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後半夜的住院部很是安靜,幾乎聽不見任何聲音,因此,病房中細小聲響則顯得尤為清晰。

顏格坐在病床邊,心神不寧地看着手機,不時擡頭,瞥一眼躺在床上的人。

靳思延不知道有沒有睡着,雙目微阖,臉色看上去也比平時差一些,眉峰輕蹙,看樣子打過針還是在難受。

半夜一點多接到原野的電話,還火急火燎地說靳思延快不行了,顏格幾乎立時就從家裏跑出來,把人往醫院送。

現在好不容易安定下來,反倒睡意全無。

有些疲憊地輕輕閉眼,擡手揉了揉眉骨,顏格靠在椅背上,肩膀都是僵的,有些酸痛。

低嘆一聲,顏格睜眼,将手機扣在床頭櫃上,正打算倒杯水潤嗓子,餘光瞥見靳思延臉頰有點紅。

微微一頓,顏格目光下移,緩緩落到同樣泛着病态緋色的唇上。

其實,靳思延睡着的時候,要比平時顯得更加嚴肅冷淡,唇線抿直,眉間蹙起,稍顯消瘦的臉頰,看上去要更棱角分明,平添幾分狠厲幹練。

顏格看着那張臉,心裏悄悄嘆了口氣。

明明,少年時候并不是這樣。

十六歲的靳思延,比現在相貌更加張揚奪目,眉目深邃俊朗,鼻梁挺立,單單站在那裏,矜貴颀長,輕松便能吸引無數目光。

不過一開口說話,本性就一覽無餘。

有些無奈地笑笑,顏格眼神微變,輕輕抿唇。

外表長成了更加沉穩內斂的模樣,性子倒是一點都沒變。

垂眸,眼神落上靳思延随着呼吸無意識輕顫的睫毛上,顏格屏住呼吸,悄悄伸出手。

指腹觸到那人鼻尖的剎那,顏格心跳都震了震,霎時有些畏縮地屈了屈手指,整個手臂都在隐隐約約泛着酥麻的酸痛。

懸在空中半晌,正打算收回手,床上這人倏地擡手,握住他的手腕。

“還沒死。”靳思延微微擡眼,有些勉力睜開眼看他,聲音低沉沙啞,“別擔心。”

貼在腕上的手因着高熱而有些滾燙,顏格被突如其來的溫度吓了一跳,聲音哽在喉嚨裏,險些嗆到。

想起自己剛剛在幹什麽,顏格額角一跳,霎時有些不自在。

輕輕旋轉手腕,從靳思延掌間脫手,顏格別過臉去倒水,輕咳一聲,“我看你臉色有點不對勁,發燒了”

一個小時前的白開水早就涼了,仰頭灌進喉嚨裏,都沒有經過吞咽就盡數灌下去,顏格結結實實打了個冷顫,臉上溫度也降下些許。

“好像有點。”靳思延顯然還有些意識不清,擡手摸了摸自己的臉和脖子,煩躁地皺眉,“好熱。”

“最好不要……”顏格伸手,按在靳思延的手背上,先一步阻止他的動作,“掀被子。”

在床頭櫃上翻了翻,顏格拿出兩粒退燒藥,“醫生剛說你後半夜可能會發熱,吃點藥就好了。”

靳思延沒讓他扶,自己掙紮着爬起來,靠在枕頭上吃了藥,喝下一點涼水讓胸腹中那股竄動的熱意削減些許,這才好受不少,“幾點了。”

顏格認認真真幫他把藥盒都收拾好,看了一眼手機,“三點一刻。”

“你剛在幹什麽”靳思延問。

手腕一頓,顏格擡頭看他,差點以為靳思延在說自己剛伸手摸他臉那事兒,又聽見這人懶洋洋地加了一句,“一直玩手機不會無聊嗎”

“……噢。”顏格悄悄松了口氣,無所謂地聳肩,“還好吧,反正也沒有別的事可做。”

“明天沒工作嗎”

“沒有。”

“嗯。”

靳思延聲音本就不錯,感冒之後更是低了許多,帶着一點沙啞的感覺,困意之下,還有一點鼻音。

顏格收拾好桌上的東西,又挨着床坐在椅子上。

一時間,病房又恢複安靜,外面天漸漸變沉,遮掩了月光,房間裏只剩一盞昏昏暗暗的夜燈亮着。

“你要是困了,”靳思延突然睜眼,眼神朦胧地看着顏格,“可以趴着睡一會兒。”

顏格低頭,看見靳思延放在外面打針的手輕輕拍了拍他面前的床榻。

“好。”顏格答應下來。

其實他沒什麽困意,病房也沒有另一張床,要睡覺的話也不會舒服。

吃完藥過了一會兒,靳思延的臉色才開始漸漸恢複正常,顏格伸手,摸了摸他額頭,感覺燒差不多退了,才稍微放心下來。

伸了個懶腰活動一下手臂肩背,顏格深吸一口氣,低頭看了兩眼靳思延的手。

插着針管,還能看見手背上的青筋,顏格猶豫片刻,還是挪了挪椅子,找了個不會碰到他手的地方,潦草趴下,打算在天亮之前小睡一會兒。

本以為沒什麽睡意,休息一下會很快就醒,誰知道一睡就是五個小時,再次睜眼的時候,病房的窗戶都透進縷縷陽光。

面前卻覆着一只手。

顏格吓了一跳,直起身子,一眼就看見靠在枕頭上看着他的靳思延。

肩膀一輕,一件外套順着起身的動作滑到地上。

顏格低頭,看見地上正是靳思延的衣服。

相顧無言。

“是我給你蓋的。”靳思延盯着他看了一會兒,半晌,率先開口,“如果你想知道的話。”

“……謝謝。”顏格想起什麽,擡手摸了摸自己的臉,“你剛……”

“剛剛在看你的臉,”靳思延說着,又擡手,伸出手指捏住顏格的下颌,稍稍偏轉,左右打量一番,指腹落在顏格右耳耳垂上,“你這裏有一顆痣。”

小小的,顏色有些深,打眼看過去,像是戴了耳釘,靳思延看他看了一早上,伸手摸了摸才知道不是耳釘。

“遺傳。”

顏格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微微偏頭,掙脫靳思延的手指。

“遺傳爸爸還是媽媽”靳思延饒有興趣,靠在軟枕上偏頭問。

顏格張了張嘴,片刻,才答,“爸爸。”

“挺好的。”靳思延點點頭,臉上看不出情緒,語氣卻很是客氣,“很漂亮。”

“謝謝。”

“嗯。”

……

一時間沒有人再說話。

顏格有些不自在地握了握拳,倉促俯身,把地上的衣服撿起來還給他,眼看着時間不早了,正打算起身告辭,回頭的瞬間,卻發現此時的病房,并不止他們兩個人。

他身後,正坐着一個西裝革履的陌生男人。

雙臂環着,眼眸微擡,一聲不吭地盯着他。

顏格霎時僵硬,手裏還沒來得及放下的衣物順着手指滑下,落到靳思延手上。

擡頭,

西裝男身後,還站着三四個看上去很不好惹的魁梧男人,

顏格只覺得喉嚨都有點澀澀的,說不出話,也咽不下氣。

什麽陣仗……

“顏先生,早餐”

熟悉的聲音打破僵持而尴尬的對峙,顏格回頭,看見從門外走進來的林欣。

林欣掃了一眼病房裏詭異的景象,卻沒有任何反應,似乎早就見怪不怪,朝顏格揚了揚手裏的紙袋,徑直走向靳思延的病床。

挪過床上桌,林欣沒再說話,把紙袋裏的早餐都拿出來,擺到靳思延面前。

“我不用,謝謝。”顏格擺擺手,拒絕了林欣象征性的好意。

林欣點頭,表示明白,也沒有繼續客套,低頭給靳思延拿勺子。

“是你幹的吧”靳思延伸手夾住林欣遞來的勺子,抵抗意味十足。

林欣沒說話,只是抻了抻自己的外套,面色平靜地繞過病床,走到西裝男身後。

兩方對峙,劃分很是明确,

只剩一頭霧水的顏格。

誰幹的

幹什麽了

都是中文字兒怎麽就是聽不明白。

也許是看見他臉上寫着“我不理解”四個大字,靳思延瞟了顏格一眼,指了指端坐着貴氣十足的西裝男,“我哥。”

顏格微微一頓,旋即反應過來,側身面對西裝男,禮貌性地點了點頭,“你好,我是……”

西裝男擡手,止住了他的話,掃了顏格一眼,緩緩開口,“我知道——”

“讓他把話說完!”

靳思延突然出聲,語氣不悅,臉色也越來越不好看。

顏格看他一眼,有些不自在地站直了些。

這還是他第一次看見靳思延這副表情,臉上眼裏都沒了笑意,唇角都壓着,眉峰緊蹙,全然不似平時看上去那樣,顯然真的有些生氣了。

“你說,你把話說完,”靳思延朝顏格擡了擡下颌,“你是誰,你說完。給他慣的,別人說話的時候不要打斷,基本禮節不知道嗎”

“沒事沒事。”顏格眼看着靳思延語調越來越高,忙壓低聲音安撫,看了一眼一派雲淡風輕的男人,微微颔首示意,“我是顏格。”

“我知道啊。”男人挑眉,仍抱臂安穩坐在椅子上,語氣輕挑,像是很不把人放在眼裏。

“姓靳的!”

一聲怒吼,響徹整個病房,顏格都吓得一哆嗦。

男人微微閉眼,深吸一口氣,半晌,才妥協一般,從椅子上站起來,與顏格面對面平視,伸出手,“你好,我是靳之安。”

望着面前的手掌,無名指和中指都帶着昂貴的戒指,還有一看就價值不菲的手表,顏格心裏難免升起一種微妙的感覺:明明是兄弟,作風也實在是大相徑庭。

短暫的寒暄之後,看着靳之安表現出自己的尊重和善意,靳思延臉色才稍微好看了一點。

“所以,”靳思延擡起頭,環視一下周圍的幾個人,“你們不打算承認,是誰把東西放進他身上的嗎”

指着顏格。

被提及的人一愣,半天沒回過神來。

“什、什麽”

靳思延看着他,半晌,擡起手,扯着顏格的衣角,把人拉到自己面前,手指輕車熟路伸進褲側的口袋裏,從裏面摸出一個指甲蓋大的物件。

“這是什麽”顏格茫然。

靳思延捏着東西,微微用力,聽見咔嚓一聲響,才面色陰沉地放開,言簡意赅地解釋,“竊聽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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