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第60章

李長安聽着楊玉環這話,也是想到了李隆基的年紀,聳聳肩。

她是李隆基最小的孩子,也虛歲十歲了,李隆基如今已經五十六歲,年少又縱欲,早就虧了底子,按照楊玉環的意思,恐怕李隆基不僅是生兒育女不行。

要她說,李隆基這都一大把年紀了,壽王李琩是李隆基的第十八子,壽王都比楊玉環還大好幾歲呢,李隆基真算起來都夠給楊玉環當爺爺了,老不要臉的東西還在這霍霍小姑娘。

“總歸還是離遠一些好。”李長安道。

楊玉環捏了把李長安的側臉,嘴角含笑:“我聽你的便是了。”

“你去荊州,給我帶禮物了沒有”楊玉環對李長安不像是對晚輩,倒像是朋友一般。

李長安笑笑:“當然給你帶了,荊州那邊湖多,竹子多,我給你帶了一整套的竹編,還有洞庭湖的湖魚,專門用水缸養着帶來長安,現在還活蹦亂跳呢,明日就讓人搬進宮來。”

洞庭湖雖然不在荊州境內,可離荊州也不遠,李長安專門派人去撈了一批魚用水缸養着運到了長安,用來送禮。

路上死了一半,可還有一半被活運到了長安,如今正在壽安公主府的池塘裏養着。

送禮可是個技術活,尤其是給位高權重之人送禮,更是門學問。

投其所好比一味貴重更重要。

對于位高權重到一定地步的權貴來說,他們所喜歡的就不一定是金銀珠寶了,投其所好的小玩意比起誰都能送的金銀珠寶更讓他們喜歡。

比如現在楊玉環就很喜歡李長安送她的禮物,不一定值多少錢,可肉眼可見的是花了心思認真準備,她在皇宮內,一應吃穿用度都有專門供給,金銀再多她也沒處去花銷,倒是竹編這等小玩意和新鮮的魚更讓她覺得貼切。

比起珍貴,她更在乎李長安對她的用心。

“長安倒是比楊家人更像是我的姐妹。”楊玉環看着面前貼心的李長安,不由想起了她母族,臉上的笑容淡了下去。

她看了眼李長安,似乎在估計些什麽。

最後嘆了口氣。

人在世上總要有依靠,若是連一個能訴說之人都沒有,豈不是成了徹底的孤家寡人連李隆基這位天子都還需要她解悶逗趣呢。

楊玉環壓低聲音譏諷道:“我仲叔要将我的三個姐姐送到長安,借口說要幫我固寵。”

“我那三個姐姐,各個天姿國色,尤其是我的三姐楊玉瑤,大膽不羁,美貌不在我下,風情猶在我上。”楊玉環耿耿于懷的并不是三個姐姐要同她争奪寵愛,而是楊家的态度。

姐妹共侍一夫,這樣的醜聞他們也不在意,楊家已經嘗到了一個貴妃受寵的甜頭,卻還是不滿足,非要攀附更大的富貴。

自己被逼着入宮伺候前阿翁,楊家非但不覺得她可憐,還想着借着她再往長安送更多楊家的女人,獲得帝王更多的寵愛。

這一切都讓楊玉環覺得她只是一個用來給娘家貼金的工具。

從楊家的女兒到壽王妃,再到如今的楊貴妃,她從來都沒得選,事事身不由己。

可她不願意也沒有什麽辦法,她畢竟是楊家的女兒,若是不扶持母族,那她又能做些什麽呢

思及此處,楊玉環便覺得意興闌珊。

楊玉環輕輕揮了揮手,不願再多想母家對她的利用:“也罷,便由她們去吧。這又不是什麽好東西,她們想來分食一口便分食一口吧,我也管不了陛下寵愛誰。”

“父皇總要扶持一門外戚。”李長安看到的東西又和楊玉環看到的不一樣。

先前武惠妃在時,武家在朝堂上的話語權可不小,武惠妃又不單只是李隆基的枕邊人,還是他的政治同盟,武家外戚在朝堂上可是李隆基指誰就咬誰。

以武惠妃為主的武黨、以張九齡為首的文人黨,還有以太子李瑛為首的太子黨,三個黨派在朝中并立形成了穩定的三角結構。

只是武惠妃和李林甫過于厲害,一吞二打掉了另外兩個黨派,所以将朝堂搞得一團亂。

結果又引起了李隆基的忌憚,李隆基親自出手削弱了武黨。

而目前的朝堂上,只有兩股勢力。一個是繼承了武黨勢力的右相李林甫黨,另一個則是剛開始露出頭角的新太子黨。

盡管李隆基沒學過三角形最穩定這個知識點,不過他的帝王心術也讓他無師自通領悟了三方勢力最穩定這件事。

李隆基恰好又是個擅長權術的聰明人,他必定會建立第三方勢力來平衡朝堂。

最合适的人選就是外戚了。

在李隆基的設想中,日後的朝堂應當是由楊家外戚勢力、李林甫的右相黨、太子黨三方組成,三個政黨之間誰也不服誰,鬥得臉紅脖子粗,而他則穩坐釣魚臺上,高高在上地看着下面的臣子為了讨好他而無所不用其極。

“原來如此。”楊玉環聽完了李長安的分析後,幽幽嘆息了一聲。

随後楊玉環又譏笑:“只怕楊家擔不起這個重擔來,我的那些兄長各頂各的廢物。”

說起來也真是奇怪。

楊家的女兒無論性情如何,個個生得天姿國色,性格能歌善舞,通曉詩書,就算是有心腸壞的,也能壞出個轟轟烈烈來。

偏偏楊家的男兒,一個比一個沒用,整日不琢磨着自己上進,一心只想着攀附女人的裙帶關系。借着楊玉環的東風,第一時間想的卻不是利用好這個機會讓族中的男兒做出一番事業,而是想着将楊玉環的姐妹也送到長安來穩固帝王寵愛……

事實上,楊國忠都不能算楊玉環的兄長,兩個人之間的關系一表三千裏,得數到曾祖父那一代才有關系,最終那麽多的楊家男人裏也只有他一個冒了頭靠的還不是他自己的才華,而是一手讨好李隆基的本事。

就連李長安一想到這事也覺得啧啧稱奇,親戚之間的聯系相當奇妙。

楊國忠的舅舅正是張易之,就是則天皇帝晚年的那個男寵。到了楊國忠這輩,依然是靠着讨好帝王得到的富貴。

這一家人在如何讨好大唐帝王上,稱得上蛇鼠一窩,沒一個好東西。

“朕為政務操勞,玉環卻在這兒和旁人說着小話,爾等聊什麽呢,讓朕也聽聽。”

李長安和楊玉環正在竊竊私語,忽然聽到了殿門外傳來的腳步聲,二人齊刷刷閉上了嘴巴。

待到李隆基走進來,李長安才從楊玉環身邊離開,和楊玉環一同給李隆基行了個萬福禮。

“妾身正和安娘在這聊她給妾身帶來的小玩意兒呢。”楊玉環笑臉盈盈走到李隆基身邊,扶着他坐上了主位。

李隆基的視線這才落到李長安身上,視線在李長安和楊玉環之間轉了轉,才笑道:“玉環竟和安娘有故交”

“兒與母妃在玉真觀中見過。”李長安一句母妃先脫口而出。

楊玉環聞弦歌而知雅意,嗔怪看了李隆基一眼:“妾身當時孤零零一人住在玉真觀,多虧玉真觀三百步外便是壽安觀,安娘又不嫌棄妾身……妾身平日才有個說話的人。”

提到玉真觀,李隆基也知道是他自己做的心虛,倒不是強奪兒媳的心虛,他要是真會因為這事心虛,就幹不出來此事了。只是讓楊玉環獨自待在觀中過年,在自诩情深的李隆基眼中,他當時的确是讓楊玉環受了委屈,于是打了個哈哈繞過了這個話題。

“安娘今日入宮所為何事”

李長安便招手示意身側的侍女打開箱子,露出裏面由手藝高超的匠人精心雕琢出的夜明珠龍頭來。

“前段時間兒偶然得到了一顆夜明珠,思來想去,此等寶物天下間唯有阿爺才能匹配,兒便尋人把此珠雕琢成真龍獻給阿爺。”

李長安還特意提了一嘴:“夜明珠在黑暗中能發出熒光,乃是吸收了天地靈氣的寶物,正好能給阿爺夜間照明。”

李隆基果然表示出了對夜明珠的喜愛,他讓宮人将夜明珠呈給他,親自上手将夜明珠舉起看了看,入手溫潤,手感細膩,又用長袖遮住光線,見到果然在黑暗中瑩瑩發光更加喜愛。

“你有心了。”李隆基吩咐宮人将夜明珠送到他的興慶殿。

“兒還有一事要求阿爺。”李長安眨眨眼,看到夜明珠被拿開後才大膽走到李隆基身邊扯着他的袖子撒嬌。

李隆基轉了轉腦子,挑眉道:“讓朕猜猜,你是為科舉而來”

還有幾天就是科舉考試了,李長安趕在這個節骨眼上求他十之八九是為了此事。

“阿爺果然洞若觀火,什麽都瞞不過阿爺。”李長安小小拍了李隆基一個馬屁。

李隆基頗為受用,李長安拍馬屁的手段并不高明,實際上他的臣子就算拍馬屁也拍得相當有水準,不像李長安這樣直白。

可偶爾吃多了細糠,再吃兩口粗糧倒也新奇,尤其是李長安還有一個身份是他的女兒,父女之情雖然沒有多少,可到底身份擺在那,他的其他兒女可沒有李長安這樣厚的臉皮當面拍他馬屁。

“你是公主,位同一品,這樣的小事遞個條子給禮部便可,還值得來煩朕一趟嗎”李隆基任由李長安拽着他的袖子撒嬌,開口道。

李長安睜大了眼睛:“兒不是要求這個,我那老師才華橫溢憑他自己肯定能考上進士,用不着我幫他。兒是想給我的老師求個官職。”

“才華橫溢”李隆基輕嗤一聲,沒有打破李長安的幼稚幻想。

李隆基對科舉中的彎彎道道心知肚明,只是他和世家大族站在一邊,喜歡以出身來論英雄,并不太看得起這些科舉出身的進士,所以也不打算費那個麻煩去整頓科舉。

往前數,唐朝的歷代帝王也唯有太宗和武皇注重科舉。武則天時期實行科舉糊名,還開創了武舉,只是人亡政息,武則天一退位科舉糊名便廢除了,由此可看後面的這幾任唐朝帝王對科舉的态度。

沒一個重視科舉公平性。

“你那老師是顏真卿朕記得他前幾年回鄉為母守孝去了。”李隆基想了想,自顧自言,“也不對,朕記得顏真卿已經考過科舉,正是進士出身。”

“兒的老師是沈初,沈佺期的孫子。”李長安沒有讓李隆基疑惑多久。

“老師他可有才華了!”李長安興致高昂地給李隆基講了沈初是如何散盡家財救濟百姓,如何結交豪傑豪氣幹雲,如何博學多才通曉古今。

李隆基覺得李長安口才倒不錯,他聽得津津有味,雖說在他看來這個沈初也就糊弄一下小兒,不過經過李長安嘴巴這麽一說,倒也有幾分名士風姿。

“你倒是比說經的和尚說得還有趣些。”李隆基在李長安停下了嘴巴後意猶未盡道。

那當然了,唐朝初期連話本都沒有,還是唐傳奇萌芽的時候,我說的故事都經過了藝術加工,肯定精彩啊。

李長安想到這裏忽然若有所思。

她記得野史中記載唐玄宗晚年生活無趣,只能聽“說話”打發時間,雖說不知道此事是真是假,不過試一試也沒錯……

“你想給那個沈初求個什麽官職”在楊玉環面前,李隆基頗為寬容。

“監察禦史!”李長安眼睛亮了起來,她直接抱住李隆基的胳膊撒嬌,“兒打聽過了,新科進士授官可以授到八品。”

“只是八品”李隆基哈哈大笑,“這樣的小官,你直接自己往吏部遞第一個條子就是了,何必再來專門大費周折求朕呢”

他還以為李長安又給自己送禮,又把那個沈初誇得天花亂墜,是想求一個五品往上的官職。

李長安崇拜看着李隆基:“兒聽旁人說求官很難,兒又不認識朝中的官員,思來想去只能求到阿爺這裏了。”

“這麽難的事情,阿爺只要說一句話便能辦到啊。”

李隆基低頭看着李長安的眼睛,那雙清澈的眼睛中盛滿了對他的崇拜。

不像那些臣子滿是讨好和畏懼,也不像是他那幾個讨厭的兒子滿眼的畏懼和貪婪,裏面只有一個女兒對父親的崇拜。

在自己的女兒和妃子面前,李隆基覺得自己無所不能。

他喜歡這種感覺。

他朗笑道:“朕是天子,天下沒有什麽事情是朕一句話辦不到的,名叫沈初是吧,朕過兩日便派人将此人的名字送到禮部和戶部。”

李長安配合驚嘆了一聲,情緒價值直接拉滿。

連帶着楊玉環眸中都異彩連連,看着李隆基的眼神帶上了仰望。

至于真假,就只有她們自己心裏清楚了。

反正殿內是父慈女孝一片和樂。

而後李隆基又拉着楊玉環一起教李長安音律,李隆基和楊玉環都精通音律,李長安雖然不懂音律,卻實打實是個學一遍就會的好學生,一天下來三人其樂融融,當真同一家人一樣。

直到宮門快要落鎖,李長安才出了大明宮。

在踏出宮門的瞬間,李長安面上的笑容瞬間消失,她擡手揉了揉自己的嘴角。

唉,哄老頭也不容易。

好在今天的目的都達成了,李長安坐上馬車,抻了個懶腰,開始整理起她今天得到的信息。

李隆基想要扶持第三方勢力,這倒是個好消息,鹬蚌相争,漁翁得利,朝堂上太子黨和李林甫黨争得厲害,肯定會有不少官員被牽扯其中。

大唐朝廷的官職一個蘿蔔一個坑,想要升官不但要自己有本事還得前面的蘿蔔把坑讓出來才行。

太子和李林甫争鬥,牽扯到了一大批官員,一輪下來肯定能騰出來不少蘿蔔坑。現在楊家這門外戚又沒有中用的人,楊國忠要出頭也得再過幾年,這些蘿蔔坑正好她悄悄先占幾個。

李長安迅速确定了她接下來的目标。

煽風點火,攪渾這潭水。

水渾了她才有機會渾水摸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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