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成梓回B市沒幾天，初夏就收到了一個大包裹，顫顫巍巍地打開一看，紅的綠的粉的橙的藍的紫的黃的七條毛毯，薄厚不等，除此之外還有抽了真空的靠枕幾個。

這個包裹收的，可以說是很驚吓了。初夏踮起腳尖，手機舉過頭頂拍了張照，給成梓發過去。

【初夏夏夏夏：成總，是您送的嗎？】

【成梓：不貴重，放心收】

初夏崩潰，我只想要一條灰色的毯子而已，給我這些彩虹幹什麽？

【初夏夏夏夏：可是我用不了這麽多，送給同事啦？】

【成梓：不準】

【初夏夏夏夏：［快哭了］】

還真是很為難呢。初夏一邊思考人生，一邊收拾自己的辦公桌。他挑了橙色的那條拿來用，又把粉色的塞進了包裏，其他的只能暫時放在辦公桌下的箱子裏。

成梓回了B市确實很忙，舊的項目要慢慢交接、新的項目要開始布置；分公司就要開業，他也整個要把家都搬到S市來，有很多事情要打點。因此他也沒多少時間跟初夏聯系。

又過了半個多月，成梓再次收到了初夏的信息。

【初夏夏夏夏：成總，你現在忙嗎？】

已經是晚上十點，但是成梓才剛下班回到家，看到初夏的信息，他立刻回了句“不忙”。

緊接着初夏就跟他傾訴了自己的煩惱。

剛畢業一年多的初夏現在還只是一個助理設計師，主攻的方向是景觀設計。前幾天他們小組做了一個方案，一開始主管就覺得他的設計方案并不算最佳，但是因為工期比較趕，就決定還是先保留。

第一版方案給客戶看的時候，果然被客戶挑戰了，景觀設計這部分被客戶批得一無是處——正因為時間緊張，客戶說話的時候也就沒有客氣。

Advertisement

初夏也在客戶群裏，等客戶噴完了自己的意見，孫向學和主管還沒說話呢，他就急不可耐地說了幾句自己的設計理念，想要解釋一下并不是客戶想的那樣在應付工作。

他不說話還好，一說話客戶炸了。本來方案沒達到她的預期也就算了，現在乙方公司一個小屁孩兒竟然還敢跟她叫嚣，還是在微信群裏。客戶連發了好幾條超過30秒的語音過來，于是，初夏也炸了。

他當然覺得自己很委屈，覺得自己的設計固然有一些問題，但是也并不是像客戶說的那樣一無是處，覺得客戶根本就是外行看熱鬧，什麽都不懂就亂噴。

成梓耐心地聽完初夏的傾訴，問他現在在幹什麽。

【初夏夏夏夏：在房間裏，修身養性】

成梓打了語音通話過來。

初夏趕忙接起來，成梓的聲音隔着電話傳來，比平常要溫柔一些。

“小夏，我知道你很委屈，但是你想過你這麽做的後果嗎？當然，你覺得不開心了大不了辭職。可是你的主管呢，你們孫總呢？人生不止對和錯這兩件事，人越長大就要承擔越多，就有越來越多的委屈，很多人可能連說都說不出來。你呀，還說自己成熟呢。”

“那我就應該受委屈嗎？”

“當然不是。覺得客戶是錯的要不要反駁？要的，但是必須要看時機。她有情緒的時候，你不能迎着她的情緒就上了，想想你的目的是什麽，是要讓公司失去這個客戶、失去這單生意，還是什麽？”

“他們已經教訓過我了，你還來教訓我。”初夏的聲音透露出濃濃的委屈，成梓甚至覺得他要哭了。

“不是教訓你。小夏啊，其實，這就是人生必經的，想要成長，就要承擔。”

初夏不說話了，兩個人的呼吸聲在安靜的電話兩邊交融在一起。他的确不是小孩子了，這些道理他都懂，所以不需要人再來告訴他是他的錯，他只想有人安慰他，能夠說一句“錯的不是你，你受委屈了”，然而連成梓都沒有這樣做。

“我可以安慰你，也可以說小夏是全天下最委屈的人，還可以跟你一起罵你的客戶。但我不想那麽做，我想小夏這次以後遇到這樣的事情都能處理得很好，不會再有被人挑戰的機會。”

初夏還是不說話，他還是覺得很憋屈。

“不想理我了麽？”

“小夏喜歡漂流麽？”

初夏有點心動，別別扭扭地“嗯”了一聲。

“我呢，有個朋友在H縣開了一個可以漂流的度假村，要不要去？”

“要！”回答完初夏才發現自己顯得太迫切了，也想起成梓現在還在B市，“會不會太麻煩你了？對不起，我太任性了。”

“一點都不麻煩，只要小夏開心就好。”

初夏小聲地嘟囔了一句“幹嘛對我這麽好”，不過成梓沒聽清。

“周五能請假嗎？”

“能呀，反正現在項目也給別人做了。”

成梓下意識地就要批評初夏這種自暴自棄的态度，想了想還是沒說，“也好，換一換心情對你比較好。我周五上午過來，下午帶你去，需要準備的東西待會兒發你。”

又閑話了幾句，終于挂了電話，不過成梓并沒有平靜下來——這次倒不是因為可以和初夏獨處，而是這件事讓他想起來自己剛工作的時候。

那時候的成梓也認為人生是一定要分對錯的，事情的責任一定要講清楚，不是自己的鍋堅決不背。

吃了很多虧，他才漸漸明白過來，成年人的世界中，對和錯根本就不重要。難道因為客戶是傻逼生意就不做了麽？難道真有人跟錢過不去？

他從最不起眼的商務開始做起，和幾十個人競争，只要一放松下來就害怕被人超過、就害怕大項目沒有自己的份。到今天做了TBC的VP，手裏拿着公司超過10％的股份，接近十年的時間裏，跳了兩次槽，踩着別人往上爬有過、犧牲同事的利益有過，一邊被客戶罵一邊笑着答應他們各種變态的要求也有過，一将功成萬骨枯不過如此。

毫不誇張地說，成梓自己現在的樣子，就是他年輕氣盛的時候最讨厭的那種人。面對初夏，他動心，但也害怕。害怕初夏發現他是那種帶着非常強功利心，接近年輕漂亮的小女孩或是年輕帥氣的小男孩的中年男人，不管是因為寂寞、還是因為想和他上床，總之成梓覺得自己的這顆心似乎很髒。

可是自己越髒，就越想要攀上那些幹幹淨淨的人。

很久沒抽煙的成梓趴在陽臺上抽了兩根煙，心情才有些平靜下來，決定不再想這些事情，掏出手機來跟劉建請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