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瘋賭
瘋賭
黑色別克仰翻在一旁的綠籬上, 冒着白森森的煙。被撞的那一面車體凹陷出巨大的痕跡,這一撞相當致命,幾乎将鋼鐵架構攔腰撞斷。
駕駛室沉寂片刻, 傳來細微的呻吟聲。
孟鶴鳴垂眸看了一眼,偏開目光, 望向另一輛突然出現的沃爾沃——車頭同樣有輕微折損,不過比起別克, 已經算是鋼筋鐵骨了。
車門咯吱響了一聲, 路周扶着被安全氣囊彈得有些暈乎乎的腦門下車,腿一軟,差點跪在地上。
孟鶴鳴伸出手,将他拎起。
“出息。”
“……”
男生組織了好幾撥語言, 罵了一句:“老子可是用命在幫你。”
很好, 這一撞把他三教九流的一面都撞了出來。
孟鶴鳴拍拍他的肩:“我的命也一樣在你手裏。”
“……”
他臉上從容,鎮定, 幾乎讓人以為是句玩笑話。
但路周抿了抿唇,沒說話。
他知道不是。
剛才他但凡猶豫一下,或者故意撞偏一點, 現在地上說不定會多一灘血肉模糊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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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他就能提前彎道超車, 坐一坐那張他也曾有過想法的位置。
坦誠地講,腳放在油門上的那一刻路周還在想,孟鶴鳴他媽的是不是有病, 敢把這件事丢在他頭上,萬一他被眼前巨大的利益誘惑, 萬一他真和別人合作呢!
他媽的他真堵命啊?
有病!神經病!該死的瘋子!!!
身體比什麽都誠實, 在看到突然沖出黑暗的別克時,路周還是義無反顧地踩死了油門。
跌宕的情緒尚未被撫平, 他的胸膛用力起伏着。
狠狠罵道:“下次這樣的事,叫你助理幹。”
孟鶴鳴拍拍他的肩:“沒下次了。”
路周一口氣上不來,氣得狂翻白眼。
瞥向被撞爛的黑色別克,他問:“怎麽辦?裏面還有人。要不要救——”
孟鶴鳴沒說話,徑直掠過他往前。
路周自知失言,剛才人家分明是鐵了心要撞死他的。要不是來之前孟鶴鳴告訴他找輛穩固點的車偷偷跟着,伺機而動,那現在生命垂危的就不是車裏的那個人了。
這種情況下,還讓他反過頭去救人。
未免過于白蓮。
話說回來。
伺機?
在這之前路周是真的摸不着頭腦。
伺什麽機?伺機以後要幹嘛?
他一頭霧水。好在最後時刻反應了過來。
但……
他大爺的,孟鶴鳴這個瘋子真他媽敢賭啊!
路周忿忿瞪了一眼,一時不知道先罵誰好。他現在就是一挺機關槍,逮着條狗都想罵兩句。脫了手套甩在一旁,他哥看過來。
“看什麽看,你讓我戴的!”
孟鶴鳴仿佛在看一個傻子:“燒了。”
“……”
幾秒後,路周灰溜溜地把手套撿起來,塞進褲兜。小跑着跟上他哥的步伐:“你怎麽知道他們想弄——”
弄死你這三個字太不近人情了。
他語塞,臨時改成了:“……弄你。”
孟鶴鳴望向三樓窗口,那裏已經沒有人了。他不由地加快腳步,語氣也不耐煩起來:“別把自己撇得太幹淨,還有你。”
“關我什麽事?事成之後我上位。”路周快跑着跟上,“我剛……有病才幫你。”
有沒有病都幫了。
事情該做的一件沒少,但嘴梆硬。
孟鶴鳴冷笑一聲:“我死了,你撞的,你去哪上位?”
“我什麽時候撞你了?”路周道。
在孟鶴鳴無聲的視線裏,路周終于明白過來。
那輛黑色別克是他開過來停在這的,如果他真照着對方說的那樣毫不設防,車裏有他的指紋。
他剛才還認真看過一眼,開車的是個年輕小子,跟他身形有幾分像。
想把髒水潑他身上,還真是……
易如反掌。
然後得利者是誰呢?
無人掌權,旁支就有上位的資格了。
“草。”路周罵,“你們豪門內鬥真髒。”
***
那聲撞擊過後的數分鐘內,央儀都沒能找到自己的聲音。她看到側面沖出的別克時已經晚了,最後那聲尖叫早就破了音。或許是出于人的自我保護機制,在預判到撞擊到來的前一秒,她扭開了頭。
身體仿佛陷入了泥潭,靈魂在強拽沉重酸軟的軀體。
她使了幾次力,都沒能把自己從牆根提起來。
雙腿灌了鉛,十指顫抖,四肢百骸都是痛。
她以為的協商是假的。
對方真正的目的竟然是想要他的命。
這與她的認知相去太遠了。
正如同她沒辦法相信站在榕城金字塔頂端的人最終會被一輛毫不起眼的轎車碾壓而過,不願相信在她心裏無所不能的人其實抛開一切,也不過就是個食五谷的普通人,血肉之軀。
一個聲音告訴她是的,就像臺風過境,亂石泥流,山崩海嘯,大自然對每個人都公平。
另一個聲音則說,不,人們不都愛說時間對每個人也是公平嗎?但不是,願意為其揮金如土的人可以花上千萬、上億來享受最頂尖的科研成果。普通人的生老病死,對他們而言是可以用金錢延續的。
可是現下不是辯論賽,她也不需要答案。
顫抖的眼皮下,她看到的全是剛才孟鶴鳴擡頭的那一眼。眼睛容易出賣情緒,孟鶴鳴卻不是,他不知什麽時候練成了老僧入定的本事,和他在一起那麽久,她都沒從他眼裏看出過幾次端倪來。
他平靜無波,深不見底,他望過來的眼神裏什麽情緒都沒有。
可是沉甸甸的,她又好像接收了許多。
臉頰不知什麽時候淌滿了眼淚,黏在嘴唇上,又鹹又苦澀。她用力撐着自己起身,顫抖的手指将窗戶推到最大,夜風一下灌了進來,将她的長發吹出浪潮。
巨響過後的停車坪無人查看,宛如一場早就設下的預謀。
央儀捂着嘴拼命呼吸數次。
搖晃的視線終于找到焦距。
樓下有兩輛車,其中被她注意到的那輛橫翻在地,鋼鐵架構被撞得變了形。而橫插路中央的,是輛凹了小半個車前蓋的黑色SUV。
環視整片廣場,一個人都沒有。
應該說,沒有她想象中的慘烈場景。
難道?
她胡亂抹了把臉,望向身後。
守在門邊的保镖無聲被撤走大半,一左一右,剩下兩個正在交頭接耳的人。
她必須得自己去看看。
央儀從不知道自己有如此大的爆發力,幾乎像野蠻的小獸,蠻橫地沖破兩個男人的桎梏。
自進到這間會所,她一直都安靜的表現讓所有人都對她放下了警惕。
等她跑出數十步,兩個保镖才反應過來。
他們還沒得到放人的指示,立即窮追不舍。
亂糟糟的腳步聲在走廊上乍響。
央儀吃了不愛運動的虧。
她根本不是對方的對手,憑着那股爆發力跑出的數十米轉眼間被拉近。
還有半條走廊就是安全通道。
央儀咬了咬牙。
嘭——
安全出口的防火門倏地在她面前打開。
央儀看到了為首的熟悉身影。
“崔助!!!”
崔助帶着數十個保镖從天而降,越過她,三下五除二制服了追她的兩個男人。
那顆狂奔亂跳的心短暫歸了位。
央儀抓住他的衣襟:“孟鶴鳴呢?”
崔助一板一眼地傳話給她:“孟總說,他要做餌。”
剛才樓下的場景給了她一線希望。
她沒見到孟鶴鳴,就說明他在撞擊發生前已經避開。但情緒不是一下能控制得住的,她今晚緊繃的神經似乎找到了一個突破口,忽然崩塌而來。
“餌什麽餌?誰要他做餌?他有病嗎他?一天到晚故作高深讓別人猜,猜不透還要擔驚受怕,我早就受夠他了!他現在人在哪裏?”
她的氣勢被哭腔完全壓制了,崔助一點沒被震懾到,公式化地回:“這我不清楚。”
“我剛才看到他來了,他在樓下,有輛車想要撞他——”說到這,她忽然說不下去。
就算是假設結果,她都覺得痛到難以呼吸。
她必須承認,她仍然很在乎孟鶴鳴。
即便他是個混蛋。
見此,崔助公式化的語氣裏添了幾分人情:“央小姐,孟總讓我來是要把你安全帶走的。”
“我不走!”央儀固執地站在原地,“他人呢?死沒死?”
“孟總不會。”崔助說。
可能就是這句不會,把今晚蓋棺定論了。
央儀一下覺得自己好累好累。
她從沒經歷過這麽混亂的事。
酸軟,脫力,崩潰,惶恐,所有的所有紛至沓來。
眼淚不值錢地掉。
她開始數落:“孟鶴鳴王八蛋,混蛋,這個晚上因為他糟糕透了,我也糟糕透了,我原本這個時候應該在杭城的,在家舒舒服服地睡在床上,而不是在這裏陪你們拍電視劇,什麽綁-架,撕票,談條件,我這輩子連聽都沒聽過這些,嗚——”
或許是她哭得太過梨花帶雨。
崔助被封凍的心短暫回到人間,他伸手,想拍拍她的肩,手伸到一半又很識趣地縮了回來。
“孟總不會有事的。”他說。
“你保證?”央儀滿臉狼狽地看向他。
“是的我保證,所以您先跟我走。”崔助不确定,但他的職責就是百分百完成老板給的指令,于是面不改色,“孟總處理完後續一定會第一時間找您。”
央儀狐疑地看着他,眼淚短暫地停了一瞬。
“你會不會也是另一頭的?”
“……”
看來今晚的事确實讓央小姐長足了心眼。
崔助覺得在這裏幹熬着不是辦法,于是當着她的面撥通電話。
孟總沒說過不能給他打電話。
這不算工作失誤。崔助想。
電話響了幾聲,有人接聽。
聲音聽起來很空曠,像在某個被牆夾擠的樓道。
“她沒事?”
經歷過今晚,央儀覺得再來點什麽她都不奇怪了。在這句話之後,她産生了無比無厘頭的想法,先崔助一秒甕着鼻子回了過去:“孟鶴鳴。”
對面停息一瞬:“嗯。”
“你在閻王殿嗎,聲音這麽空。”
她說着,自己又哭了。
比之前近乎歇斯底裏的宣洩要好上許多,情緒發洩完,人也空了,破破爛爛,到處漏風。
這次眼淚無聲地掉,大顆大顆砸在地毯上。
他卻似乎感知到了。
“好了,別哭。”孟鶴鳴說,“我就在樓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