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一更】
第42章 【一更】
江望津幾乎難以置信。
長兄怎麽會……
他為何這麽快就到了門口。
然江望津此時卻不敢發出聲音,怕長兄一聽就覺出異樣,他感受着情緒上仍殘留着的一絲起伏,忍了忍方道:“長兄……有什麽事?”
江南蕭在門外問:“我可以進來嗎?”
江望津有些不自然,但此時拒絕應該更讓人懷疑,于是只得竭力平複,緩了幾息,“嗯。”
話落,房門倏然打開。
江南蕭一身水汽地進門,衣衫略微淩亂,看着像是剛進浴桶便出來了。
江望津撐在榻邊,擡目,正與他低眼看來的眼神相對。江南蕭眸底一片幽暗,視線掠過他微紅的眼尾。
那一絲情态被全然捕捉,江南蕭将之盡收入眼。
他就這樣看着,也不說話。
許久,江望津斂下眼,動了動唇:“怎麽了?”
微涼的氣息湊近,江望津再次看到了長兄的臉。
後者半蹲在榻前看他,那雙狹長而深邃的眸子目不轉睛,在江望津又一次想要挪開視線前,他開口:“江望津。”
又是一次連名帶姓地喚他。
Advertisement
江望津再度同他對視,眸光扇動,“……嗯。”
江南蕭指尖輕擡,江望津愣了下,沒躲。
略微粗粝的指腹從他的眼睑下方慢慢擦過,江望津閉了閉眼。
“難受了嗎?”江南蕭低低問。
江望津想了想,還是輕搖了下頭,如實道:“沒有。”
不是難受,而是……他也說不清楚。
江南蕭喉結聳動,“那、”
他話到一半卻停了,眸底晦暗。
江望津:“什麽?”說話時他的尾調也因方才的情緒波動而透着股微啞。
江南蕭喉頭滑動,“沒什麽。”
有那麽一刻,他好像看清了長兄的眼神,卻又不敢相信,江望津抿了抿唇。
片刻,他問:“長兄不是在沐浴?”
江南蕭:“是,現在就去。”
江望津怔了下。
江南蕭沒有解釋,道:“我先走了。”
江望津凝視他的背影,眼中閃過一抹沉思。
-
隔壁屋中,一片狼藉。
水淌了滿地。
江南蕭将身上随意披挂的衣衫取下便目不斜視地重新踏入浴桶中。
方才他因為想要确認一二剛入浴桶不久就出來了,動靜尤其大。
江南蕭閉目沉吟。
不是難受,他沒感覺到。
那是……舒服嗎。
對方也會有感覺嗎。
另一個屋中,江望津斂目沉思。
長兄為何突然過來。
而且是,在那種時候。
江望津依舊有些耳熱,心思卻是慢慢清明起來。
自重生後,他一直都依賴着長兄,在長兄面前永遠都輕輕松松,從未有過多思考。
及至此時,江望津才後知後覺開始思索,有什麽好像被他下意識忽略掉的地方……
懷着這樣的疑惑,他緩緩入眠。
次日休沐,江南蕭有意将府中侍衛職務調整,江望津亦沒閑着,跟在他長兄身側。
“哥。”他喊了聲。
江南蕭轉頭。
江望津同他對望,緩聲開口:“也不必将所有人都趕走。”
府中探子雖多,但也不必盡數趕出去,或可留一兩個在府內。另外,這次調動乃是事出有因,不會啓人疑窦。
此番動作一來可以讓有心人知曉,侯府同将軍府有了‘嫌隙’,迷惑他人。二來也可在适當的時機施展手段放松對手,使其失了警惕。
兩人對視間,幾乎不用開口,心中便有了相同的想法。
江南蕭:“嗯。”
江望津笑了下,其實以長兄的能力,這些不會考慮不到,但他就是想多說一點。
江南蕭勾唇,牽着他的手微微用力。
兩人前往正廳,趙仁已經候着了。
江南蕭吩咐幾句,便由杜建協同,兩人下去将事情辦好。
二人臨走前,江望津點了幾個名字,“這幾人先留着。”
江南蕭側目看着他同趙仁說話,那雙透亮的桃花眼中此刻神色格外專注且認真。
注視間,江南蕭憶起那日在皇家靶場時,後者也是這般從容有度,目光清冷而銳利,仿佛換了個人般。
與面對自己時的模樣截然不同,這是對方的另一面,耀眼奪目。
江望津說罷,趙仁和杜建離開,一轉眼就發現長兄正望着自己,眸光似透着幾分灼熱。
“長兄……”
江南蕭目光依然落在他臉上,聞言略有些漫不經心地應:“嗯?”
江望津唇瓣動了下,想說為什麽這樣看他,凝滞幾息還是沒能說出口,遂搖搖頭,“沒事。”
方才那一瞬間,心底仿若有種別樣的情緒在湧動。當時他正在同趙叔說話,分不清是不是自己的錯覺……
侯府中伺候的下人接連換了兩批,出現許多新面孔,江望津稍稍留意。
上一世府內侍從即使有過更替亦不乏旁人安插進來的探子,也正因為他的一番清理才會引得旁人有機可乘,但這次江望津仔細觀察後發現并沒有。
興許是他上一世與藺琰站在同一陣線上,因而又被不少人盯上。亦或者,這次都是長兄安排的人。
确認沒有任何纰漏後,江望津這才算是放下心來。
他雖不想再摻和進朝廷鬥争,卻也知如此更加需要有自保的手段才行。只要整個侯府上下一心,便可無懼任何争端,任外界風雨飄搖,他自巋然不動。
-
待整個侯府徹底整頓過後,天中節也便到了。
江南蕭之前便告知江望津那日他脫不開身,江望津只得自行赴約。
晨間長兄出門前還特意囑咐他,不要吹太久的風,累了便回府休息,有事可以讓杜建來找……
江望津一一應下,心中湧出股說不出的滋味。待長兄走後沒多久,衛恒就提前過來了。
“不是約在城西湖畔?”賽龍舟便是在那裏舉行,江望津看到他來還有些詫異。
衛恒笑着擺了擺手,他今日穿着十分華麗,蹀躞帶上叮叮當當挂着不少配飾,雕花玉佩、七彩香囊……嵌滿寶石的小刀,甚至還有一管長蕭,分外招眼。
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是出去踏青,而非是去觀競渡龍舟。
“哪能讓你一個人獨自前往。”衛恒很是體貼道。
末了補充:“東西帶齊了嗎……藥帶了嗎?”
江望津聞言眉梢輕挑,“都帶了,你想得很是周到。”沒想到衛恒瞧着大大咧咧,做起事來如此細心。
衛恒似是看出他眸中的戲谑,‘額’了聲,默默撓了撓鼻子,“都是我大哥教的……”
“衛大公子?”江望津訝然。
衛恒攤了攤手,坦白道:“我大哥知道我今日請你出去,所以特意交代。”
他大哥還說了既然是自己邀請,那麽必然得面面俱到才行。所以提前來接人,晚間還得把人全須全尾地送回侯府才是。
衛恒撇撇嘴,全說了。
當然他沒把他大哥最後那句‘要是江小世子出了什麽事他也不用回府’說給江望津聽,那樣太沒面子。
江望津的身體情況傳遍京中,衛持因而有此一提。
他對自己家這個缺心眼的弟弟能結識上江府小世子還頗感意外,意外之後便不得不多做提點,若真有個什麽事,尚書府可擔不起這個責任。
江望津颔首,大致也知道衛大公子的心思,于是點了下頭,看看滿目都寫着生活在壓迫之下一臉菜色的衛恒,“今日請你吃雞腿。”
衛恒當即來了精神,“此話當真?”
江望津颔首,繼而就發覺身上落來的目光,便見燕來炯炯有神地盯着這邊。
他輕笑:“燕來,林三、杜建都有份。”
燕來立時歡呼出聲。
趙仁聞言給這次出行的東西中又添了幾只雞腿,另有烏米飯、黃米粽子、茶蛋等。
待東西準備齊全,幾人便出發前往城西湖畔。
很快他們來到城西,挑了家茶肆進入雅間,從二樓臨窗的位置眺望便可縱觀整個城西湖。
江望津倚在窗邊指了指對面人腰間,“你會吹簫?”
衛恒頓了幾秒,點頭,“會一點。”
見狀,江望津覺出什麽,‘哦’了聲,而後提議:“可以吹奏一曲?”
衛恒掃了眼腰上別着的長蕭,表情為難,“這個不太行。”
江望津好笑,“你不是說會一點?”
衛恒十分坦蕩,“我只是說會一點,沒說會吹曲子啊。我學的是短蕭,而且……僅限于能吹響而已。”
雖說長蕭和短蕭的指法相差無幾,然長蕭吹奏時需要的氣息更高,控制的力度和均勻性亦是。何況他練習時慣用六孔短蕭,這管長蕭乃是八孔,相對而言也難度較大。
江望津啞然,就聽雅間內響起‘噗嗤’幾聲。
燕來捂着嘴巴,烏溜溜的眼睛一眨一眨,像是在說他不是故意的。
下一刻,他道:“我不是故意笑出聲的。”
江望津被這解釋中的真摯口吻逗笑。
衛恒面無表情,“你應該說你不是故意笑的。”
‘笑出聲’是什麽意思,就是說不管如何都想笑咯。
燕來表情認真地點頭。
看起來傻乎乎的。
衛恒搖頭,轉而繼續同江望津敘話。
林三把趙管事準備了吃食的籃子遞給燕來,燕來接過,又聽身邊響起一聲笑。
燕來瞪着眼睛望去,杜建憋得臉色漲紅,他小聲叭叭:“你也笑了!”
杜建觑了眼窗邊坐着的人,冷靜道:“嗯,衛公子沒聽到。”
燕來:“……”
“你的人是不是在嘀嘀咕咕我。”衛恒神情嚴肅,同江望津告狀。
杜建耳尖一動,立馬收了笑,身形緊繃。
燕來見他不笑了,轉而自己又咧開嘴繼續笑,“那我也笑。”
“把東西拿出來。”林三提醒他。
燕來收住笑,老實巴交地收拾起來。
江望津:“杜建是長兄的人。”
衛恒:“……”誰想聽這個。
似乎是看出他的無言,江望津轉移話題,“你不會吹,帶着它做甚?”
衛恒一揚眉:“你不覺得,長蕭比短蕭更好看?瞧着更厲害?”
江望津默然不語。
“你會吹嗎?”
江望津:“會一點。”
衛恒一聽就懂了,“那你來一曲吧。”
江望津的‘會一點’跟他的定然不同。
衛恒說着就去解腰間長蕭,“這管長蕭是我大哥的,他也不吹蕭,我今日就偷出來了,你試試。”
江望津沉默。
接着就見衛恒在那鼓搗了半天,長蕭上挂着的穗子不知怎麽弄的,從他腰間小刀刀鞘上的小孔穿了過去,還打了個結。
衛恒有些頭疼,“這要怎麽解?弄壞了我大哥一定得揍死我。”
想起那柄锃光瓦亮的儀刀,他又覺得脖子發涼了。
“我來看看。”
江望津瞥他額間都出汗了,有些看不下去,起身上前幫忙。
衛恒把蹀躞帶抽出來,他腰上還束了一條銀色腰帶。蹀躞帶被一雙修長勻稱的手握住,白皙指尖在攪成一團的線繩中穿梭。
衛恒看着他很快把幾個小孔中的線繩抽出,忍不住誇贊:“還是你厲害。”
江望津擡眼撇他,輕笑,“這就厲害了。”
他說着,慢慢把最後幾根線繩解開,動作間一根線繩勾住刀鞘上的寶石被一并抽下,銳利的刀鋒毫不留情地往江望津指尖一劃。
‘嘶’的一聲。
鮮血從他指尖溢出,頃刻落在桌面上。
衛恒發出抽氣聲,忙奪過小刀往桌下丢,“怎麽辦怎麽辦,流血了!”
江望津見他着急的樣子,邊放下東西,後取出巾帕包住還在滲血的傷口,道:“沒事。”
衛恒:“這怎麽沒事!我死定了!”
先不說他大哥了,要是讓江都統知道,他估計都見不到衛持!
林三從袖中取出一瓶上好的金瘡藥——他身上不僅帶了小世子的藥,其他的東西也沒少帶,就是不知道那空空的袖管中怎麽藏得下這麽多東西。
他走過來,“世子。”
看到他,衛恒像是見到救星,“快快,給你們家世子上藥。”
江望津抽出巾帕,那一刀下去劃得不輕,鮮血幾乎浸透整張帕子。
他臉色也有些蒼白。
“世子……”燕來看得心髒直抽抽。
江望津正欲安撫,忽地只覺心底傳來一陣焦灼感,其中夾雜着無限擔憂的情緒,突兀而又洶湧地将他席卷。
江望津若有所思,林三給他上藥。
他心中又回想起上次的疑惑,目光若有似無地看向雅間的大門。
像是在印證他的想法。
時間一點一滴過去。
身邊的衛恒還在說着些不着邊際的話,‘這傷下午能好嗎?’,‘這藥行不行啊’。
約莫兩刻鐘後。
心緒從緊張擔憂到慢慢平複,直到大門驟然打開,那股劇烈的焦灼感複又達到頂峰——江望津措不及防和門口的江南蕭視線相對。
心頭的疑惑在此刻得出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