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二顆狗頭
章子墨氣得差點沒背過去, 感覺自己腦袋都要爆炸了。
他知道洛元青向來就是這樣, 惹了他,他什麽難聽的話都能說出口。
要是往常,章子墨真的要和洛元青打起來了,但現在不一樣, 今天是洛元青的生日, 也是他時隔二十天第一次見到洛元青, 更是他模模糊糊意識到自己真正感情的時候, 他是真的,不想和洛元青吵架了。
他真的感覺自己挺賤的,但他就是控制不住自己這賤兮兮的心思。
于是他平複了自己的憤怒, 上前一步,咬牙道:“你別太過分,我們……”
“我過分?”洛元青像是聽到了什麽天大的笑話, 立刻笑着打斷了章子墨的話,“我小時候無依無靠的時候,這些家人不管我,現在瞧着我能掙兩個錢了, 又想給我家庭的溫暖了。我腦袋上是寫着‘冤大頭’三個字還是怎麽?平時我心情好,給他們三瓜倆棗也無所謂, 畢竟我做慈善也要花這些錢。但現在我心情不好了, 不樂意給,就要被指責過分,這是什麽道理?”
章子墨沒有細想過這些, 現在聽到洛元青親口說出來,只覺得心裏密密麻麻都是疼。
從前只覺得愛哭的宋初值得心疼,現在才後知後覺,受傷以後硬抗而且不吭聲的洛元青,才是他應該保護的人。
可剛才,洛元青罵他也罵得太過難聽,他能保持冷靜不和洛元青沖突已經很不容易了。于是雖然這會兒心裏已經感覺到了後悔,卻始終拉不下臉來對洛元青道歉,只好那麽直挺挺地站在洛元青的面前。
洛元青微微側頭,對着氣得發抖的宋雲永父子說:“我媽去世的時候,雖然也有恨,有痛苦,至少我在她的身邊陪着,她走的安詳。而盧女士……說實話盧女士沒有你們父子二人讓人惡心,得到這樣的結果,還是有些冤枉。你們有空在這裏糾纏我,不如去看看盧女士,她走的時候,還在念着你們這兩個白眼狼。”
好像到了這個時候,宋初才想起自己的母親,他驚慌得臉色煞白,念叨了一聲“媽媽”,才趕緊丢下這一切朝着醫院大樓跑去。
圍觀的人們還在竊竊私語,洛元青還風度翩翩地給衆人點頭致意,演員謝幕一般,轉身拉開時辰的車門,準備離開。
章子墨心裏慌了,一心只想留住洛元青,可他也不知道說什麽,只能伸手去抓洛元青的手腕,但他并沒有能碰到洛元青,時辰突然冒了出來,擋在了他和洛元青中間。
剛才章子墨的注意力全部都在洛元青的身上,并不知道時辰是什麽下了車的,只覺得現在這個時候看到時辰這張似笑非笑的臉,無比地刺眼。
章子墨像是被激怒的狗似的,暴躁地沖着時辰道:“滾開,這不關你的事!”
時辰依然是那副淡然的模樣。他的從容和成熟,把章子墨襯得就像是個無理取鬧的小屁孩,甚至他看章子墨的眼神裏都充滿了嘲諷,好像在問章子墨什麽時候能斷奶。
Advertisement
這樣的人,才是适合洛元青的人,旗鼓相當、勢均力敵,彼此可以作為倚靠,而不是互相傷害。
章子墨想到這裏,就覺得自己心裏發酸,他腦子嗡嗡響着,怔楞了片刻。而這片刻的工夫,時辰已經默不作聲地抓住了章子墨的手腕,像是沒怎麽用勁,卻一把将章子墨給推得身體一晃,倒退了好幾步。
章子墨站定腳步之後,詫異地看着時辰。
時辰卻連多餘的眼神都沒有給章子墨,就仿佛章子墨是個微不足道的灰塵,他只是專心地看着洛元青,為洛元青拉開了車門,做了一個請的手勢,洛元青對他笑了笑,一言不發地上車。
他們二人之間的畫面,根本容不得自己湊上去。
從前的自己,怎麽會那麽蠢呢?章子墨想。
直到分別許久,在今天看到洛元青的臉的時候,他才猛然間明白過來,他一直以來,能讓他想念,能讓他憤怒,能讓他嫉妒的,都是洛元青。這種感覺,從來沒有任何人給他過,這也不是一點點憐惜能比得上的。
他喜歡的人是洛元青,只是這份感情就像是他身邊的空氣一樣,他早就已經習慣了,還以為永遠都不會消失,所以從來不去在意。
但當現在,洛元青背對着他慢慢走遠,他意識到自己正在失去洛元青,猛然感覺到了窒息。
也就是這個時候,他才後知後覺地發現,這個人一直在自己的心裏,對自己非常重要。
周圍的一切章子墨都看不見了,他只看得到笑眼盈盈,卻在遠離他的洛元青,他恍惚間往前走了幾步,就像是很多年前一樣叫着洛元青的名字:“元青,我……”
洛元青眼睛都沒有眨一下,面無表情地将車窗搖了起來,他的臉很快消失在章子墨的眼前,而後,時辰踩下油門,一騎絕塵。
黑色的法拉利很快融入在城市的夜色裏,洛元青閉上眼,有些疲憊地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999在洛元青的腦子裏出聲:“宿主,剛才你的表現,按照大多數人類的邏輯,實在是有些尖酸刻薄、咄咄逼人。或許這樣很解氣,但對你的求偶進程可能造成負面影響。”
洛元青輕笑一聲,說:“動物求偶,的确是要展示出自己最漂亮的羽毛。但人類的感情并不只是生理需求,對我們人來說,靈魂上的契合才是相守一生的關鍵。如果在我走了以後,原主要和時辰共度一生,他們就需要彼此坦誠。這時候我把這些最難看的傷疤都給時辰看,如果他沒有被吓跑,他們就可以有以後了。”
999還沒有說話,時辰倒是開口了,聽上去一如既往地沉靜,聽不出什麽情緒。
“要去喝一杯嗎?”
洛元青轉過頭看着他,有些歉疚和難堪地說:“見笑了,讓時總看到這些事情。不過這些是個人私事,和工作無關,并不影響我的專業性。”
時辰非常認真地說:“還以為你今天會暫時放下工作,在我的面前稍微放松自己,沒想到這麽快你有說到工作上。”
洛元青還沒有回答,時辰又趁着等紅燈的時間,轉過頭來看着洛元青,漆黑的眼眸反射着城市的燈火,漂亮得要命。
時辰說:“如果你可以不以當事人的身份看待我,而是以朋友的身份的話,我會很高興的。”
這是一句暧昧得非常明顯的話,讓時辰給說得非常一本正經,不過好在時辰有那麽一張禍害人的臉,所以這句話依然非常撩人。
于是聽到的一瞬洛元青的心髒不受控制地收緊,血液好像全湧到了耳朵上,讓他感覺自己的雙耳不停地發燙。
洛元青有些無措,他不确定這份無措是自己還是原主的。于是他只好強作鎮定地說了一句:“時總既是我的當事人,也是我的朋友。”
時辰的右邊眉尾微微上挑了一點不易察覺的弧度,全神貫注地看着洛元青,這細小的表情又讓洛元青的心跳有些不受控,他不願再與時辰對視,很快移開目光,心虛地推了推自己的眼鏡。
洛元青不知道,在他推自己眼鏡那一刻,時辰微微眯了眯眼,喉頭輕輕滾動。
很快,綠燈再次亮起,時辰就仿佛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繼續認真開車。
最後洛元青也沒有同意和時辰去看喝一杯,時辰也沒有勉強。
回到公寓泡澡的時候,洛元青拍着自己依然亂跳的心髒,說:“嘿,哥們兒,咱們控制一下,不管你現在多麽迫切地想要和時辰交流友誼,都要忍住。我畢竟是個假律師,沒有你那麽專業,感情帶到工作裏的話,我說不準兩項都會搞砸。這個案子對你來說很重要,咱們先考慮工作。”
但不知道原主聽到沒有,洛元青的心跳還是沒能控制住。
“交涉失敗。”洛元青有些沮喪地說。
999道:“宿主,沒準是你自己……”
洛元青白眼一翻,道:“閉嘴,待機。”
999冷哼一聲,不再開口。
洛元青則閉上眼,一點點平複自己的心情。
正在此時,在城市的另一頭,傳出了宋初撕心裂肺的哭喊聲。
他剛才跌跌撞撞地跑向了病房,心裏還有一絲不切實際的期待,但看到病床上盧柳音冰冷的屍體時,他終于感覺到了五雷轟頂。
這段時間,盧柳音的狀況不好,醫生都說了,她随時可能支撐不下去。
他本來應該陪在她的身邊的,可這段時間章子墨的反常讓他心慌不已,他時時刻刻都想盯着章子墨,只怕這個男人會離他而去,到洛元青的身邊。
所以,但凡盧柳音的狀況稍微好一點,他就迫不及待地離開,抱着僥幸的心理,将盧柳音一個人留在了醫院。
之前那麽久都沒有事,偏偏這一次出事了,偏偏在他不在的時候,盧柳音撐不下去了。
為什麽不等着他呢?
為了盧柳音,他明明已經那麽努力了,還做了很多犧牲,可都到了最後的時刻,卻沒趕上見她的最後一面,讓這個世界上最愛他的人,帶着遺憾和痛苦離開。
他真的不知道怎麽形容這種懊悔悲切,心痛得他受不了,只能伏倒在母親的身上大哭。
他從小就很愛哭,因為他每次哭的時候,都有人安慰,然後幫他解決眼前的困擾,他好像什麽都不需要做,只需要哭就可以了。
但現在,他一個人在這裏哭着,根本沒有人安慰他。
他應該怪誰呢?怪自己愚蠢、嫉妒,才錯過了和目前見最後一面的機會嗎?
不,怎麽可能,他做錯了什麽?他什麽都沒有錯,明明是洛元青錯了。那個人……冷漠無情,自私自利,是他害得自己沒能和母親見上最後一面的!如果不是洛元青逼着章子墨留在他的身邊,自己也不會這樣失控,也不會為了這些事情生氣,從而錯過和母親見面的機會。
對……都是洛元青的錯!
宋初一直自認為自己是個善良的人,他的心很少怨恨什麽,但現在,他滿心都是對洛元青的怨恨。他很唾棄這樣的自己,可他控制不住,因為這一切都是洛元青害的。
偏偏……他這樣怨恨也無可奈何,他根本就拿洛元青沒有辦法,他太無能了,他能對洛元青做什麽?
除了哭,他真的別無辦法。
宋初從來沒有感受過這樣深沉的痛苦,直到後來,他哭得雙眼紅腫,聲音嘶啞,被醫院的護士們從盧柳音的身上擡走,他才終于停下來,面對這殘酷的現實。
後來的三天,宋初只能勉強忍着心痛,渾渾噩噩地為盧柳音辦理身後事,在他好不容易壓住心裏的悲傷時,卻又得知了另一個讓他窒息的真相——那天晚上,宋雲永究竟為什麽沒有能趕上見到母親的最後一面。
當時宋初正在手忙腳亂地在醫院結清最後的欠賬,宋雲永什麽忙都幫不上,卻還纏着他,驚慌又羞恥地給他說出了那天晚上的事情。
聽到的時候,宋初真的以為自己在做噩夢,差點惡心得吐了出來。
他還以為自己的眼淚早就哭幹了,誰知聽了宋雲永的醜事,他還是沒忍住又哭了起來,他驚恐地看着這個從小對自己關愛有加的父親,仿佛自己從來不認識他。
他的心已經千瘡百孔,都快碎成渣了,可這個男人還在不停地傷害他,在他的耳邊絮叨着那些沒用的話。
“小初,你去求求你大哥吧!他肯定會聽你的話的,你知道他根本不是一個心狠的人,他從前幫了你那麽多,只要你求他,他肯定會幫忙的!他要是現在不幫忙,我馬上就會被抓去坐牢了!坐牢都還只是一方面,他以後要是真的不管我了呢?不給我拿贍養費怎麽辦?小初,你去吧,小初……”
“爸爸!”宋初一把推開宋雲永,像是要崩潰了一樣哭道,“爸爸,你是不是瘋了!你聽到了,他那天那麽罵我了!從來沒有人那麽罵過我!他根本就是假情假意,他不會管我們的!他在報複,你沒有看出來嗎?他在報複!”
宋雲永急了,慌忙說:“怎麽可能不管我們,他要是真的不管我們,我們這幾年的日子能過得那麽舒坦?他只是嘴硬罷了,他不會報複的,他是我的親生兒子,我了解他,他不是那種人……要是你不行,就讓章子墨去,他不是很喜歡章子墨嗎,小初……”
宋初一把摔了手裏的東西,徹底失控了,他幾乎忘了自己現在還在醫院的病房裏為母親收拾最後的遺物,忘記了這裏處都是人,都在他的笑話。
他哭喊道:“你做的那些事情,還不夠丢人嗎?你自己去解決!要找他也自己去找!不要再逼我了,我有什麽辦法!你滾啊!”
他們争吵的聲音引來不少人的圍觀,宋雲永看着人來,倒是立刻站直了,擺出一副父親的架子來,板着臉說:“我是你的爸爸,你就是這麽和我說話的嗎?”
圍觀的人不冷不熱地勸架,但眼裏分明都是看熱鬧的興奮和戲谑。
宋初屈辱地捂着自己的臉默默流淚。
在洛元青來醫院之前,這一切并不是這樣的,但凡看到他的人,都說他乖巧懂事。可那晚和洛元青吵了架,那些人聽到了以後就開始閑言碎語。
宋初今天下午來的時候,就聽到了他們在說自己。
“那天那個又高又漂亮的帥哥,是小宋的哥哥啊,但是被他家裏人抛棄了,聽他說話那口氣,小宋的媽媽當年是小三啊……”
“啧啧啧,看不出來,覺得這母子倆還挺好的。”
“好什麽啊好,你沒聽說,小時候不管那孩子,後來看那孩子有錢了,就巴巴地湊上去。哎呀,真不害臊。”
“不過那帥哥人還真是不錯,小宋媽媽走的時候,居然是他陪着的,也算是以德報怨了吧。”
“這孩子也真是命苦,可憐……”
“有什麽好可憐的,你看看人家現在多有出息,大律師!前幾天那個歌手離婚争財産的官司,就是他打的,新聞上到處都在報,你們都沒有看到嗎?據說他訴訟費就賺了七百多萬!”
“對了,我好像還在新聞上看到,天利科技告迪美電器侵權他們一款空氣淨化機的官司,也是那個孩子在打。哎,我兒子能有人家一半出息就好了哦,關鍵是人還長得那麽好,雖然是很兇,但現在這個社會,有錢有勢,怎麽兇都可以喲。”
“對了,你們誰家的閨女可以介紹一下……”
“別瞎介紹了,這孩子什麽都好,就是不喜歡女孩,那天還說小章是他以前包的鴨子,啧啧啧,年輕人真是玩得厲害。”
“那豈不是老宋這兩個孩子都是同性戀?這老宋家可斷子絕孫了。”
“呸,那種人,兒子都不要,老婆要死了都不來看幾眼,活該斷子絕孫!”
“還有那個小宋啊,撿哥哥不要的男朋友,真的不覺得膈應嗎?我想想我都覺得受不了……”
“受了哥哥那麽多照顧,可能覺得衣服車子都借了,借一下男朋友也無所謂吧。”
……
這些刺耳的話在宋初到來的那一刻全都停止了,宋初臉色發白地看了看這群人。
他們怎麽不死呢?
宋初很快又反應過來,這些人并不是臨終關懷科的,而是隔壁呼吸科的,他們還沒有得絕症,也就是說,他們還能湊在一起,說很久自己的閑話。
宋初的尊嚴被按在了地上瘋狂地摩擦,每次一想起來,都覺得自己渾身像是針紮,真想給這群八婆一人一個耳光。
他已經夠屈辱了,偏偏他的父親,還在這個時候給了他那麽大的打擊,而且還要在他的面前開口閉口都是洛元青。
他究竟做錯了什麽,要受這樣的委屈?憑什麽!
宋初感覺到前所未有的痛苦,放任自己蹲在地上捂着臉痛哭,宋雲永最後實在是沒臉了,瞧着衆人探究的目光,陰沉着臉離開,根本不管宋初多丢人。
之後,宋雲永的十三天行政拘留還是執行了。被洛元青兇過以後的宋雲永不敢去惹洛元青,于是就将所有的怒火都發洩在了宋初的身上,從放出來之後就一直各種找宋初的麻煩,好像之前二十年的父慈子孝根本就沒有存在過。
宋初從未這樣心力交瘁,過了非常艱難的一個月,唯一的安慰就是這個時候章子墨沒有離開,一直在他的身邊陪伴着他,于是,宋初終于從失去母親的打擊之中緩了過來。
結束一天的工作,他疲憊地回到和章子墨共同家,看到家裏的燈亮着,他的心裏就稍微有了些安慰。他匆匆回去,打開房門的時候,發現章子墨正在收拾行李。
宋初愣了一下,想起了章子墨的電影即将開拍,臉上又帶上了笑意,走到章子墨的身邊,帶着溫柔的笑意道:“子墨,我來幫你收拾吧,你明天就要去片場了,今天好好休息。”
章子墨擡起頭看着宋初,眼神之中有些疏離,淡淡地說:“不用了。正好,我有些事情想和你談談。”
宋初的笑容陡然僵在了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