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搏擊

搏擊

但凡換個正常人來,都會第一時間跳開。誰知道沙灘底下有什麽東西等着自己?但俞希聞沒有。這正合他的意,他巴不得被埋在下面,兩腿一蹬見閻王去。被打了岔,俞希聞也沒空去管那家夥究竟是不是被天雷給劈死了,他就杵在原地,盯着那個越來越大的洞。

很快,沙子沒過了他的腳踝。

風刮擦俞希聞的臉龐,他往下墜去。但想象中的黑暗沒有鋪天蓋地而來,視野反而被五顏六色的燈光占據,耳膜被一道低沉難聽的聲音轟炸——

“發家致富!!來搏擊大會!!”

“……”俞希聞的眼角抽了抽。

發家致富?錯了,一定是他聽錯了。

“一對一交換物資,來搏擊大會!!

“忍耐?遺憾?敷衍?沒有鐵定規矩的搏擊大會等你來光顧!!

“希望是對某種東西及其出現的可能性的欲求①,搏擊大會助你得償所願!”

吶喊聲、助威聲、喧嘩聲如潮水般朝俞希聞湧去,他在這極速墜落的過程中走馬觀花般一掃,看見呈環形的觀衆看臺上坐滿了各路妖魔鬼怪,他們圍着正中的擂臺尖叫呼喊。而在擂臺三米開外的主持臺上,一個老婆子正拿着話筒宣讀最後一句開場白:

“歡迎來到搏——”

嘭!話沒聽完,俞希聞就落地了。頭暈目眩間,幾束搖晃的聚光燈恰好從左往右打在了他身上,他那沒有頭的影子被投射到擂臺面上。

臺下的攝影設備及時地将這一場面投射到大屏幕上。

“大會……”老婆子話音止住,愕然地看着大屏幕。

四周的嘈雜聲戛然而止。

Advertisement

聚光燈刺得俞希聞不能視物,他一手撐地,想要站起來,誰知,先摸到了一手黏膩。

什麽東西?

俞希聞把手舉到眼前,糊了他滿掌的東西是白色的液體。再湊近一點,他甚至聞到了奶香味。

“怎麽感覺那麽像煉乳?”

俞希聞無視朝自己投射而來的目光,伸出舌頭舔了一下。盡管在外人看來,他沒有嘴,吃不了東西,可他掌心處的液體确實凹進一個小點。就像剛開封的面霜,手指在平整的面上按出一個印子。

四周更安靜了。

“啊……”俞希聞意猶未盡地嘗了幾口,喃喃道:“真的是煉乳啊。”

低頭一看,一罐擒雕牌煉乳倒在地上,鋁制蓋面凹凸變形。視線稍移,阿甲居然躺在上面。不僅如此,他的頭發還沾上一塊奶白色液體。

想都不用想,肯定是他掉下來時,乾坤袋裏的阿甲也跟着掉了下來,他的頭正好砸中了擒雕。這讓俞希聞啼笑皆非,一時之間不知該吐槽阿甲的頭硬,還是這擒雕的包裝不堪一壓。

施了個淨訣把該擦的都擦幹淨,俞希聞才把阿甲捧起來揣回去。他站在煉乳前,左看看右看看,正想說誰的煉乳掉了。這時,身後出現一陣冷風。回頭一看,與一雙夾帶熊熊怒火的眼睛對個正着!

對方氣得鼻孔噴出熱氣。俞希聞心想:“這煉乳肯定是他的。”

他沒來得及躲開。因為對方二話不說,一拳砸在他的肩上。

這一擊力道之大,讓俞希聞身體擦地,摔到圍繩邊上。他皮糙肉厚慣了,這點沖擊力對他來說小菜一碟,所以摔在地上後他就立刻站了起來。擡眼一看,對方套着一件蓑衣,背着一根鐵錘;虎背熊腰,肌肉虬結,額頭上縛着一根五色帶,左右兩邊臉頰各有一個“×”字的疤痕,顯得猙獰可怖。

好強壯啊,要打死個人很容易嘛。這麽想着,俞希聞朝對方沒聲地笑了一下,笑完才想起自己沒有腦袋,也想起身上帶着兩個小家夥,不能在這時慫恿對方打死自己,棄他們不顧。真是——死的不是時候!!只好捂着再次脫臼的右肩,嘆了口大氣,小聲說:“這位五色帶朋友,你的拳頭應該要再硬一點啊。”

——想是這麽想,可擋不住自己嘴賤,總忍不住要說一句。

觀衆席上叽叽喳喳,所以這話只有離俞希聞近的五色帶聽得見。五色帶覺得俞希聞這句話就是在挑釁他實力不夠,立刻大叫一聲,一個虎撲就要壓上去。那頭老婆子已經伸長脖子觀察了俞希聞好一會兒,正要問話,見五色帶這樣,心說話還沒有問出口,人給打死了怎麽辦?立刻讓底下的小妖精合力上去把五色帶拖住。

五色帶撲了個空,叽裏咕嚕地罵了起來。

俞希聞則笑了笑,說:“诶诶诶。別擋着人家跟我敘舊啊。”

——這次,他的聲音大了。

沒誰注意到俞希聞興奮的語氣。四周突然陷入死一般的寂靜,誰也沒想到一個沒有腦袋的人還能開口說話。幾秒後,率先回過神的老婆子大聲問道:“沒了腦袋還能說話?你真是凡人嗎?”

她替在場的觀衆問出了重點。

俞希聞覺得她的邏輯有問題。凡人沒有腦袋卻能站着,是凡人嗎?這還用問嗎?緊接着,他轉念一想,自己在凡人眼裏就是個凡人樣子啊,也難怪沒了顆腦袋老婆子會吃驚,在座的妖魔鬼怪,哪個長得不比他古怪,就數他最正常。他正要回幾句,就見五色帶把合力困住自己的妖精砸了出去,拔/出後背上的鐵錘,吼道:“尼攞命嚟!”(你拿命來)

沒在四有苑定居之前,俞希聞游過大江南北,所以能聽懂各地語言。他知道五色帶說的是南方的語言之一——粵語。他說:“我在呢,別急兄弟。在你打死我之前,我們先商量個事……”

五色帶一鐵錘砸下來。俞希聞矮身錯過他這一擊:“不要沖動啊,先聽我把話說完啊。”

“賽也!”老婆子叫出五色帶的名字。她最讨厭自己說話時被人打斷,罵道:“你沖動什麽!我讓你動了嗎!”

賽也理都不理,鐵錘把擂臺面砸出嘭嘭聲響,呈現出蛛網裂痕。俞希聞其實很想站着讓他砸,可顧及到兜裏的兩個小家夥,不得不左閃右避起來。

“不聽人話的狗東西!”老婆子怒罵一聲,按住桌面右下角的紅色按鈕。轟隆一聲巨響,擂臺正中央的天花擋板突然打開,一個鐵籠子往下墜。這鐵籠子是金剛罩化的,萬一擂臺上出現不可控的情況,能及時止損。誰一旦被罩住,就會被限制自由,然後被十萬伏特的電伺候。除非力大無窮又抗電,否則別想完好無損地出去。

賽也是比賽選手,老婆子其實不想他進籠子裏,威懾一下就足夠了。而賽也可能觀看過以往的比賽,見識過鐵籠子的厲害,聽見聲響,立刻停下了揮拳的動作。老婆子這才讓鐵籠子停在半空中,說:“我要問話。在我問到話之前,你不能動這個人一根毛,不然我立刻取消你的比賽資格!”

這話說得很嚣張。站在老婆子身側的兩排豬猡精一聽,不約而同地看了過來。

賽也不知道老婆子在打什麽算盤,和俞希聞是什麽關系,只知道自己一旦被鐵籠子罩住,就會被限制自由。如果老婆子趁機把人放走,那他上哪兒找去?只好把鐵錘往地面上一放,不滿地抱臂站在原地,盯着俞希聞。

他的眼神透着冷刀子。盡管他看不見,但俞希聞還是朝他笑了一笑。

“凡人沒了腦袋還能活?你當姥姥我是井底之蛙?”見賽也終于安分,老婆子這才轉向看熱鬧的俞希聞:“我問你,你從哪裏進來的?為什麽打斷比賽?”

“從天而降,我不是故意打斷你們比賽的。”俞希聞指了指天花板,“你們不是看着我掉下來的嗎?上面不是有洞——”

話說到一半頓住。天花板沒有窟窿。

俞希聞愕然。他低頭一看,擂臺面上也沒有沙子。

任何事物只要動起來,就不可能沒有留下任何痕跡。天花板沒有窟窿,臺面上沒有沙子,只有兩種可能:一,這是一個建在崗津島地底下的獨立空間。沙子沒跟着下來,是因為他站的那塊地變幻莫測,一會兒礫石一會兒泥沙一會兒沙灘,不能想當然地認為沙子也跟着下來;二,他被隔空傳送到了另一個地方。

俞希聞傾向于第二種可能。因為水龍柱看到他跺地的動作後,想帶走他。

環視一圈,俞希聞注意到觀衆臺頂上,有一塊巨大的電子屏嵌進了牆壁。他定睛一看,上面恰好翻滾到一句宣傳标語:

【發家致富!來搏擊大會!】

“……原來剛才沒聽錯啊。”

想到詹祥說的那句“今天要是去了,就能發家致富,不愁吃喝了”,俞希聞眼角抽了抽。

……也是誤打誤撞進了這裏。就是不知道怎麽個發家致富法。

宣傳屏上播出了一大段文字。大概進來的都清楚這裏是什麽地方,屏上翻滾的速度極快,幾乎是一秒也沒停頓就到了下一頁,走個形式而已。俞希聞一目十行慣了,記憶力又好,這點還難不倒他,稍微把入目的信息在腦海中捋一遍後,連蒙帶猜,也知道個七七八八了。同時,因為這些信息,他推了之前的猜測,确定這裏是建在崗津島地底下的獨立空間。

原來這搏擊大會成立于崗津島被開發成旅游勝地的第三年。成立者是崗津頗有聲望的蒸鍋師,一個年近四十五的女人,名叫李挽君。

崗津有兩家蒸鍋鋪,李挽君是其中一家店的老板娘。她做得風生水起,另一家蒸鍋店卻門可雀羅。這家蒸鍋店的老板娘名叫邵氏,為人善妒,最見不得人好,更別提李挽君是她同行競争對手。為了搶生意,每當客人過來買東西時,她都會順嘴提一句李挽君做的東西雖然好吃,卻極不衛生。

诽謗很容易,上下嘴皮子一碰,假的也給你說成真的;何況邵氏講得繪聲繪色,具體不衛生到什麽地步、蒸鍋多久才洗一次、發酵的面團怎樣被随意扔在地上……都有鼻子有眼。一開始大家都以為她說的是假話,可因為她就在李挽君隔壁,話也不是完全不信。時間久了,聽的人多了,诽謗的內容也就成真了。因此,李挽君的生意開始變差了。

李挽君以為自己的手藝變差了,打算出去進修一個星期再回來。這時她的孩子放學回來,把班上同學對她家蒸鍋鋪的指指指點點說出了口。她才知道原來是隔壁店在造謠生事。既然找到問題所在,那麽打破诽謗的最好辦法就是當面說清楚。李挽君大開鋪門,當着大家的面制作熟食。怕有些人沒看見,她還專門用手機錄了視頻,一鏡到底。

邵氏見李挽君的生意起死回生,氣得坐不住板凳。到這裏,她的生意做得比以前還差,因為本地的都知道了她的德行,不肯來光顧——邵氏講得那麽真,誰知道她家東西是不是那樣做出來的?做不了本地人生意,邵氏只能做外來游客的。但這幫游客來來去去,只能做一次生意,不可能做熟;加上網絡發達,十成裏有八成是沖着李挽君的招牌來的,她的生意也就更冷清了。

就這樣過了半個月,邵氏想到一個陰招。她花錢雇來幾個男人,讓他們把李挽君的女兒擄走。她的想法很簡單:李挽君的丈夫死于海難,身邊只有一個寶貝女兒。如果失蹤了,李挽君還會有時間和精力經營店鋪嗎?

生意不好不從自己身上找原因,反而用陰損的手段來打壓人家。俞希聞心想:“這女人可真惡毒。”

女兒被人擄走時,李挽君恰好沒睡。聽見動靜,她掄起掃帚和人惡鬥起來。一個女人和幾個男人惡鬥,劣勢可想而知;可女子本弱,為母則剛。掃帚斷了,李挽君就和人肉搏,邊打邊大聲喊救命。最終鄰居被驚醒,雖然沒有進來相助,但打了報警電話。

李挽君渾身浴血地抱住驚慌失措的女兒,不停地說媽媽在;在被醫生推進ICU時,甚至不肯放開女兒。因為傷勢太重,她的雙腿被打廢了,從此以後只能坐在輪椅上活動。後來,警察查出雇人的是邵氏,一起繩之以法,這件事也就告了一段落。

出院後,李挽君有感自己與惡人搏鬥,就取了懲處打擊之意,成立“搏擊大會”,宣揚惡人惡勢力會被打倒。從此之後,但凡崗津出了惡性事件,她都會循着味兒趕過去收集證據,讓手底下的保镖把惡人按在地上一頓好打再交給警察。而如果這個惡人被保釋回去,她就會帶着人再上去打一頓。以後見一次打一次,打到這個惡人改邪歸正,不敢再犯為止。

看完,俞希聞感嘆:“李挽君也是個奇人。被廢了雙腿沒有一蹶不振……反而迎難而上,把手伸向了需要幫助的人。”

不過話說回來,搏擊大會最初成立時或許是在懲處打擊,但現在的……俞希聞沒看出和“惡人惡勢力會被打倒”有什麽密切聯系,宣傳屏上寫得一清二楚,核心點是“來搏擊大會可以發家致富”——和他人搏擊,贏了比賽,就能得到發家致富的獎金——如果他沒有理解錯誤的話。再看看四周個個紅着眼打call的神态,這裏的“搏擊”一定就是指格鬥、搏鬥,而不是懲處打擊。這樣聯系起來,俞希聞更加确定了。

除了這一點,俞希聞還注意到兩條關鍵信息:

【沒有鐵定規矩的搏擊大會等你來光顧】

【一對一交換物資】

什麽叫做沒有鐵定規矩?

一對一交換物資是拿值錢的東西和搏擊大會交換嗎?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