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5.口紅怨婦5
口紅怨婦5
鄒浩看了場電影,又打了一夜游戲,回家倒頭飽飽地睡了一覺,在溫暖的被窩裏睡到自然醒,竟然才下午三點。
鄒浩盯着頭上的天花板,長長嘆了口氣。他曾經天真地以為,帶薪休假很快樂,可是現在他覺得,沒有工作的自己就是一條徹頭徹尾的鹹魚。看着陽臺上晾着一套剛洗幹淨的保安制服,鄒浩回想起過去那些快樂的夜晚,他和鄭誠坐在保安室裏整夜整夜地吹牛,喝着保溫杯裏的枸杞茶,烤着小太陽,快樂又充實,那才是有意義的人生啊。
“鄭誠,我們今晚去上班吧。”鄒浩給小弟發了條消息。
鄭誠回了條語音,似乎也剛睡醒,聲音還是黏乎乎的:“浩哥,上什麽班啊,今天不是放假嗎?”
“你拿着工資,卻不去上班。鄭誠,你扪心自問,你的良心過意得去嗎?”鄒浩感覺自己就是正義的化身。
“當然過意得去啊,”鄭誠秒回,“我今晚還想約韻玲去吃燒烤呢。”
鄭誠這小子真是沒有一點事業進取心,鄒浩扔下手機,長長嘆了口氣。他一個鯉魚打挺,憑借頑強的意志力離開了被窩,穿上一身出門的便服,将那套剛洗好的制服疊好裝進口袋,直奔百世大樓。
他剛進大廳,就看到周韻玲帶着一個陌生男生,正要去乘電梯。
“等一下,”鄒浩叫住二人,“他是來幹嘛的?登記了嗎?”鄒浩瞟了一眼,保安室的門關得死死的,怕是今天也沒人值班。
周韻玲滿臉不耐煩。“鄒浩,怎麽又是你?他是來面試的行不行?帆總在底下停車呢,馬上就上去。”
“不行,”鄒浩雙手叉腰,中氣十足,“天王老子面試也得先登記。”
周韻玲氣得鼓起腮幫子,像一口快要爆炸的高壓鍋。半晌,周韻玲才放掉嘴裏的氣,偏偏腦袋,示意身邊的男孩跟着鄒浩。“去吧,跟着這位保安大哥去登記。”
鄒浩打開保安室的門,拿出訪客登記薄,盯着劉深一個空一個空工工整整地填好,然後在“值班人”一欄簽上了自己的名字。
“這下你滿意了吧,”周韻玲的臉色稍微緩和了一些,扔過來一個小方塊兒,“送你的。”
鄒浩在空中接住,拿到手裏一看,是一塊黑巧克力。他舉在手裏,沖着周韻玲晃了晃。“謝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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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愣着幹什麽,吃啊,”周韻玲說,“你還怕我下毒不成?”
“那我可不怕。”鄒浩撕開包裝,把巧克力塞進嘴裏,甜蜜的味道立刻在口腔裏彌漫。
周韻玲這才叫上男孩,轉身離開。
鄒浩忽然想到鄭誠,沖着兩人的背影喊:“韻玲,鄭誠說他今晚想請你吃……”燒烤兩個字還沒說出口,眼前突然一陣暈眩,鄒浩往桌上一趴,沉沉睡去。
周韻玲和劉深一起到18樓時,李一帆正在布置道場。室外的天色尚未黑透,然而大樓裏窗戶緊閉,沒有開燈,提前有了夜晚的沉寂。
“樓下那位保安小哥才真是陰魂不散,比樓上這位還難對付。”周韻玲抱怨道。
“鄒浩?”李一帆挑起眉毛。“他怎麽了?”
“不知道哪根筋搭錯了,給他安排好了帶薪休假,他又屁颠兒屁颠兒跑過來。我給他塞了塊溶了安眠符的巧克力,盯着他吃了。”一提鄒浩,周韻玲又氣得鼓起腮幫子。
劉深在一旁,看着眼前的一堆道具有些傻眼:“這是要做法事嗎?”
“你別害怕,”周韻玲安慰道,“別看我師父年紀輕輕,可是出了名的捉鬼大師。待會兒你只需要睡上一覺,其他事都交給我們解決。”
李一帆照舊在1081門口擺了張桌子,鋪上紅布,放上香爐和蠟燭。又将一張椅子擺在桌子對面幾米開外,地上用兩行蠟燭圍出一條通路,從椅子連接到桌前,當中鋪滿紙錢。
點燃地上的最後一根蠟燭,李一帆指着椅子,對劉深點點頭。“過來坐下吧。”
劉深有些緊張,坐下以後,兩只手搭在膝蓋上,攥緊了自己的褲子。
“別怕,”李一帆輕輕捏了捏他的肩膀,“睡一覺就好,什麽也不用擔心。”
“好。”
等劉深稍微放松下來,李一帆這才舉起一根手指,豎在他眼前。“從現在開始,你的眼睛要一直看着我的手指。”
李一帆開始緩緩晃動自己的手指,劉深的視線也随之左右移動。李一帆的動作逐漸加速,穩定在特定的頻率。
“現在,你覺得自己的眼皮越來越沉,越來越沉,于是你輕輕閉上眼睛……”
伴随着李一帆的暗示,劉深慢慢合上了眼皮。
“你正在穿過一條長長的隧道,隧道的盡頭有光透進來,你朝着光的方向,一步步走過去……現在,你頭頂是一片布滿烏雲的天空,四個戰友擡着擔架,而你正躺在擔架上……他們一直朝前跑,朝前跑……他們要去哪裏?”
劉深雙目緊閉,眼球卻在不斷轉動。他開始說話,聲音聽上去有些遙遠,語氣像是截然不同的另一個人:“我中槍了,他們想送我去臨時醫院,可是太遲了,我死在了路上……”
“讓我們往回走,回到更早更早以前……你還記不記得,在你中彈以前,在你奔赴戰場以前,你從軍校畢業,回到四川老家……”李一帆不慌不忙,語氣平緩,一點點勾起劉深的回憶。
劉深臉上逐漸浮現起笑容。“我記得。我坐火車回家,如鵑來車站接我,她穿了一身青色繡竹葉的旗袍,配月牙白的短褂,一見我便開心得掉眼淚。我當天夜裏就跟母親講,我一定要娶她……”
“那你為什麽又要離她而去?”李一帆問。
劉深臉上的笑容漸漸變得苦澀。“可惜國家二字,國在前,家在後……我再舍不得她,也不能忘了身為中國人的本分……”
“你想見她嗎?”李一帆又問。
“想啊,怎麽會不想。”
“她就在此地,你去喚她吧。”
劉深依然閉着眼睛,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沿着蠟燭和紙錢鋪出的道路,一步一步,走到桌前。“如鵑,如鵑?”他試探着呼喚愛人的名字。
燭光輕搖,杜如鵑從1801緩步走出,一見劉深便泣不成聲:“七少爺……你到底去了哪裏,你為什麽不回家?”
一行眼淚從劉深緊閉的左眼淌下。“離家不到兩個月,我便死在了戰場上……如鵑,我回不去啊……”
“你可知道,我一直在等你?”眼淚洗去女人臉上一層層的胭脂水粉,她露出了真實的模樣——年過七十的老妪,韶華已逝,徒留白發與皺紋。“我還以為,是因為我變老了,變醜了,你才不要我了……”
劉深擡起一只手,輕輕撫摸女人那張蒼老的臉頰。“你一點也不老,你還是那麽美,還是我愛上你時的樣子。”
“你胡說,”如鵑哭道,“你若愛我,又怎麽會狠心丢下我,一個人投胎轉世?”
“如鵑,你可知道,當年的戰事有多麽慘烈?奈何橋上擠滿了我的同袍,肩膀挨着肩膀,腳挨着腳,推着我向前走,我回不了頭啊……奈何橋底下的忘川河,都被我們的血染成了紅色……”提起當年,劉深臉上露出與年輕清秀的五官截然不符的痛苦和悲恸。
“我找了好多陰陽先生,跟他們學招魂的法術,想你萬一去了陰間,也還能見上一面。早知你回不來了,我便跟你一起去死……可我就怕你萬一回來了,我一定要等着你……你怎麽就這麽狠心啊……”
劉深伸出手,将哭得渾身顫抖的杜如鵑擁入懷中。21歲的年輕人和年過七旬的老婦相擁而泣,卻是一場橫跨近一個世紀的歲月,穿越生死的重逢。周韻玲吸了吸鼻子,李一帆什麽也沒有說,遞給她一張衛生紙。
“如鵑,別等我了,找個好人家,轉世投胎吧。”劉深輕輕拍着杜如鵑的肩膀,柔聲說。“如今天下太平,是難得的好世道。你這麽好,一定會有人疼你,愛你。你就痛痛快快,開開心心地過上一輩子,忘了我吧。”
杜如鵑推開劉深,拭去淚水,露出滿足的笑容。“七少爺,見你這一面,我的心願便了了。知道你沒有辜負我,我這些年,也就沒有白等。”杜如鵑轉向李一帆和周韻玲,低頭行了萬福。“多謝兩位大師。我既然答應了二位,這便去轉世投胎,不再在此地叨擾。我偷了姑娘們不少胭脂水粉,實在抱歉。”
李一帆擺擺手。“不礙事,我替你還。”
“七少爺,那我便走了。”杜如鵑最後擡起頭,望向劉深,眉目之中,皆是深情。她沒有再退回1801,身影漸漸淡去,就此消失在空氣中。
劉深開始沿着紙錢鋪出的路緩緩後退,每走一步,經過的蠟燭便同時熄滅,直到他退回椅子上坐穩。
李一帆走到桌前,念誦往生咒為杜如鵑的鬼魂超度:“太上敕令,超汝孤魂,鬼魅一切,四生沾恩……”念完咒文,又燒了一把紙錢,替她在陰間打點,助她順利轉世。
“劉深,醒醒。”一切就緒,周韻玲輕輕搖了搖劉深的肩膀。
劉深睜開眼睛,眼淚還挂在臉上。“我剛剛又做了一樣的夢,可這次坐在窗邊梳妝的女人轉過頭來,卻年輕又漂亮,笑着對我說,你終于回來了……”
李一帆的手本來已經伸進口袋裏,聽了劉深這番話,猶豫片刻,放下了已經摸到口香糖盒子的手。還是讓他記住這場夢吧。“韻玲,你送劉深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