些文字寫得特別小,字跡模糊無法被監控系統捕捉。

“大學生哪兒有不瘋的不瘋的不瘋的……”

“天生我材燒火棍,千金散盡不複來……”

“考試什麽的都去死吧……我要回家,種我的田吧……”

很美妙的,和曾經的洛焉截然不同的精神狀态。

如今距離洛焉的畢業,只剩下不到兩個月了。

衛生間的門突然咔嚓一響,洛焉一條游魚似的滑了進來,脫去了監控下僞裝出來的甜美惡意,臉上帶着一點很乖的腼腆。

是那種很讨老師和長輩喜歡的樣子。

洛焉:“我是不是演過分了?你很難受嗎?”

她花了點心思,終于确定了莊園的廁所的确沒裝監控,算是這天網之下唯一能夠喘息的空隙。

段飲冰露出溫和但有距離的笑容,他搖搖頭,稍微後退半步,薄薄的襯衫将身體整個遮住。

在衛生間獨處的時候,洛焉意外地發現,段飲冰正在漸漸變得像一個真正的老師一樣。

他開始跟自己這個學生保持距離了。

這原本是她應該希望看到的才對,因為這意味着段飲冰重新拾起了一些作為人的尊嚴。

但洛焉說不出什麽感覺,心裏有些悶。

“段老師。”洛焉突然開口,“等我畢業能夠執掌洛氏,能擺脫夏煊那些家夥之後,我去賄賂一下教會讓他們別盯着我的異常值了……然後,我就放你走吧?”

段飲冰怔了一下,臉上血色一湧。

這是洛焉第一次提出放他走這種話。

她很真誠地在說這句話,但奇怪的是,他卻沒有感受到本該噴薄而出的歡喜。

段飲冰問:“那安翊呢?洛焉小姐要留下他嗎?”

話問出口,段飲冰就後悔了。

不該這麽問的。

這麽問,簡直像在嫉妒着什麽一樣。

但洛焉卻沒意識到段飲冰的情緒。

她好多天沒見過安翊了,差點忽略了這個家裏還有一個被她帶回來的人。

洛焉對這個被自己帶回來的孩子感到些許抱歉,但同時心底難以抑制地浮起一點酸澀來。

她提出放段飲冰走,段飲冰卻只關心安翊怎麽辦。

他就完全沒有想過,一旦他離開,自己就真的變成孤零零一個人了嗎?

那一瞬間的感覺,就好像她拿了國獎,高高興興打電話回家告訴媽媽,想要聽到一兩聲誇獎,但電話那頭卻沒人在意這個,只歡歡喜喜地告訴她,她的弟弟出生了。

她那時甚至都不知道,媽媽居然懷孕了。

她本以為,相較于冷漠得明明白白的父親,她媽媽總是相對更愛她一點點的。

但愛或許是有的,只是她永遠是天平兩端更輕的那個罷了。

洛焉移開視線,有一點難得的賭氣:“他跟段老師不一樣,應該挺願意留在這裏。”

段飲冰沉默了,洛焉也對自己說的話有點後悔。她深呼吸兩次,打算如往常一般平複情緒轉換話題。

段飲冰卻突然單膝跪下來,執起洛焉的手,牽引着她的指尖觸碰自己的耳朵。

在教會那次對話後,段飲冰不再向洛焉祈求疼痛和虐/待,但他知道洛焉喜歡他身上的哪些地方。

洛焉的手指一抖,感受到柔軟的觸感。

“我說錯話了。”段飲冰輕易地認錯,耳朵蹭了蹭洛焉的指尖,“獸人沒有人權,在人權法案能夠順利通過出臺之前,即使我離開這裏,也只不過是從一個人的寵物變成另一個人的寵物。”

“如果要在這樣的命運中選擇,我想要選擇您。”

洛焉有點懵,好一會兒之後才意識到。

段飲冰好像……在哄她?

而且哄得很認真,和之前将她當主人時的語氣有着些微妙的不同。

洛焉抿了下嘴唇,故意陰陽怪氣地刺了一小句:“所以段老師的意思就是,只要法案能出臺,你就會頭也不回地離開我吧?”

段飲冰只是有些無奈地微笑:“真是這樣,我大概,會想要以另外的身份重新和您相遇。”

洛焉微微一怔,似乎就這麽被哄好了。

不需要轉移注意,不需要刻意平心靜氣,那些陰郁的情緒忽然煙消雲散,只留下指尖的觸感。洛焉忍不住捏了捏他的耳朵,從垂下的末端一直摸到耳根。

段飲冰的脖子紅了一片,耳根幾乎發燙。

洛焉:“段老師,一會兒上課的時候我可以捏你的耳朵嗎?”

段飲冰幾乎有點哭笑不得——怎麽就這麽喜歡這對耳朵。

這被認為肮髒的,有罪的,獸化的證明,在洛焉手中仿佛成了珍愛的玩具。

段飲冰:“……好。”

洛焉得寸進尺:“那偶爾也能摸摸尾巴嗎?”

段飲冰吸了一小口氣:“咳,別摸到,尾巴根的地方……”

“段老師。”

“我在。”

“你對學生都這麽縱容嗎?”

段飲冰的眼前蒙了一點水霧,他啞然失笑:“怎麽可能呢。”

若是作為老師,本該和學生保持距離。

若是僅僅作為年長者,也該引導年幼者走上正确的道路。

本應該是這樣。

只不過剛才那一刻,洛焉說話的語氣讓他想起了許多個瞬間。

那個雷雨交加的晚上,洛焉夢魇,撲在他懷中不斷道歉的情景。

前往教會的車上,洛焉面對父親落下的巴掌,那一霎的恍惚和垂落的目光。

他不想見她那麽難過,也不想見她轉眼輕易地壓下難過,又對他露出仿佛什麽事都沒有發生一般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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