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1)

“那邊準備得怎麽樣了?”

燭火搖曳的暗室裏,一張圓桌,幾個櫃子,博古架上擺放了各種的小珍品,有前朝的青花瓷碗、田黃玉麒麟、八角刻太極圖形的紙鎮、一對外邦進貢的琉璃長頸天鵝……

幾個男人圍坐在圓桌旁,面前各擺了一杯茶、幾盤精致可口的糕點,燭光映出一張張凝重的面容

“不怎麽樣呀,缺人缺糧缺銀子,我的爺呀!什麽都沒有,叫我怎麽辦事,您不給牛吃草,牛哪動得了”

坐在上位的錦衣男子聞言笑了,“小蘇呀,你這話就不地道了,不是缺人缺糧缺銀子,我怎會找上你?你是這方面的能人,舍你其誰,放着你不用才真是什麽都缺”蘇萬裏是搞財務的好手,應該放在戶部

一聽這種話,他就炸毛了,伸手直指身旁的齊亞林,“為什麽不找他?他才是老奸巨猾,什麽都不做,只出一張嘴,累死累活的都是我這頭老牛,你們太狠了吧!聯手坑我,簡直黑心肝”

被人一指的他冷冷一瞟,“有看過自己搬磚的宰相嗎?沒腦子的人就只能做些勞力活”不然活着也是廢物

“聽聽,他就是這麽役使我的,把我當成他家的家奴使喚,一下子要我開鋪子,一下子拿我哄女人,好不容易在安康城紮下根,他又要我連根拔起搬家,你們說這是人嗎?根本是來自地府的惡鬼!”他深受其害

衆人聽了他胡鬧的話都笑了,唯有齊亞林動也不動的冷哼,“你不是做得很快活嗎”天生奴才命

“那倒也是,銀子從我手上嘩啦啦的流過,那感覺真是他大娘的——”蘇萬裏忽然聽到一聲輕咳,往下的話悉數消音,錯愕自己的話怎麽被帶偏了,不是在開批判大會嗎?他是要來一吐多年怨氣的

齊亞林嫌棄的冷眸一眯“是我安排的沒錯,他就是管銀子的錢袋子,人要用在該用的地方,物盡其用,別

浪費了”人才、庸才,用過才曉得,用對了地方是助力,反之則是遭人嫌的拖油瓶

錦衣男認同地點頭,“這倒是,瞧他一聽見銀子就眉開眼笑,恺之高見,高瞻遠矚,一眼就能看穿他的本性”恺之是齊亞林的字,小蘇愛財卻不貪財,興趣是數銀子,只要四周堆滿銀锞子,飯不吃都行

“喂,我還在,別當我的面說我是錢奴才,太傷感情了”他愛財礙了誰?不偷不搶,賺的銀子還得分人

“你不要錢?”齊亞林一揚眉

“要”蘇萬裏沒骨氣的一應,銀子是他祖宗,不怕祠堂小,就怕請不來,一整排的牌位看來多舒心

錦衣男子因兩人百無禁忌的對話笑了,“恺之,你直接來當我的幕僚,和舉太辛苦了,一年一年的熬資歷,等你熬出頭,人也老了,我舍不得看你被那些老家夥”

齊亞林淺笑回應,“殿下,您口中的老家夥是翰林院的學士,他們聽了您的話可是會哭的”老臣要安撫,穩定江山

錦衣男子呵呵低笑,“不就是一群自以為有學問的老頭子,哭了我給他們遞帕子,你說有幾人敢接?”

“殿下別忘了便是這些人将您推上位的,就因為他們迂腐,不知變通,墨守成規,才能造就今晶的您”居功甚偉

皇上也會被人逼的,并非無所不能,他得給天下百姓一個交代,無法随心所欲的但憑一時喜好,立儲尤是如此

“嗯哼,我倒是欠了他們人情”星對這幾個老頭子好一點,別太壓榨他們,恩蔭子孫

欠了人情的男子叫蕭元昊,蕭是國姓,他是大皇子,同時也是剛獲正名的太子,皇後嫡出

立嫡、立長,他都全了,本該理所當然的成為太子,可是皇上、皇後感情淡薄,兩人雖是少年夫妻,關系卻不如想象的好,反倒是晚了一年進宮的程貴妃榮受帝寵,二十餘年來仍聖寵不衰

程貴妃是少見的美人,姿色過人,容貌豔麗,身材妖嬈又妩媚多嬌,嗓音嬌軟得讓男人一聽就軟了腰骨進入後宮的女人沒有一人不擅使心計,她更是個中好手,把皇上迷得差點變成昏君

皇上就愛她在身下發出宛轉的嬌吟,美妙似天籁,一夜數回不知疲累,渾身之力盡使在她身上,迷戀得不可自拔,只差沒廢後立她為新後

好在他還有理智,加上一班大臣勸置,這才維持正統,沒亂了朝綱,皇後仍母儀天下

不過皇上對他的下一代就有了明顯的偏心,特別偏愛程貴妃所生的一子一女,也就是三皇子蕭元裕和宜城公主蕭佩玉,甚至有意立蕭元裕為太子,跳過嫡出正統,以“庶”充嫡

可想歸想,還是有扯後腿的人讓皇上的打算落空,齊亞林等人便是蕭元昊暗處的一支奇兵,是他的親信,更是攻無不克的羽翼,從多年前就開始籌謀,助他登上太子之位

“至少我敢接,但殿下放心,您看不到我哭”狂言出自齊亞林之口,意思是贏家只會笑,一路笑下去他狂妄地認為不會輸,只要掌握住人心

人心多變,百姓才不管當朝皇上是誰,他們只要吃飽喝足,不打仗,豐衣足食的生活不變動就好

“哈哈!大話,要是你家小娘子不要你,我看你哭不哭”老受冤枉氣的蘇萬裏不免嘲諷兩句,幾乎毫無弱點的好友就只有一個致命傷,那就是他守得死緊的雲傲月

聞言,齊亞林目光冷銳的一掃,“日後你頭疼腦熱就別翻牆來偷藥,我報官捉賊”

蘇萬裏身子一抖,寒意鑽進骨頭裏了,連忙讨饒,“什麽偷,真不文雅,是借,你家小娘子太好客了,我一開口她就拿了七、八瓶瓷瓶給我,讓我盡量用沒關系,用完了還有”真是好人呀!人美心善,救苦救難的活

菩薩,可惜運氣不好,攤上了這麽一個活閻王,陰狠毒辣,陰險狡詐,陰氣森森,陰到把人也給陰了,隐藏陰冷的性情拐了人家小泵娘,怕人來搶還早早定下,實在心黑

“你給錢了嗎?”他們之間的交情還沒好到有通財之義

一說到銀子,就跟刨蘇萬裏的肉似的,倏地跳起來,“你要不要臉呀!鄰居往來借點蔥呀、醬酒什麽的實屬平常,有誰真的還過了,拿你幾瓶藥好意思伸手,你怎麽不去搶!”

“就搶你”他是他們的大金庫

“要錢沒有,這些是留給殿下幹大事的,你一文錢也別想要,是吧,殿下,咱們撈錢不易,還得瞞着衆人耳目,能省就省,我那裏還有幾瓶藥,拿一半孝敬您”給了太子至少還有回報,他日大事底定,高官厚祿跑不掉,若是給小氣的齊某人,只怕是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

看他逗趣的滑稽表情,蕭元昊忍不住炳哈大笑,“我要你的藥何用,宮裏的太醫哪一位不是杏林好手,我要有個‘頭疼腦熱’,宮人一招便來了十多位太醫”

他不是在說笑,真的一來就是十來位,不是因為信不過他們的醫術,只是東宮的位置太重要了,那些太醫當中又難免有幾位靠邊站的,若是哪一味藥下重了,他的病自是好不了,或許還會小病變大病,拖到無藥可救

比蕭元昊更慎重的是皇後,她憂心自家皇兒有個萬一,因此每逢東宮傳醫,她便出手幹預,把信得過的太醫都派到東宮,聚醫會診,開藥方、熬藥都得當場做,以免有心人鑽漏洞

二十幾年夫妻情還比不上一個程貴妃,皇後的心裏不可能不難過,可是她做不來程貴妃的小意溫柔,也無法拉下皇後的身段對皇上說些違心的奉承話,因此最該親厚的帝後之間一直不鹹不淡,皇上只點卯似的初一、十五到皇後宮中過夜,其餘日子大多待在程貴妃宮中

偶而他也會召幸新進嫔妃,但恩寵不長,最多三、五年就膩味了,甩手一去,唯有程貴妃始終得他寵愛,疼若眼珠子,什麽好東西都先往她宮裏送,就怕委屈了她

“殿下呀!您真是不識貨,恺之為什麽向我要錢,那是因為他家小娘子制的藥要賣錢的,效果還真是不錯,一點也不比宮裏差,最重要的是吃了沒事……”蘇萬裏特別強調“沒事”二字

爆裏的藥當然好得無話可說,用的全是精挑細選、上好的藥材,藥性不用說也是一等一的上乘,讓服用的人得以病體康泰,增元補氣,可是卻不敢保證裏面有沒有多加了什麽在皇上的專寵下,程貴妃母子在宮中也積累了不少人脈,宮女、太監中有多少是他們的人,只要一個錯眼沒盯牢,很可能連命都沒了,東宮太子換人做

所以呀,還是自己人可靠,不假手他之人,要不中了黑手那有多冤,死了都沒處哭

蕭元昊聽了他的話之後露出幾分深思,“也給我幾瓶,恺之,你這位未婚妻會制藥?”

“尚可——”

沒等齊亞林說完,蘇萬裏搶着開口,“不是會制藥,而是很會制藥,她在安康城還有個‘藥娘子’的稱號,做出來的藥好得人人搶着要,有時有錢還買不到”

可見他多有先見之明,先搶……讨要幾瓶備用

蕭元昊一聽,眼露興味,“恺之,你藏得可真深,此事怎麽不說,我也派人去搶購一番”他取笑着,卻也有着深意,想活着登上那個位置得做多重防護,人不是神仙,豈能無病痛,入口之物更應該小心為上

“那是拙荊的小小嗜好而已,難登大雅之堂,她耍着玩罷了”一提到心愛女子,齊亞林眼中露出少許柔光

“什麽叫耍着玩罷了,殿下別聽信他的鬼話,他就是太寵未婚妻了,唯恐她名氣太大被哪個貴人看上,因此如今看到誰來就放狗咬人”咬得鮮血淋漓,滿地打滾

蕭元昊頗感興趣地問:“你家有狗?”

“他不就是那條見人就瘋咬的狗,那個什麽世子的那條腿……”便是他讓人打斷的,吓得人家連夜回京

齊亞林沉聲道:“蘇謹文,要鑲牙嗎?”話太多了

蘇萬裏,字是蕭元昊取的,叫謹文,意思是謹言慎行,不要賣弄文字,小心禍從口出

爆出太多內幕的蘇萬裏很有自覺性的捂嘴,免得被打落幾賴牙,“好東西不要藏得太深,我們又不會坑你”

“是嗎?”還說不坑自己人,小月兒那些藥是為他準備的,而不是給打算當佞臣的小人

蘇萬裏沒說錯,齊亞林就是小氣,他的就是他的,他不給,誰都不能拿,尤其是未婚妻專為他一人制的成藥,那是她的心意,怎麽可以給人,某人的行徑實在太可恥了,居然趁他不在時登門入室“行搶”

蕭元昊開口,“不說旁的,導回正題,三皇弟那邊可有動靜?”他是不可能甘心屈于人下,必當有所作為

坐在齊亞林身側的林清越是京城人士,其父是富貴閑人長平侯他年約二十四、五歲上下,長得一副忠厚老實的樣子,但眼中的精光一閃,便能看出他不簡單

他生在京城,長在京城,對京裏的事了若指掌,消息最靈通,各皇子府的動向問他最清楚

林清越答道:“正在招兵買馬,拉攏人馬,這一屆的恩科有不少可用的人才,他想搶先一步下手”

他話中之意并非真的招兵買馬,而是招攬能人,收買可用之人,使其為己效命蕭元裕打算将天底下的賢正良将都招到自己身邊,好助成大事,他把人都拉到他的陣營,太子自是無人可用,很快便會落下風,纰漏百出,到時他的機會就來了

“恺之、謹文,他可曾找上兩位?”蕭元昊一點也不擔心他們會擇木栖,對他們的信任來自了解,以文會友

數年前,三人同上麓山書院見習一段時日,當時的蕭元昊還是大皇子,他喬裝改扮為一般學子,與齊亞林、蘇萬裏同寝一室,當時還有一位金富貴,但此人言行粗鄙,不到三天就被退學了,剩他們三人同吃同睡,同進同出

一日蕭元昊被蛇咬了,是發現他的蘇萬裏背他回學舍,而齊亞林則取出自備的解毒丸救了他一命,從此這三個人便成了患難與共的好朋友,雖然後來各分東西,相隔三地,但仍有書信往來,情誼并未就此中斷

皇上欲立蕭元裕為太子,跳過嫡出的蕭元昊,急如鍋上螞蟻的他趕緊寫信向好友求援,兩人才得知他的真實身分

太子之位便是齊亞林為其出謀劃策謀得的,他利用三年一次的科舉造勢,找幾個文筆好又有名的才子大抒正統之必要,讓天下讀書人來論嫡庶的重要性,以文攻之,以筆伐庶,痛訴皇上嫡庶不分,以亂正統,枉為人君

有嫡立嫡,無嫡立長,大皇子兩者都全了,為何不立?

斌妃再貴也是妾,在皇後面前得曲膝行國禮,她生的兒子便是庶子,憑什麽越過大皇子而立三皇子?

何況即便蕭元昊不賢不孝,那也輪不到蕭元裕呀,他上頭還有一個二皇子,就算生母出身不顯,但仍是皇子,照皇室排行也該輪到他,蕭元裕出來攪什麽局?

于是要冒出頭的蕭元裕被打了回去,蕭元昊在萬民的愛戴下,皇上也不得不點頭立他為太子,擇日成為東宮之主

“找過,但被拙荊的藥味熏走了”那時小月兒正在熬一鍋氣味難聞的膏劑,來者一聞其味便掩鼻而走“為什麽沒找過我?太瞧不起人了,我好歹也是個能人”蘇萬裏不服氣的嚷着,覺得自己被人小瞧了

“因為這一科的三甲出來了,恺之在一甲的榜單上,而你在二甲靠後,差點落在三甲上,因此三皇弟只網羅有可能受父皇青眼的人,成績太差的則不在考量內”不能身居高位的人對他無用

蕭元昊有他的門道,正如蕭元裕也有辦法弄到新科進士名單一樣,三百名上榜者的姓名、籍貫、外貌都寫得清清楚楚,不會有失,過兩天榜單一貼出來,接下來便是殿試,由一百名一甲中選出狀元、榜眼、探花,然後游街三日

“什麽嘛,太沒眼光了,錯過我這條漏網之魚,有得他後悔的”他就不信他游呀游的,游不到一品大官之位,

日後的蘇萬裏确實高居一品,在他當了二十年的戶部尚書後,皇上看他勞苦功高的致力于充盈國庫,便封他為一等國公,世代世襲不降爵,子孫皆為國公

蕭元昊點頭,“所以我選了,有識人之明,謹文是我的得力臂膀”是他的左手,他私下的用度全賴他張羅

被蕭元昊一贊,蘇萬裏得意的咧嘴一笑,“是是是,您才是金龍化身嘛,一眼便看出我驚才絕豔的才華,看到金子就趕緊撿起來,我這人沒啥本事,就保你有用不完的銀子”說完,他一把拍向蕭元昊,開心地笑着

“你——”

啊!他!他在幹什麽呀?

有人驚得睜大眼,有人頭痛的撫額申吟,他們在心裏月複诽——你發什麽瘋,那是太子,日後的皇上,不是和你勾肩搭背的兄弟,你居然敢用吃女乃的力氣拍太子的背,果然人傻沒藥醫,他只适合數銀子

蕭元昊不介意地笑了笑,想到了什麽,又道:“對了,恺之,你上殿時要小心應答,父皇想在殿試上為七皇妹擇婿,你最有可能雀屏中選”他是指長相和學識

七皇妹指的是宜城公主蕭佩玉,年方十六

“我已經訂親”他不以為然

“以皇妹那性子,她看中的人由不得你說不”由于程貴妃受寵,連帶着七皇妹也被寵得驕橫刁蠻

齊亞林目光轉冷,“我回去後就馬上籌備婚事,定下婚期,這杯喜酒你喝不到,但禮要到”

“嗄?!”禮到人不到?蕭元昊一愕,而後失笑

是呀,他是當朝太子,怎麽能到,朝廷最忌結黨營私,這一條暗線不能暴露,否則恺之、謹文會有性命之憂,三皇弟不會放過他們,凡是他身邊的人,都會遭到一一鏟除

罷了,就送份重禮給他吧,全了多年情誼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