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一更】
第70章 【一更】
江南蕭看過去,沉聲道:“他在哪?”
杜建:“已經在路上了,明日應該能趕回來。”
他看見侯爺毫無生氣地躺在主子懷裏,心中當即‘咯噔’一聲。
林三這時已經飛速往劉醫師的院子奔去了。
江南蕭聽聞明日才到,視線落在懷中人身上,唇線緊繃。
江望津即使昏睡,眉毛也緊擰着。
方才他拍自己的那一下并未用多大力,亦或許是根本沒有力氣。然而拍完之後,對方表情卻慢慢慘淡下來,仿佛做了天大的錯事一般,甚至下意識遠離他。
江南蕭手上力道漸漸收緊。
讓他別管了……
他如何能夠放着不管。
江南蕭喉結滾動,眼底泛起一絲苦澀。
杜建跟在後面一起回茗杏居,目光掠過自家主子較之往日更為沉重的步伐,心頭一時有些怔然。
他還從未見過這樣的主子,即便侯爺以往也曾昏迷生病過,但這次好像尤為不同。
那種從裏到外流露出來的落寞與心疼幾乎凝為實質。
縱然是杜建這個旁觀者亦能清晰感知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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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蕭回到茗杏居,把人半抱入懷,等着劉醫師過來。
趙仁守在門外,房間中氣氛安靜得可怕。
江望津躺在榻上,呼吸漸弱。
他似乎回到了上一世,自己躺在冰涼簡陋的床板上,房間內蒼蠅的嗡嗡聲纏繞耳邊,像是嗅到了他身上将死的氣息。
江望津毫無生存下去的念頭。
他夢到自己重生了,重活了一世。他與長兄破除隔閡,日漸親密。
最後……他們在一起了。
但,也是這個時候。他得知長兄……似乎是先帝之子,是那個多次阻撓藺琰,與他暗中相鬥之人。
江望津完全難以置信。
一直以來,他都在傷害自己原本應該最重視的人。
長兄待他如珍如寶,總是在他最需要的時候出現,伴在他身側。
然,他卻也是傷對方最深的那個人。
這樣的他,與自己憎惡的那些人有何不同。
一樣的背叛、一樣的傷害,他傷害了自己最重要的人。
長兄待他那般好。
他……
該死。
江望津感覺自己身上的生氣在逐漸流失,好似回到自己死去的那日……
他看着透過屋外折射進來的陽光中飄蕩的細小塵埃,視線模糊,往日的一幕幕浮現,是臨死的征兆。
原來……他死過一次。
可是他現在到底是生是死,如今是真是幻,江望津已經分不清了。
胸口好疼。
他要呼吸不過來了。
好疼……
好疼啊……
他好疼,長兄……
江望津眼角落下淚來,口中滿是腥甜的氣息。
長兄、對不起……
對不起。
都是他的錯。
長兄……
不要不管他。
-
“怎麽回事!”江南蕭壓抑着怒氣,捂着懷裏人縱使是昏睡中也同樣在不斷溢出血跡的唇角。
劉醫師瞬間跪下,“大公子恕罪,小人治不了……侯爺這病乃是心症,傷及肺腑,加之連日來的心緒不穩……氣血兩空,還有……還有、”
說到這裏,劉醫師開始結結巴巴,腦袋直垂到了胸口,仿佛接下來的話會讓他性命不保。
江南蕭指腹不停為江望津擦拭,不多時血液便浸滿了他的掌心,他拿過巾帕,伴随對方劇烈地咳嗽,鮮紅瞬間将之浸透。
“說。”他壓低嗓子,似擔憂驚擾到榻上的人,連心緒起伏都極近克制,唯恐影響到對方。
劉醫師認命地閉上了眼。
“侯爺仿似、仿似存了死志。”
這樣的病患,便是換了大羅神仙也難救啊。
正所謂心症還需心藥醫,他從何處得知侯爺的心症……沒見大公子也是束手無策嗎。
這副身體衰敗得厲害,前陣子眼看好了些許,現在這樣,劉醫師根本毫無辦法。
正在這時,忽地一聲‘滾’傳來,劉醫師一哆嗦。
“滾出去。”
劉醫師擡眼,僅一眼,便被男人雙目赤紅盯視而來的目光吓得肝膽欲裂。對方額角青筋凸凸地跳動着,手背上的脈絡同樣暴起,仿佛下一秒便會徒手将人撕碎。
扛着人進來的林三此刻眼疾手快地再次把人拎起,迅速離開房間。
杜建緊随其後,順帶把劉醫師的藥箱帶走。趙仁猶豫着關上了房門,臉上全是憂色。
“沒關系,大公子為侯爺找來了天下第一神醫,對方明日便到,趙管事且放心。”杜建瞥了眼,低低同他道。
趙仁心裏還是惴惴的,他被劉醫師口中的‘死志’給驚住了。
死志……
江南蕭将最後一滴血水擦幹,他慢慢弓起腰背,将額頭抵在對方額間。
什麽是死志。
為什麽……
仲澤,好狠心。
“你不要長兄了嗎?”江南蕭嗓音嘶啞,一字一句喃喃着,“小阿水……”
“起來。”
“起來看看長兄。”
“不要再睡了……”
輕而緩的聲線傳在房中。
久不停歇。
一日一夜過去,江望津都不見醒,藥也喂不進去。
杜建站在門外,“主子……用些東西吧。”
房內沒有響動。
杜建又等了半晌,他才大着膽子道:“若是侯爺醒來看到您這樣,定然會不好受,您、”
話到一半,房門驟然打開。
江南蕭依舊穿着昨日那身玄色錦衣,眼底全是血絲,“人在哪?”
杜建立馬會意,“文岑傳信說,下午應該能到。”
原本是夜裏才能趕回,文岑接到他傳的消息後,已是用了最快的速度,不眠不休地趕回京城。
所幸賽清正不是在更遠亦或是域外才被找到,否則時間根本不夠……
江南蕭颔首,出去打了水進門。杜建心知主子不想有人打擾,遂行至院門守候。
浴桶寬大,兩個人進去亦不算擁擠。
江南蕭動作細致,一點一點地為還在昏迷中的人擦拭着身體。
一刻鐘後,他打理完兩人,一邊給人烘頭發,一邊低低說着什麽。
“快些醒過來……”
-
如杜建所言,賽清正在傍晚前被帶到了侯府。
對方看着是個少年模樣,一雙眼睛生得極為通透,眸光清亮。他綴在文岑身後,一雙手試圖扒拉對方,“好姐姐,別躲啊,我都跟你回來了。”
文岑淡淡掃他一眼,“嘴巴放幹淨點,否則待會有你好受。”
賽清正‘唉唉’兩聲,十分聽話的樣子,“行行,都聽姐姐的,是這裏對吧?”
杜建往對方身上多瞧了幾眼,又朝文岑擠了下眼。
這個就是賽清正?
傳聞中天下第一的神醫就長這副模樣?
文岑不動聲色地對他點頭,而後道:“走吧。”
杜建:“神醫請跟我來。”
他相信文岑的判斷,既然這個人真的是賽清正,那便事不宜遲。
賽清正擺擺手,“快點快點,別搞這些虛的,把我帶去看看人現在怎麽樣了。”
杜建被他比自己還着急的模樣弄得一愣,還是文岑輕聲提醒他,“神醫與邶創江家有舊。”
“我可是因為好姐姐你才來的。”賽清正還是聽到了,插嘴道。
文岑沒說話,她知道這個人滿嘴花花,不過是用來哄騙小姑娘的手段罷了。
杜建卻是有些發怔,再次感覺到邶創江家的厲害。
皇城中有邶創江家的暗線不說,連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天下第一神醫都與之有來往。
很快,幾人入了茗杏居。
賽清正順利進到小院,走近屋子。待看清楚榻上的人,他眸中神色變幻,當即取了一粒藥丸出來。
他正要給人喂下,卻聽一個聲音響起,“我來。”
賽清正似乎這才注意到對方,呆呆地‘哦’了一聲,把藥丸遞過去。
江南蕭掃了眼那藥丸。
“放心,以我的性命擔保,沒毒……”賽清正說罷,視線若有似無掃過他懷裏,“江公于我祖上有恩,江侯爺的命,我勢必會保下……否則,我賽清正今後就叫正清賽。”
江南蕭把藥喂給江望津,小小的青色藥丸剛觸上對方唇畔,後者便将唇緊緊抿了起來。
他緩緩把藥丸推進去,一截粉色的舌尖抗拒般将之推出。
江南蕭花了一番功夫才把藥給人喂下。
期間,賽清正也并未閑着,替人把了脈,神情只略微凝重了一瞬,很快恢複過來。
江南蕭垂眼,看着仍然不醒的人。
賽清正神情肅然,點頭保證:“有治。”
“多謝。”江南蕭忽地望向他。
賽清正詫異擡眉。
從他進來到現在,對方總算舍得用正眼看他了,“不過我需要的藥材很稀有,還得看你舍不舍得……”
江南蕭往他身後一瞥。
杜建即刻會意,“神醫請說。”
賽清正往房門外走去,待行至院中方才說起自己的需要。
杜建領着人去了庫房,有幾味藥他并未聽過,文岑記下後準備回繡雲樓看看有無。
眼下神醫已經找到,杜建松了口氣,只待侯爺醒來,主子應該就能放心了。
只是,一直到第二日,江望津都不曾醒來。
第二日是大朝會。
江南蕭今日需要前往宮中。
房間內藥味彌漫,賽清正在窗邊點了支香。
“他不能聞太久。”江南蕭朝服加身,氣勢威儀,站在裏間朝外瞥來。
淡淡的一眼,卻無端有種君臨天下的氣場。
自诩見識寬廣的賽清正也不由被這道目光看得一怔,頓了頓他道:“這是我特制的藥香,用來安神,稍後我自會掐滅。”
江南蕭斂目,回過身在榻前半蹲下來。
今日朝會他不能錯過……
江南蕭眸光在睡得一臉安寧的江望津面上掠去,仿似一寸寸輕撫而過,格外珍惜。
他将人藏在被褥下的手牽出來,緩慢放到唇邊落下輕輕一吻,珍而重之,含着幾分虔誠的意味。
江南蕭眸色深深,“等我回來。”
說罷,江南蕭起身朝外面走去。
他離開沒多久,榻上的人眼睫顫了下。
離開前,江南蕭召來杜建,“看好他。”
杜建:“是。”
這個他是誰不言而喻,主子還不太信任賽清正。
但又不得不信。
換作平常,主子應該會寸步不離地守着侯爺,可今日……
-
今日宮門前彙聚了不少大臣,前往大殿參加朝會時,路上不少人還在議論那日的事。
最重要的是,端親王還在京城,今日大朝會對方亦會出席。
當江南蕭出現時,衆人視線全都不約而同朝對方望去。
人群中,平遠侯邬康平亦望了眼對方,兩人四目相對,他微一點頭。
朝臣們如潮水般彙入金銮大殿之中。
端親王早早便立在了第一列。
江南蕭進來後,站到了對方另一邊的位置,目不斜視。
殿前的雕花镂空屏風後,碩豐帝一襲明黃龍袍,眼神落向殿內時微微發冷,在看到江南蕭後,面色沉得仿若能滴出水來。
随着他的一點頭,高河會意高唱:“陛下駕到——”
碩豐帝龍行虎步而出,百官跪拜。
他倒要看看,今日這些人能整出什麽幺蛾子。
衆臣齊齊行禮,高呼萬歲。
“衆愛卿平身。”碩豐帝道。
随着衆人起身,端親王當先踏出一步,“陛下,臣有事啓奏。”
碩豐帝眯眼,“親王何事要奏?”
端親王那張飽經風霜的面上露出嚴肅的神情,“臣有疑,皇室血脈似乎流落在外,懇請陛下徹查此事。”
此言一出,殿內響起吸氣聲。
碩豐帝看着這些人,冷笑了聲,原來是早有準備,但,“親王何出此言?皇室怎會有血脈流落在外。”只要他不開口,這些人又能如何。
端親王:“臣确定,江府江大公子……”
聞言,碩豐帝正待出聲阻止。
卻見端親王一個轉身直視江南蕭,聽他聲如洪鐘,擲地有聲道。
“江南蕭,乃先皇遺孤!”
這話無異于一記重錘砸下,整個大殿都鴉雀無聲。
碩豐帝臉色發沉。
只聞端親王繼續道:“回陛下,此事臣與幾位老臣早已知曉。且……普陀寺慧明大師亦知,請陛下宣慧明大師進殿觐見——”
說話間,幾位老臣站了出來,平遠侯父子赫然在列。
“請陛下宣慧明大師進殿觐見!”
“請陛下宣慧明大師進殿觐見!”
江南蕭看着殿中跪倒下去的衆人,目光微斂。
在碩豐帝迫于壓力下宣召慧明大師時,局勢已然穩定,他的心思也逐漸飄遠。
仲澤,醒了沒有。
醒來後,沒有第一時間見到他會否難受,還是……
根本不想見他。
同一時間,侯府之中,茗杏居小院內的病榻之上,江望津猛地咳嗽起來。
煙霧在他口鼻之間缭繞不散。
身體傳來一陣失重感,像是從高處跌落,靈魂傳來拉扯的感覺,心底傳來飽含思念的陣陣刺痛。
江望津在睡夢中蹙起眉,誰在為他心痛……
是誰……
“長兄!”
下一刻,他猛地驚醒過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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