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暗色時的重逢

暗色時的重逢

浔東高聲賀喜,問:“什麽時候舉辦婚禮?”

“得了吧。”

浔東惡毒地又取笑問:“去哪裏接你的小短腿?”

“你不該多問這句話。”

浔東眼睛一亮,發現有戲,追問道:“啊!已經問出來了,你必須得說一說。事情好似有了轉圜之機!”

“第九祥島。”周楠坦然道。

浔東搓着指腹,機警地反應道:“第九祥島?與我的要你去的目的地撞上了!周,哈哈哈,好家夥!你吊我胃口!送上門來了,湊巧了!我可不好不收。來吧,我給你他給不了的愛!你先來我這兒。早上五點,沒有一只鳥比我更早了。”

周楠本就打算答應,順着問:“說個具體地點,我找你碰頭。”

“五點,旭多碼頭。我們見了面,一塊搭乘M399號紅皮火車,直達湘伊堂。方便得很!”

周楠仰望無邊的幽暗天穹,捕捉蘊藏其中的時間之尾,隆重的月光打亮煙熏的飛盤了——此時應該兩三點了。

時間不早了,他即刻就得啓程,才能在五點之前趕到旭多碼頭。

他下定了決心,提前幾個小時的翹班只此一回,可以借口這是為與伴侶會面的妝面時間,阿德教皇會通融的。

不通融他也會這麽幹了,這事不需要找任何人商量,也找不到人商量。

那麽,他餘下必須要完成兩件事,其一是記得答應好了的這件事;其二是甩掉身後的麻煩。

這兩件事通向的凱旋大門,都需要浔東的大力幫助。

周楠抓了抓脖後的黑發,不安好心地笑着說:“浔東,借你點力。”

浔東膽寒地步步後撤,叫嚷道:“喂,你悠着點!不是我小氣,是你得悠着點!”

“放心,絕不會讓你死了。”

周楠給右手戴上一只袋鼠色的棉手套,攥緊電話線的一頭,在褲縫邊輕盈地甩轉四五下,電話線當即拉長了三四米。

他估摸着可以了,提起電話線,往池塘上空迅捷地一揮。

電話線抽抽縮縮地再拉長、變粗,似是一條從空中墜落的巨龍,落入池塘,翻騰着裹上一層厚厚的血泥巴。

暗夜裏的月亮隐藏起來,它可瞧不上這條肮髒到下水道的泥蟲。

周楠的雙手都握住了電話線,奮力揚起,旋轉着狂舞濕泥巴點。

“出來……”

隐形的監視者躲不開這場別開生面的泥沼風暴。

他顯出了全貌,用手肘遮蓋着劈頭蓋臉的污泥,大喊着:“住手!住手!”

周楠停了手,拽着電話線,翻過一簇矮小的喬木灌木叢,來到監視者的側邊。

監視者與他想象的大差不差,年輕人,中等個,面龐堅毅,眼神飄飄忽忽的,穿着一身綠色的風衣——招搖的顏色,但在學會隐形魔法的他身上,卻是失去引人注目的特殊。

“我想您不是巧合出現在我背後。”周楠明知故問道。

監視者踩着枯枝子後退,無奈地回:“周先生,無意冒犯。我只是在盾冬教會混口飯吃,并不想妨礙您。”

“我可不這麽認為。”周楠的右手一抖,電話線斷了半截,另外半截則向上環繞,牢牢包裹住他的拳頭。

“我需要您好好躺一會兒,配合點。”

周楠眨了下烏黑的右眼,給了監視者重重一個大拳頭。

砰!

拳頭擊上監視者的腹部,電話線從手面抽離,碎落成一灘黑紅的血。周楠與監視者身上都被濺到了。

不要誤會,血不是監視者的,而是浔東的。

監視者發昏地倒下,兩條胳膊架起來,像一條設計感強的毯子,大喇喇地曬在灌木叢上。

月亮又出來了。

周楠借用魔法沒有分寸。他的魔法力量要麽充沛如海水,要麽枯竭如鱷魚之淚,存在太過極端,他的體驗和實踐也會是極端的。

後果就是,浔東的魔法力量,在這短暫的三四分鐘內,被大手大腳的周楠抽取殆盡。

浔東怕的就是這個,他無力地靠着牆壁緩緩坐下,吸着一盆車厘子果汁,氣息奄奄道:“媽的,周,我快被榨幹了。”

“我收回說你吝啬的話,你還是很大方的。”

周楠快步朝前走,掐斷最後一截電話線,戴上兜帽,自然地隐入街上的稀疏人流之中。

跟周楠一樣,浔東是工作狂,也是換工作狂。

八歲,浔東找到了一份扶正氣象天線的穩定工作,旱澇保收,保險金高得能養活三個他。

若不是他十歲偷了一艘廢棄的拉斐特級彈道導彈核潛艇,獨戰同齡一群人,喪失了過多的血液,在最善變的六月遲到了從頭到尾,就會嗦着糖果幹到老死,或是被雷電擊死了。

浔東上一次聯系周楠是一個月前,他被逮捕了,罪名是通.敵——他在左北升方軍事碉堡太過神神秘秘地進進出出了:像個沒事幹的老大爺,背着兩只老手,悠哉悠哉地在重點防禦軍事基地樂呵呵地遛彎,關鍵是這彎還被他多次遛成功了。

碉堡哨兵也不是吃素的,不止是士可殺不可辱。

在一個太陽羸弱的正午,浔東佩戴着62式軍用望遠鏡觀海潮,舔着手心裏的大白兔奶糖,被上了重力枷鎖和電刑。

昏迷前的滋味甜蜜的過分,電灼帶着豐沛的糖味,從後腦勺神經貫穿了腳底板。泥土與海水都是甜的,一下子帶他回到了母乳喂養的階段。

三天後,浔東被帶到博頓國際軍事法庭,呈給法官的供詞是他是賣魚的。

一個死了三年的軍官給他發信購買,用的是七彩漂流瓶。

“有點慢哈。”法官大人好脾氣地說。

別管用的什麽通信,浔東自稱他奉行顧客是上帝的原則,宣揚貿易自由,訂必貨到。

周楠出庭為他作證曾購買他的鲳魚。雖然周楠喝高了,把鲳魚讀錯成娼.妓,不過無傷大雅。

最後貿易委員會插入,占了四天午睡的時間,宣讀冗長的貿易法,表示買賣至高無上,商家哪裏都能闖。

浔東被無罪釋放,快的像流産。他宣叫娼.妓是他的英雄,在迅達酒店的豐腴肉浪裏游了三天。

總而言之,浔東找周楠幫助的事都很簡單,只是用這種方式來與他保持聯系而已。周楠是這麽認為的。這次的應該也一樣。

周楠居住在麥頓城的槐青區,第九祥島在麥頓城的愛頓風區,兩地位于一南一北的郊區,搭乘沒附魔法的普通交通工具,那是遠得要命。

清晨在南邊的槐青區看太陽,到了北邊的愛頓風區就得看月亮了。

所以長期處于阿德教皇監視下的吝啬周楠,是阿德教皇安睡必摟着的玩偶熊,是沒有什麽可能在一天之內去成的。

第九祥島——聽前綴就知道不是祥島了。真正的祥島早八輩子就消弭與戰火中了。

第九祥島是雅安帝國仿造的第九個祥島,除此之外,還有第一祥島、第二祥島……第十三祥島。

第九祥島是一項難得成功的仿制案例,最主要是因為處在出海的交通要道。

這位大美人的造型前凸後翹,前有波濤洶湧的庭海吸睛,後有縱橫交錯的河道交合。形形色色的人,大都會在此停留少說三兩天的時間。

周楠花了讓他肉疼的高價錢,在街邊搭坐了一輛高規格的魔法馬車。

四點過半,他在靠近旭多碼頭的鐘仙街心下車,去到二十一小時營業的便利店,買了二十個袋鼠牌暖寶寶,把自己貼的像粗制濫造的木乃伊,再往旭多碼頭趕去。

反光的十字形街道拐角處,一道漆黑的尖塔之影在他的左腳邊。

尖銳的影子同尖塔本體一樣貪得無厭,黑的厲害,踐踏着四面八方攢動的人的影子。盾冬教會的徽章,高高地別在濃濃的黑夜裏,注視着他。

他加快步伐。

塔頂的吊鐘擺動,聲音粗重有力,連續敲了四下。

周楠到達旭多碼頭,最先感受到的是水的寒冷,其次是聲音。

不遠處是個小廣場,正中心擺了一座花壇,圓形,十幾米的直徑,六米多高,堆的像個彩色墳墓。

不少醉鬼會信以為真,積極地喊着:“死亡死亡,墳墓!彩色墳墓!啊!我的,我來了……”嘻嘻地笑着撞塌花壇。

花壇旁豎了個木牌子,寫着:倒黴的牌子。

吹着烏糟糟的陸風,孤獨等了五分鐘後,周楠拖着麻木的軀殼,去踹了倒黴的牌子一腳,買了一瓶泥巴味的礦泉水,和兩碗“犯了狂犬病味”的自熱鍋。

自熱鍋咕嚕咕嚕冒氣時,浔東大搖大擺地來到,哼了一句跑調的《山丹丹開花紅豔豔》。

周楠把另外一碗抛給了浔東。這玩意難吃的要死,傷胃的事他樂于分享。

浔東接過自熱鍋,在周楠的手心裏按下一塊吉利蓮海馬巧克力,一眨褐紅色的左眼道:“早,我與我甜蜜的愛。”

“早。”周楠慢吞吞地回,吞了這塊巧克力。

“最近怎麽樣?”浔東蹲在他對面,與他一同吹着風。

周楠道:“翻不出新樣子。你咋樣?”

浔東按按帽檐道:“我很頭疼。”

“說說看。”周楠用塑料叉撈起一塊黏了雞毛的豬皮,送入嘴裏。

浔東托托腮,感懷傷情地說:“為什麽愛我的人總是對我一見鐘情,好像她們根本沒有多餘的時間,來與我日久生情?最近遇到的幾個都是這樣,我可就沒什麽興趣了。”

周楠呸的一大聲,惡心地吐出惡心的豬皮,接茬道:“是這個理。”

兩人頗為愉快地邊吃邊談、邊談邊吐。

*

時間不早了,正要結束這頓熱辣辣的噎人早飯,突然傳來轟隆幾聲,猶如地底開裂了一個大口子。

與此同時,他們齊齊嗅到一股奇怪的氣味,濃郁且面積大,大概是一百個難聞自熱鍋分量的臭氣。

“有東西來了。”浔東說着,鼻孔朝天,呼出一口辣氣。

一只紅銅海雀受到驚吓,從丹昆大橋沖向朦胧的月光。

這個時候,一艘傷痕累累的明輪蒸汽艦船露了頭,從橋下攪動着河水滑了出來。

吱吱喳喳的閥門陣陣開啓,噴出一道道發散的灰藍色水蒸汽。

牙齒碾着半生不熟的爛豆角,周楠注視着蒸汽艦,看它駛過大橋,速度不減往集裝箱碼頭沖撞。

哐哐!

撞勢兇猛,艦體至少損傷了百分之三十。撞擊聲聽得他的牙齒發酸。

好一陣寂靜後,并無偷襲者出來,周圍沒人警報或是去湊熱鬧的傻帽。

由此推測,這艘老彭科公司的蒸汽艦船,慘遭的橫禍多半是在內了,興許是掌舵的喝高了。

“有漏可撿,是個好兆頭,我們沖上去看看。”浔東撈了鍋底兩下,撈出來一簇紅頭發,叫罵着把濃稠的湯水倒進河裏。

周楠拒絕道:“我不想沾上麻煩。”

“我們心善如佛,救死扶傷。走吧,周——周啊,你需要點刺激。呦吼,呦吼,今日幾號啊?星期八!”

浔東抖抖皮衣,嘴唇包住滑稽的牙齒,像老了三十歲假慈悲地笑,垂下一只手遞給周楠。

黑色裹得浔東很緊,鑲滿鉚釘的黑皮衣蓋着他的身板子,多口袋的黑牛仔褲在他雙腿扭成麻繩。褲兜裝着匕首、手.槍、各種美味糖果和工具。

右手的黑手套他永遠都不會摘,因為手心裏藏着一條黑色鏈條拴着的小尖頭刀。

當然也有彩色,最引人注目的是他戴的一頂彩虹牛仔帽,酷的能在兒童樂園數搖滾星星。

他的面部很大一部分是人工的造物,在北地政權花大價錢重塑的:褐紅色的左眼,灰藍色的右眼;暗沉的銀發從額前往後梳了個雜亂的背頭,染了紫紅色的一小撮風流不羁地在眉尾飄。

浔東愛他的媽媽。他新換了雙閃閃發亮的新紐扣牛皮靴,刻意地蹬着給周楠顯擺了好幾遍。

一圈圓盾圍成的銀箔帶條,挂在鞋脖子那,蓋住一行字——我的媽媽。

相由心生,浔東長着一張良善可欺的娃娃臉,一口黃牙也被甜蜜的糖果侵蝕得坑坑巴巴。

笑容有些微妙的可怕,與周楠的類似,好似正在觀賞一場事不關己的雪崩,假眼球裏滿是縫補過度的崩潰。

周楠拍走他的油光光的手,抖擻掉性能與沙包大差不差的暖寶寶,說:“我雖然沒有潔癖,但也請你別用你的髒手威脅我。我能随你去探探險。”

浔東道:“那你就快動起來。”

兩人并肩而跑,保持着一定的速度,靈巧的身形交錯着,翻越尖聳縱橫的橋梁架子,狂奔蒸汽艦。

“上吧!”浔東在腰間比着一把左輪手.槍,甩出一道染滿血的鈎爪,慢周楠一步登上甲板。

他們倆是最先到的,這不太令人高興;不過,死亡的大門也能是他倆最先進的,這倒是很能讓人高興了!

嘎吱的刺耳巨響,螺旋槳被炸斷般斷裂,沉入黑沉沉的河底。

船體傾斜着,保持暫時的平衡。冰涼的水混着汽油,呼嚕嚕地旋轉着潑了兩人一身,跟逗人玩的頑皮小精靈似的。再是風平浪靜的沉默……

“潑水節延後過了。”浔東甩下一把水,瞪大雙眼說。

周楠轉着一把手電筒道:“葬禮可能會提前。”

“即使提前,也不會是你和我的。你死心吧。”

兩人彎着腰順進船艙。

靜悄悄的,無有警報聲。

漆黑海水湧進船艙的嘩嘩聲,安詳的像上帝在罵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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