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等東西收拾的差不離,距離上火車就只剩兩個鐘了。

宋母看着還在清點東西的父子倆,拍了拍旁邊的位置,“爾爾過來坐着,剩下的讓你爸弄。”

宋爾放下手頭正在疊的衣裳,慢吞吞挪了過去。

宋母拉着人定定在那看了一會兒,卻半晌沒有動作。

宋爾被看的一頭霧水,正在他張嘴要問的時候,就見對方從地上的袋子裏取出了一頂假發。

宋爾:“??”

他滿臉疑惑的擡了頭,“媽??”

宋母看着他懵懵不知的模樣,點了點他的額頭,沒好氣道:“你以為女孩子是那麽好當的,還是你想就這樣去下鄉?”

宋爾道:“我戴個帽子,再穿厚點兒,別人也認不出來。”

“那也不可能一年四季都戴帽子,”宋母說着直接把假發罩在了他腦袋上,随後又細細調整了一番。

宋爾的面部輪廓本就不是十分硬挺的類型,一戴上假發,有了碎發的遮掩,倒是将臉襯得愈發柔和,再加上年紀偏小的緣故,瞧着沒有半分違和。

連坐在一旁默默清點東西的宋父都看了過來,等看清後,眼底的好奇變成了掩飾不住的震驚。

宋爾瞧着父親的反應,怕是自己這模樣有幾分怪異,忙要把假發摘下來。

“別動,”宋母捏住他的手腕,“先別摘,我去拿面鏡子過來。”

說着快步走進了卧室。

不多會兒,便舉着一把小鏡子走到了兒子面前,微微彎腰道:“這頂假發還成吧?”

宋爾看着鏡子裏的臉,一時間愣在了那裏,他本就生的有幾分孱弱,因此唇色并不顯得紅潤,原先短發時,只覺少年溫稚,可現下瞧着……更多柔怯。

“這……這……”

他憋了半天才道:“萬一旁人看見我這樣以為我更好欺負了怎麽辦?”

聽見這話,夫妻倆都不說話了。

還是宋母先反應過來,她嘴唇動了動,好容易組織了措辭,“你這樣,除非是那種心思不正的人,一般人,應該……都不會欺負你。”

“那種心思不正的人,咱們不來往,”宋父跟着在後面添了句。

兩人跟宋爾說着話,心下卻都有些納罕,要說小兒子跟他姐姐是雙胎,模樣有七八分相像,按理說即便長發也該相差不多才對,可這般看去,卻并沒多少相似,反而是要更招人疼些。

宋爾被看的有些不自在,他抓着假發,還是想把它薅下來。

宋母眼疾手快的攔住了,“就這樣吧,先适應适應,省的到時候再戴麻煩。”

宋爾想了想,勉強道:“那行吧。”

剩下的時間不多,夫妻倆怕兒子下了鄉吃虧,拉着他恨不得把以前的人生經驗都教過去。

宋爾聽的腦袋暈暈,聽到最後光會說“記住了”、“記住了。”

看的宋父更是放心不下。

到最後一個鐘的時候,夫妻倆一人提了個包袱送他去火車站。

先前忙忙碌碌時不覺什麽,可真到了離別這一刻,眼淚不覺就滾了出來。

一顆顆的,都不帶歇。

宋母心疼兒子,擡手給他擦淚,“爾爾不哭了,等空下了,我和你爸請假開介紹信去看你,誰要是欺負我們爾爾了,到時候媽找他去。”

宋爾聽了,哭的更厲害。

宋父也疼兒子,只是他一貫不善言辭,這時候只能在妻子話音将落時跟一句,“你媽說的對。”

到火車要開的時候,夫妻倆才把人将将哄住。

再三囑咐,才不舍的下了火車。

等汽笛聲響起來了,宋母才一拍腦袋忽然道:“壞了。”

宋父忙看過去,以為有什麽忘記交代了。

宋母面色有些急,但看着周圍來來往往的人,還是忍住了什麽都沒說。

回家之後才道:“爾爾他到了那裏住哪兒啊?”

宋父聞言也是一愣。

這個問題他也沒想起來,畢竟一時還沒從小兒子是個男孩這個思維轉變過來。

夫妻倆一時間面面相觑。

兩人再怎麽擔心且不提,宋爾坐在火車上,望着飛速倒退的景色。

心情也跟着褪了色。

這是1967年的冬。

低低的暮色漸漸籠向了四野,就在這片天地趨陷于夜色時,一陣火車的汽笛聲嗚嗚撕開了天幕。

長長的綠皮車廂夾在脆生生的麥苗中呼嘯而來,帶起一陣風過,霎時間天淨雲曠。

“好冷啊。”

一個坐在車廂裏的姑娘把揣進毛衣裏的手伸出來,合在嘴邊不停吹着。

“就是啊,”旁邊的人同她原是不認識的,只火車上一個車廂攏共這麽幾個人,漸漸的兩個女孩子也熟絡了起來,她跟着抱怨道,“從沒遇見過火車上連熱水都打不着的,離哈市還有這麽遠,接下來是要把人冷死不成。”

他們多是水鄉長大的孩子,秋冬天裏就算冷也不過剪剪幾帶寒風,哪想到越臨近北部,氣溫越是低。

旁邊戴着副銀框眼鏡的男人聞言目光微頓,他掃了眼兩個鼻頭紅紅的姑娘,約莫是過了半分鐘,才溫聲道:“我離家時恰好帶了個大水壺,在火車上也不敢喝太多水,因此還剩下一些,雖然沒有剛裝進去熱了,但暖暖身子還是可以的。”

因着幾人的車廂是封閉式的,是以只有六個人在,聽到這話俱都轉眼看向了說話的人。

男人摸了下鼻尖,好脾氣的問方才說冷了兩人,“要嗎?”

穿着藏藍色毛衣的女孩子“啊”了聲,等反應過來後連忙點頭,“要……要的。”

坐在她旁邊的女孩子很快跟着道:“我也要,先謝謝你了,不知道大哥貴姓?”

“也沒什麽貴姓不貴姓的,你們喊我周臣就行了,”男人提起水壺分別給兩人倒了水,正要把瓶塞封上的時候,忽而想到什麽,目光落在了對面。

似是踟蹰,停頓了一會兒,他才開口:“你要嗎?”

落在光影處的少女似乎是沒有意識到這是在跟他說話,并沒有動作。

周臣按在水壺提手上的力道緊了些。

換做常人本也該放棄了,畢竟出門在外幫了人是情分,卻不是本人,哪有人連聲兒話都不知道回的。

可周臣不知道是怎麽想的,許是第一次搭話助長了他的勇氣,這一次連猶豫都短促許多。

他微微向前傾了傾身子,确保自己在對面女孩子的視線之內,“你好,要喝些水嗎?”

聲音不覺間發了緊,連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

方才還有幾分細碎聲音的車廂在他問出這句話後一陣寂靜,所有人都詭異的熄了聲兒,仿佛在等對方回話。

又是一陣沉默,就在衆人以為對方不會給出回應的時候,少女擡了眸。

蹙黑眼睫下,琥珀色的眸光不多經心的一睇,搖了搖頭。

之後并不等回應就重新斂了眉目。

只這一瞥也讓車廂裏的氣氛重新凝滞了下來。

少女座位靠裏,又常常垂着頭,在車廂裏幾乎不怎麽說話,在另外幾人連姓名、要去的地方都讨論幹淨之後,也沒人能教她說一句話,更不要提回應。

雖是拒絕,可周臣的唇角卻是微不可察往上勾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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