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旅行陪伴者

旅行陪伴者

周楠和浔東一前一後飛奔,鑽着人潮中的小空子,來到火車站的鐵軌,卻運氣不佳,與M399號紅皮火車擦身而過。

浔東倒是覺得時間正好,驚喜地嘟囔一句不早不晚趕上了,扯着周楠的手臂狂追車尾。

“喂!別趕着去投胎,還有沒上車的!兩個天使還沒上車!天使,天使……老天,天使都沒有人願意等一等嗎?!!”

周楠瞅向浔東的肚子,揶揄地問:“天使?兩個?我的朋友,你懷孕了?”

“我可以‘懷孕’,在別人眼中。哇哦……好主意!”浔東認真地看周楠一眼,立即連連改口大喊:“三個天使。不!四個天使!不!一窩天使!十幾個天使都不等嗎?!”

浔東做得對,霎時間,鐵皮火車最末的一扇窗拉開了,一張張簇新的票據飛出,溫暖的橙紅色。一張接着一張,在半空中搭建了一座麻花狀的階梯。

“上來!!”女售票員開啓38節車廂的門,在清冽的風中揮手。女售票員像個宴會女殺手,穿着漆黑的長裙,頭戴三角小黑帽,薄黑紗蒙住了半張俏麗的面容。

浔東随在周楠身後進入車廂,拉着破舊的羊角把手轉了個圈,對女售票員抛個媚眼,順便推了礙事的周楠一把,助他快速入座。

收齊的票據鄭重其事地交到女售票員手中,浔東擠眉弄眼道:“主宰我清晨的幸福與快樂的女神,向您奉上我的歉意和感激。”

“還少兩張。”香槟色的嘴唇揚起,女售票員把右手遞出,手面朝上。

“好的,女士!”浔東弓着腰,執起她的手,緩慢地落了兩個空氣吻,外加幾張大面額的鈔票。

車廂內鋪着麥穗花圖案的柔軟簾子,邊緣用米白色的碎流蘇裝飾,整體散發着烤熟的大麥香氣。

周楠坐在窗邊,背靠天藍色的躺椅淺眠,與浔東之間隔着一個被黃銅纜繩吊着的占座蠟像。

占座蠟像泛着不自然的光澤,是位以刁鑽的姿态看書的幼童,身上套着過大的條紋背帶褲,留着粗糙的童花頭。

蠟像不是無用的東西,統一的名字被叫做“旅途迪迪”,只存在于魔法火車上。

它們的狀态與任何一個不會動的櫥窗模特沒什麽兩樣,嚴格踐行着無聲陪伴的職責,尤其是在寥寥幾人的首班車和末班車。說句實在話,誰需要它們的一截屁用沒有的陪伴?

有人贊揚它們是司機的好助手,着實是更誇張過了頭,它們連給司機先生遞保溫杯的能力都沒有。

車廂的座位一個個減少時,這些形色各異的“旅途迪迪”也會逐一減少,人滿為患時,它們早已經不複存在了。

周楠不喜歡“旅途迪迪”,它們的存在給他一種人類被玷辱的錯覺,明明是魔法的可再生造物,但把它打得粉碎竟會犯損壞公物、先行性殺人指标等的罪,甚至能比浔東的“遛彎通敵”還嚴重。似是它們是主人,乘客是服從于它們的仆人。

周楠一直都不喜歡“旅途迪迪”,在無拘無束的幼年時期,他還大耍過威風,手執豎笛吹着《粉刷匠》,蹦蹦跳跳地毀了三車廂的“旅途迪迪”。

靠着說謊不臉紅的天生之才,他才逃脫被監控到逝世的刑罰。當然,還要靠母親的舉手之勞,幫他把現場的蠟像鐵證全毀了,并配合他所言的“滿當當的乘客才讓吵鬧的蠟像先生消失了,絕不是他這個好孩子所為”的鬼話,洗刷了他的“不白之冤”。

M399車已行駛半個多小時。天快亮了,朝霞淡淡,看樣子是個晴朗好天。

火車跨入一段曲折的長隧道,急速地連連拐彎,甩出多道流暢的火花。一瞬間,火車頭與破雲而出的焰光撞擊,平滑地穿過了隧道口。草開始變綠。

周楠猝然睜開了眼,他失去了一些記憶,冷冷盯着剛剛睡着的浔東。

盯了十幾分鐘,天空之光的大門關閉,火車又進下一條隧道了。

浔東在光與暗的強刺激交換中蘇醒。

與此同時,周楠質問道:“我們怎麽上的火車?”

“哦!你記得什麽?我肚子裏的天使還記得嗎?”浔東盯了周楠一秒,洩氣道:“看來是不記得了。”

“我記得的很少,不,很多……一個夢,夢中我親吻了一片楊樹林。我的嘴夠大的,或者是楊樹林夠小的。”

浔東困倦地笑笑,身子向下一灑,從懷裏掏出半瓶子印着“中華瑰寶”的黃酒給他。

“好好睡一覺吧,周。你根本睡不着,你也做不了夢。”

距離整六點還差十三分鐘,兩人在第九祥島的旺旺角下車,走出濃煙滾滾的火車站臺。

黃酒有奇效,周楠的記憶盡然恢複了,但他仍感覺像是在高速的旋轉木馬上被甩着,不可思議的更加暈眩了。

原因在于地面亂套了:色彩破碎的舊樓林立,随心所欲地拼接成抽象的調色盤,你永遠不知道下一步是狗屎堆還是馬尿池。黃大神祠供奉的竟然是幾十個争奇鬥豔的黃發大閨女!

時間尚早,少有頹廢的游人攢動,可觀到這座龐大的第九城有着腦科醫生的手術刀一一攤開般,整齊又雜亂無章的特性。無奈色彩搭配的過于不成樣子,破顱手術做的坎坷,只給周楠彩色小雞啄腦仁的痛楚。

天空是鉛灰色的,霓虹招牌是閃爍的,一起接受着從煙囪裏飄出來的黑煙。黑煙——這一特征在雅安帝國的任一角落都存在,都快成穩如泰山的國家文化了。

浔東眼神炯炯地在前探路,頂開一個個不安好心推搡來的家夥。

周楠在浔東之後,走幾步灌一口酒,越走越慢,與浔東之間的距離越扯遠遠。

周楠被烏糟糟的香氣轉移了注意力,主要是他太餓了。他與系着小熊白白圖案的婆乸讨價還價,對半折的價格買了粢飯,覺得不夠吃,還手快撿了半串炸豬大腸。

挨個咬了一口後,浔東已沒有蹤影了。

周楠不慌不忙地磕磕開膠的鞋底,在光怪陸離的西花洋菜街縱橫穿梭。

三兩口吃飽了,剩下一半的粢飯喂給街角的獨眼乞丐,他踩着五彩斑斓的天橋俯瞰整條街,抓到了浔東的身影。

浔東在與他隔着一個金碧輝煌的百貨大廈的歌臺子上,他站在旋轉的三角轉盤正中央,激情地甩着布靈布靈閃光的皮衣,瘋狂地吼唱着《小李飛刀》。

三個真正的街頭賣藝者躲在他背後,被擠得在轉盤的邊緣摟成一團,敢怒不敢言地捂住耳朵瞪他。

歌停了,全場寂靜,周楠熱情地鼓了鼓掌,三下停了;壞事了,這次又是只有他一個人如此賞臉。

浔東聽到了,東倒西歪地翻滾跳下臺子,爬上天橋,大拇指對着下巴比劃,向周楠奔跑着吶喊:“我很快樂!!我很快樂!!”

周楠扔飛留有一口酒的大肚子酒瓶,随口問他:“在此地落葉歸根如何?”

“不行。真正的祥島才配我。”浔東氣喘籲籲地停下,用頭指指北邊,笑容潛藏着悵然。

“走吧。”

兩人下了天橋。周楠從浔東刻意抖起的皮衣口袋裏取了根煙,再從花花綠綠的路邊攤順手摸了只打火機。

刺啦,火舌大伸,與渾濁的空氣熱吻,舔了幾口煙草。

打火機扔回原處,周楠拿指腹搓了兩下細膩的煙嘴,一口口吮吸起冷淡的焦味。

湘伊堂建在雀鳥街,門朝風水,背靠土山,外觀是直上直下的東方式武館,多位能工巧匠雕琢的。檐臺的多塊磚刻着建造師人名,都是當世數一數二的建築學大家。

紙糊的清一色大紅燈籠高高挂在“湘伊堂”招牌下,大肆地用着宛若永世不滅的魔法點亮。

八大金剛一身純白的燕尾服,站在朱紅浮雕的屋檐下,手拿笨蛋老頭拐杖,浩然怪氣,一字排開。

“嗨,哥們。”浔東招呼。

“嗨,哥們!”八大金剛從左到右依次招呼。

浔東是湘伊堂的常客,深谙路之遠近,領着周楠,輕車熟路地往大廳奔去。

浔東本身是在死亡線上游走的極端獵食者,對大庭廣衆之下的耍勇鬥狠、燃燒熱血不敢興趣,他愛玩的是晶晶發亮的鏡子屋,可以觀到性感妖嬈的舞娘坦誠的熱舞,還能吃到甜蜜無限的泡沫糖豆。

浔東給周楠提起過,他說他在鏡子屋看到了遠方。

遠方,遠方,冰晶的天堂,路的盡頭在遠方。

冬——浔東給他的愛妻取的名。她曾經是一位絕色舞娘,與浔東天生一對,殺人的魔法造詣比起浔東來不遑多讓。

她在遇到浔東前就已過慣了刀尖上舔血的日子,被稱作——八音盒上無影的雌雪狼,太長了不少嗎!因此有個簡稱叫雪狼,與浔東搭夥過日子後,多被人稱為冬·雪狼。

路過堂口,周楠順手抓起剩了半瓶的高價羅姆酒,淺淺嘗了嘗味。

湘伊堂的早擂臺滿場正開着,單調的殺豬般的痛吼聲和喜極而泣的歡叫聲此起彼伏。

一位皮膚黝黑的禮賓祭司轉向兩人,走上前來問候:“兩位先生。”

“觀衆席待膩了,找點刺激吃吃。”浔東掏掏皮口袋,唰地亮出一片指甲蓋大的藍布——代表着藍夫人。

“這邊請。”禮賓祭司旋開一間幹淨的會客廳,請他倆入座。

周楠軟着腰,癱坐在紅絲絨沙發上,丢開空蕩蕩的酒瓶子。他抱起史努比玩偶,磕着桌上的生南瓜子,并用力掰着一個凹陷的餅幹圓鐵罐子。

他又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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