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垂釣

第8章 垂釣

齊晟阖上屋門,便着急忙慌地朝院外跑去。

他心中并未抱有多大期望,畢竟池姑娘着實不像是能為誰駐足之人。

果不其然。

院門空缺一塊,門前也空蕩蕩一片。

齊晟見狀緩下腳步,長長地嘆息一聲,一只腳跨過門檻。

罷了,左右藥寶在此,池姑娘定然會……

冷不丁餘光瞥見一道身影,齊晟愣住,立即側目望去。

只見池州渡立在栅欄邊,正安靜地注視他。

是在等他。

那一剎那齊晟心底像是被什麽擊中似的,他停下腳步,“你……”

池州渡望向屋內,語氣寡淡:“廢話連篇。”

喲,這是怪他攔着呢。

聽出他言下之意,齊晟也不生氣,一邊走到他跟前,一邊耐着性子道,“姑娘,咱怎麽說都不能動手搶啊。”

池州渡微頓:“為何?”

齊晟動之以情曉之以理,湊近了些壓低嗓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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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旁人這般搶奪,姑娘想必也不願意拱手讓之吧。”

“嗯。”

齊晟欣慰地點點頭:“是啊……”

他正要繼續勸慰,就聽池州渡忽然道。

“一人是搶,二人是奪,萬人是取。”

一人搶傷天害理。

兩人奪不講武德。

萬人取則天經地義。

齊晟品出他話裏的意思,嘴唇張開又閉上,啞口無言。

池州渡也沒有給予回應,留下這沒頭沒尾的一句,便轉身離去。

他的語氣并非譏諷嘲弄,倒更像是事不關己的敘述。

齊晟摸不準他心中所想,兀自在原地躊躇了一會兒,才加快腳步跟上。

“姑娘……”

他在人眼前晃悠,清了清嗓子。

“姑娘不如信我一回,或許徐老會将藥寶給我們。”

池州渡腳步不停,目不斜視:“幾成把握。”

齊晟沉吟片刻:“六七成。”

“……”

池州渡也不知答應與否,總之沒有回應。

兩人在山下找了處民宿,這戶人家行商,熱情好客,齊晟多給了些銀兩,與池州渡住進了一個院子,與外互不打擾。

池州渡抿了口熱茶,餘光裏有一道身影正忙前忙後。

齊晟給他倒完茶後便開始獻殷勤。

“這被褥略薄,待會兒我去問問可有厚實些的。”

“屋子雖說常年有人打掃,但平日裏還是得通通氣,我這就去将門窗打開。”

“嘶,眼見就午時了,姑娘可需用膳?”

池州渡擰眉,眼神暗含審視,像是不懂他為何如此。

“不必顧我。”

聞言。

齊晟慢慢晃悠到他身前,狀似不經意地瞄過去一眼,見對方确實沒有動怒的跡象,這才如釋重負地坐下。

“那先用膳可好?”

齊宗主笑眯眯道。

“嗯。”

-

翌日清晨,雪山腳下霧氣缭繞。

池州渡推開房門,一封信函掉落在地,他目光掠過齊晟緊閉的屋門,彎腰撿起。

略過前面大段的廢話,池州渡徑自看向最後一句。

——我與盲翁相約垂釣,傍晚歸,姑娘勿念。

池州渡垂眼望向冥七。

冥七會意,尾尖動了動,正要朝一個方向指去,就被主人捏住了尾巴。

引路三百年,從未被打斷的銀甲長尾蠍子明顯頓了一下,它冰藍的眼睛盯着主人,愣住的姿态透露出一絲滑稽喜感。

池州渡腦中閃過齊晟種種古怪的行徑。

孤身行走百年的人眼前忽然掠過一道他從未見過的風景。

不解之餘,又多了幾分探究。

“……過幾日。”

池州渡輕點冥七,緊接着回身走向屋內反鎖上屋門。

他從懷中取出符咒,躺在床榻之上,緩緩閉目。

絲縷如煙的煞氣溢出,很快便消失不見。

與此同時,伸手不見五指的水簾洞中。

一雙流轉着細碎光華的眼睛緩緩睜開。

-

雪山,冰湖之上。

“你這後生……”

“噓。”

盲翁氣急敗壞的嗓音響起,緊接着就被打斷。

“俆老,別驚着魚兒。”

齊晟氣定神閑地道。

盲翁扔了魚竿,怒道:“老夫說了不出門,你硬生生将我拽到此處究竟是何居心?”

“總在屋裏悶着不見光,人心性就會變得古怪。”

“這與你何幹?!”

齊晟揉了揉被震得生疼的耳朵,嘆息一聲:“有事相求,自然得哄着您老舒心。”

盲翁被他一噎,氣得哆嗦:“那你倒是瞧瞧,老夫究竟哪兒舒心?”

齊晟好脾氣地起身,将他的魚竿擺正,壓低嗓音道,“這釣上來的魚,待會兒命人煮好給您送去,那多新鮮啊。”

盲翁愛魚,人盡皆知。

果不其然,盲翁神情微頓,嗓音明顯弱了下去:“……誰稀罕幾條破魚。”

齊晟但笑不語,緊接着專心盯着眼前鑿出的冰窟。

盲翁兀自嘟囔了一會兒,漸漸安靜下來。

耳畔傳來細微的動靜,齊晟側目望去,只見盲翁動作娴熟地收杆,一只肥美笨拙地魚翹了翹尾巴,被他扔進木桶。

“不回去了?”齊晟欠嗖地湊到他耳邊用氣音道。

“滾滾滾,別礙着老夫興致!”

盲翁不耐地怼開他,齊晟偷笑,慢悠悠坐直身子,拉長語調。

“是是是。”

雪山的霧氣散了些,日光落入冰湖,如金絲浮沉。

一片靜默中,盲翁忽然開口。

“那女娃娃……是你夫人?”

齊晟臉熱一瞬,連忙否決:“自然不是,我與池姑娘清清白白!”

“她瞧着倒是清白,你嘛……”

盲翁點到即止,沒有再說下去。

齊晟啞口無言,拖長的語氣顯得吊兒郎當:“既然如此,俆老不妨做做好事,助在下一臂之力。”

盲翁嗤笑着搖頭:“到底是後生,稍加思索一番便知,若她當真因藥寶與你成親,倒也非良人。”

齊晟側目:“非也。”

“若她能因藥寶一笑,我許是能配上她良人的稱謂。”

“動心者是我非她,為何要因自己一廂情願的善意,反倒責怪對方的不是?”

齊晟并未将盲翁的話放在心上,随口辯駁道。

“傻小子。”盲翁明顯一怔,旋即嗤笑喃喃。

“在下只是認為……與其一廂情願地意圖占有,倒不如坦率些追随。”

齊晟并未因此覺得有失顏面,反而顯得真誠,嗓音逐漸放輕。

“既然是我意圖與人共度餘生,又如何能恬不知恥地要求對方為我駐足?”

“無論怎樣看,都該是我匆匆追上去,先瞧瞧他眼中的萬物,等時機合适,再誠心邀請對方回頭,朝自己所在之處走走。”

他說得随意坦蕩,也不指望有人回應。

寒風凜冽,霜雪像是結在心頭。

盲翁不知覺間安靜下來,令人難窺喜怒。

只是握住魚竿的指尖微微泛白,像是攥住了過往早已遺失的悵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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