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一篇:「墳」
第一篇:「墳」
“來來來,孩子站中間。”
我和癡兒被推搡着站到中間,老季、玲花姐站在我們身後,梁康在前面擺弄着相機。
梁康:“好了嗎?要拍了。”
玲花姐笑笑回好,我趁着按下快門前的時刻,用餘光瞥向癡兒,癡兒沒看我,好奇地盯着前面那臺相機。這時玲花姐的手搭上我和癡兒的肩,小聲囑咐了句:“孩子們,看鏡頭。”
我回神,将注意力放在那個黑色的鏡頭上,在快門按下那一刻,一雙手攀上我的手臂,我想我的眼裏是驚喜的,後面取了相片,果然如此,我很喜歡,我把它小心翼翼地珍藏了起來。
用這個相片來懷念癡兒和玲花姐。
“牙仔!”
一聲叫喊,我醒過來,目光落到手中的已經有些花的相片上,那是被我時常觸摸弄花的,不過我後來就注意了,盡量不讓相片變花,我怕花了,模糊了,時間再一久,我的腦子會欺騙我,讓我不記得癡兒長什麽樣。不過也說不定癡兒已經變了,畢竟癡兒已經走了一年多了。
這一年來,我成了孤獨的人,學校裏楊斌時常會找我些小麻煩,我忍住了,不想老季和小高老師再因為我低聲下氣,回家也沒有了期待,只有福旺讓我有些挂念,我把對癡兒的思念投注到福旺身上,時常給它投喂一些好的吃食,福旺也從半大的小狗長成了一只能守家護院的大狗。
“牙仔!”
叫喊聲再次傳來,我把相片藏在我的枕頭下,然後利落地翻身起床,麻溜地套上外衣,跑着出門。老季站在院兒裏等我,見我出來,說:“你去芳女子家買點豆腐回來煮魚。”
“哦。”我接過老季手裏的錢,塞進兜裏,跑到水龍頭下沖了把臉,就搖擺着身子出了門。
我走得很快,不一會兒,就到了芳姨家的豆腐攤前。芳姨的豆腐一向做的好,加之人品又好,跟誰都能聊上兩句,她的豆腐在村子裏賣得開,現在攤子旁的幾張桌子都坐滿了人,一邊喝着甜美的豆漿,吃着早餐,一邊聊着生活瑣事。
我禮貌地說出訴求:“芳姨,我要兩塊白豆腐。”
芳姨手腳麻利地替我裝好豆腐遞給我,然後讓我別急着走,她拿起一個碗,掄起大勺從桶裏舀出一滿勺豆漿,再撒上一些晶瑩細碎的白糖,遞給我,讓我喝完再走。
我咽了咽口水,望着那碗熱氣騰騰的豆漿。
芳姨再往前遞了一下,催促着我:“接着,芳姨我還得照顧生意,沒地方坐就進屋坐,慧琳也在家裏。”
我接過那碗豆漿,側身望着那幾張坐滿人的桌子,突然有人給我招手,我仔細地盯過去,那人是村小老師林洪,他的兒子,也就是我的同班同學林子辰坐在林洪的對面,林子辰擡頭瞟了我一眼,見是我,似乎覺得很無趣,便又埋下頭吃着早餐。
林洪招手叫我:“季月,坐這裏來。”
我心裏其實是抗拒跟他們坐在一起的,但出現這個情況,我又無法拒絕,就端着那碗豆漿走了過去。我坐在桌子的另一方,處于兩人的中間。林洪見我坐下,看了看那碗豆漿,然後問:“上了初中怎麽樣啊?有沒有好好學習?成績怎樣?”
一來就問成績,真是讨厭,這是大人的通病嗎?作為老師更是病入骨髓。
我搖搖頭回:“就那樣。”
林洪笑笑,有些得意:“我們子辰啊這次期中考就很不錯,是年級第二,看來考上北一中不是問題了。”
北一中是縣城最好的高中,是很多學生和家長都夢寐以求的學校,按照林子辰的成績,考上的确不是什麽問題。
談話的主人公林子辰卻對此并不感興趣,擡頭看了眼昂揚得意的父親,眼裏閃過鄙夷與厭倦,似乎很讨厭父親的賣弄與炫耀,不過林洪并沒有發現,還在暢想自己兒子考上北一中後的美好景象。
林洪:“到時候,我就辭去村小的工作,去縣城找份工,陪着兒子考大學,這要是考上了,祖墳上都要多燒兩把紙錢,說到祖墳,你們家的祖墳什麽時候遷走啊?”
我很疑惑:“什麽……祖墳?”
林洪愣了一下,反問:“你不知道?村長說上面要修路需要你們遷墳移地方。”
我很驚訝,從來沒聽老季說過這事,我支支吾吾地回答:“我......我也不知道。”
“也是,你一個孩子怎麽會知道這些事兒。”林洪笑說着,夾起一根油條塞進嘴裏吃起來。
我也沒閑着,端着那碗豆漿喝着,腦子裏卻一直在想遷祖墳的事兒,這事對于老季這種固執的人來說是絕對不會同意。
林洪他們比我先吃完,打了聲招呼就起身走了,林子辰不想跟父親走得近,快步一個人在前方走着,與林洪拉開長遠的距離,林洪手裏提着豆腐,倒也不管走遠的兒子,一路上邊走邊喜氣洋洋地跟路人打招呼聊天。
兩人走了後,張慧琳出來了,站在攤子前望着走遠的兩人,直到林子辰的身影不見了,才低頭瞥了我一眼,點了下頭算是打招呼,我也回了一下,随後就去幫自己母親照顧客人。
芳姨還問道:“作業做完了未?沒有就去學習,這裏不需要你幫忙。”
張慧琳接過碗回複母親:“做完了,書也看了,現在沒事可以幫忙。”
芳姨沒再說什麽,繼續忙着手上的事兒。我喝完了,把碗收好,桌子擦幹淨才打招呼走人。
回了家,老季正在殺魚,一條半大的草魚已經被破開肚皮,裏面的內髒全部袒露出來,粗大的手鑽進魚肚裏将所有內髒全部牽扯出來,扔到地上,福旺受到召喚,歡樂地搖着尾巴去清理幹淨。我看着那條魚,它還在不斷地張合魚鰓呼吸,在瀕死之際痛苦地掙紮。
我:“我們家的墳要遷走嗎?”
老季聽見我的問話,停下動作,擡頭望着我:“你在哪裏聽見的?”
“買豆腐的時候聽見村裏人在說。”我沒有說出林洪的名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老季低頭,拿起刀,将已經死掉的魚翻過去,一刀又一刀地刮着鱗片,嘴上卻說:“這不是你操心的事,你一天沒事兒就去多看點書,快要初三考學了,你要是考不上就滾回來學做工。”
老季都這麽說了,我便沒再說話,再看了眼任人宰割的魚就提着豆腐進廚房了。
但我腦海裏冒出一個疑問:講到墳,那這條死掉的魚的墳在哪裏?
我們會吃掉它,所以我的肚子就是它的墳。
我推理出這個結論,突然覺得自己有些殘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