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三十六章

十年後。

李清清站在窗戶邊，看着樓下的車水馬龍，回憶起年輕時的點點滴滴。

感嘆着長大真好，同時也感嘆人活着，生存很不容易。

加不完的班，做不完的工作，單休還得回公司加班，每月的績效考核，每日的産能産量。

開不完的會，改不完的版。

自打準備實習的那年，通過校招進了公司，她從實習幹到轉正，埋頭一幹就是六年多。

轉眼間自己已經步入了三十歲的門檻。

當年志願選擇了離家最遠的省份，如今苦苦掙紮也沒能在這個城市買房落戶。

縮衣節食的日子，加班加點的趕工作，到頭來還不如那些含着金湯勺出世的人。

現在是晚上十二點，辦公樓也還是有很多人在加班。

真是應了那句話，別太能幹。

起初是獎勵機制的産能競賽，而後是公司發現了他們這群牛馬産能原來可以如此之高，後續直接砍了獎勵，提高了日目标。

苦的不還是他們這群牛馬嘛？

誇她一個人能幹三人的活，她當初還覺得很自豪呢，現在想來真是蠢的不行。

表面說能幹的多幹，多幹多拿錢，可一旦卷起來，誰又能全身而退？誰又能想幹幹，想不幹就不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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幹不了就走人，公司不缺他們這些螺絲。

別人都以為大樓裏他們光鮮亮麗，吹着空調，不用風吹日曬雨淋的多幸福。

無非就是一個身體的疼痛和精神的疼痛罷了。

高強度的精神緊繃，害怕被替代。

畢竟他們心裏清楚自己和流水線工人，只是工作環境的不同罷了。

幹的活不還是有着日目标的産能标準嘛。

都是牛馬，誰又比誰輕松。

工資越來越低，甚至取消了底薪，全靠提成，現在提成也消減了。

李清清看着窗戶上倒映出的自己難掩疲憊的臉孔，現在離職真的是好主意嗎？

這已經是一份沒有前景的工作。

發薪日碰上周六日是不發的，甚至還拖延到了次月。

醫社保也沒有按時繳納的，人是不被尊重的。

AI、AI，像惡夢一樣的存在。

已經要被這個AI時代淘汰了嗎？一句不如AI就能打得他們措手不及。

真有繼續在這的必要嗎？

原先是由于規定一旦員工離職，薪資等級會按最低标準E，分兩個月來發放。

大家自然是不願吃這種虧。

然而如今，用盡各種方法壓低他們的考核等級成績，無非是不願多發員工薪水，一壓再壓。

還有再留下去的必要嗎？

之前都說是要提前一個月申請離職，可這幾個月她看那些離職的老員工，找到了離職交接對象後，提交了OA離職申請書，當天直接就走了。

開除是不可能開除的，n+1是不用想的，公司只會逼你自己離開。

牛馬哪耗得起。

究竟是要在這繼續混日子拿着三千多的工資還是要離開？

要知道去年她天天八點上班、十二點下班，狠狠超标是能拿九千多的薪水，最拼的一次是連續加了五十二天的班。

是很累，可是看着稅後扣除醫社保後的薪水九千三時，她又感覺自己一切都值得了。

可是落差太大了。

現在天天五點下班，真是不習慣。

以前那麽拼身體都沒什麽問題，怎麽閑下來之後一個病皆一個病的來，都是難纏的小病，一會是感冒發燒，一會是智齒發炎。

前前後後忙裏忙外的，得虧現在閑。

今天改版改到十二點多，算是今年最晚的一次。

想離職，說不焦慮都是假的。

害怕出去找不到工作，害怕進入新的群體，害怕不能承受選擇後帶來的後果。

李清清忍不住嘲笑自己，這麽多年了，自己怎麽還是像個小女孩。

還是那麽無用。

先回家吧。

別人可能不能理解，但對她而言出租屋卻是給予了她安全感的歸屬。

一個暫時屬于她的小小天地，想鎖門鎖門，想怎麽布置就怎麽布置。

她喜歡空空的感覺，所以家裏的東西很少，收納得也十分整齊，有一種随時可以擰包走人的即視感，喜歡它的空曠。

雖然她租的只是一個單間，廁所和浴室是一體的，一進門轉頭就能看見床在角落。

這種是民房，本身家具就不多，一個小小的衣櫃，小小的桌子，沒有椅子。有個空調和熱水器，僅此而已。

還好個人所得稅的租房專項也能報，雖說沒有租房合同，但提交一年的住房轉賬記錄證明就可以了。

為什麽別人都有喜歡的愛好，喜歡的人，她卻完全沒有對任何人、任何愛好提起興趣。

之前加班超标、休息日回公司是她麻痹自己的手段，可以欺騙自己，是因為工作繁忙所以無法空出時間培養，沒時間去認識新的人。

如今閑下來了，一切麻痹自己的借口都無法使用了。

看着別人到處旅游，追二次元，談戀愛，結婚生子，追尋夢想，完成理想，好像就只有她漫無目的，呆滞的站在原地。

她倒不是渴望擁有一個男人，她厭惡所有接近她的男人，當他們說：

“你看起來好文靜好內向，跟她們那些瘋婆子不一樣。”

“你不愛打扮，每個月一定存了很多錢吧。和那些拜金女不一樣。”

“你看起來就是很賢惠的類型，做你老公肯定很幸福。”

“真羨慕你們女人，以後只要在家帶孩子做家務，真舒服。哪像我們男人還要打拼天下。”

“再不找男朋友，要嫁不出去了。”

“別太挑了。”

這樣的話題終于在她三十歲時停止了。

她知道她已經淡出婚戀市場了，至少在公司裏她已經不再是他們調侃的對象首選了。

永遠有更年輕的單身女員工，供他們調侃取樂。

隔天，李清清在OA申請了離職。

她的離職交接人其實就是她平時的交接同事，她一直秉持着離開公司大家就是陌路人的理念，但唯獨交接人是她會刻意經營的關系。和交接人處好關系，大家互幫互助是聰明的選擇。誰都有需要幫助的時候。

她早就把手頭現有的工作都處理完了。

剩餘的遺留件都是些不知道猴年馬月才能重新做的，到時候也不需要擔心交接人會因為她忙死。

因為遺留件是會均分給在職的員工。

就像她，今年離職的人多，她已經接到了少說十幾套別人的遺留件，明明說好是均分，到頭來卻都是她當冤大頭處理那些C客，誰不知道出不去的件都是些難纏得要死的客人。

不知道等她走了，誰會是下一個冤大頭。

總監也沒有拖她，雖說工資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到手，從15號拖到現在29了，連個工資條都見不到影子。

批準離職單卻很快。

每年都這樣，淡季沒訂單量，巴不得多離職幾個人，等旺季人手不夠，又讓員工到處問離職的人願不願意回來。

她填寫好了主機和顯示屏的入庫申請，系統賬號從她離職審核通過之後立馬就被凍結了。

而下午她就從企業微信群被踢出公司組織了。

哪像電視劇走人還抱着個箱子，她拿着手機鑰匙工牌，就這麽走了。

沒想到工牌都不用交，不過說是消磁了之後，她這卡就再也刷不進樓下的閘機了。

這個鬼地方誰還願意來。

她再也不想幹這行了。

她痛恨所有準新婚夫妻，世界奇葩千千萬，婚旅占一半。誰幹誰知道。

當初就不該圖實習方便，跨專業就業。

系統都上不去，到時候薪水發下來都不知道有沒有漏發。

李清清站在公司大門口，看着待了六年多的地方，心裏很複雜。

離職怎麽比想象中要簡單。

也是這半年來時不時就停了她的樣表，手頭上根本沒有給她分配多少工作。

大家都在傳公司要倒閉了。

從每日十元，每月發二十六天的餐補取消發放了。再到底薪取消，再到薪資推遲發放，再到提成縮減。

可能大家腦子裏的水終于幹淨了吧？別再被一生只有一次綁架了，準新娘們。

多的就不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