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22

次日清晨,青岚做了個重大決定——她要下山找那人說個清楚!

首先,要解決身上這個黏人的家夥。

“快醒醒,阿玖,你平時在主君身邊也睡成這樣嗎?!”青岚無可奈何地将阿玖的手扒拉開。

“好困好困……”

阿玖貼得更緊,這間房不像主君的正房十二個時辰燒着地龍,冬日裏也暖融融。她原本是自己一個人好好躺着的,可是睡着睡着就忍不住往熱源貼近,最後縮成一團依偎着青岚。

“沒想到主君看着清清冷冷,竟然中意阿玖這樣癡纏黏人的。”青岚想象了一下主君躺得板板正正,被阿玖纏抱的場景,“咳,還,還怪有意思的。”

半個時辰後,阿玖重新煥發活力,挎着一個小包袱陪青岚下山。

“青岚姐姐,我也覺得應該去問問清楚,萬一你看到的女子只是那位郎君的姐妹呢?”

青岚冷着臉,“定親時兩家互通姓名帖,我清楚他家就生了他一個。”

阿玖嚼嚼嚼:“那萬一是表姐妹、堂姐妹呢?”

“沒有萬一,阿玖,你莫不是在替他講話?”

阿玖急忙搖頭,“沒有的事,沒有的事,我永遠向着青岚姐姐!”

青岚冷哼一聲,繼續冷着臉趕路,耳畔又傳來阿玖嚼嚼嚼的聲音,她忍無可忍:“這麽鄭重嚴肅的場合,你收拾包袱我還以為裝了家夥事,要去幫我幹仗呢,結果裏面全是吃的?”

阿玖叼着一小塊蒸餅,委屈地嗚了聲。

分明是青岚姐姐催太急,她來不及吃早點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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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青岚姐姐正在興頭上,阿玖可不敢說出口。她拍拍胸脯,又亮出拳頭豪邁道:“姐姐放心,我不用帶工具也可以幫你揍人。”

青岚這才滿意地點了頭。

姐妹倆到底年輕,一路談天一路走,轉眼間來到山腳下。

“阿玖。”青岚剎住腳步,清風微微吹拂起鬓邊碎發,她躊躇不前,“我忽然不想去了。”

阿玖不解,卻也尊重對方決定,“那我們現在回去?還是逛一逛?”

青岚落寞地垂下頭,往樹下一坐。這個時節萬物蕭條,樹木枝丫也顯得萬分枯瘦,青岚看了更難過,煩惱地把臉邁進膝蓋。

阿玖體貼地沒有說話,零嘴也不吃了,只靜靜陪着青岚。

她想,墜入愛河是一件很神奇的事。

青岚姐姐談起郎君時整個人變得很溫和很柔軟,相應的,情緒也會因為兩人的感情而産生變化,嬉笑怒罵都被對方牽動,真是很特別的體驗。

那麽,如果對方是主君呢?幾乎完美的一個存在,好想知道主君墜入愛河是什麽樣的一副光景。

阿玖托腮,望着湛藍湛藍的天空,思緒倏爾缥缈,不時低頭嘿嘿傻笑,或是微蹙眉頭沉思。

直到一聲尖銳的求救劃破天際。

“來人吶來人吶,誰來救救我的孩子——”

阿玖青岚對望一眼,不約而同往聲源奔去。

山腳下河流沒有結冰,一個小孩子失足跌入其中,正慌亂地掙紮,哭聲震天。

岸邊的母親手腳癱軟,急得直哭,叫人看着揪心。

“別急別急,我會泅水。”阿玖想也不想解開外衫,被青岚一把拉住。

“這麽冷的天你要下水?”青岚阻攔道:“萬一腿抽筋你也陷進去怎麽辦?還是想辦法找繩子或是木棍吧。”

但情況緊急,小孩子越掙紮越嗆水,兩人說話的功夫孩童已經哭不出聲了。

阿玖急忙活動一下手腳,撲通一聲入水,朝孩童奮力游去。

“別怕別怕,姐姐救你!”

阿玖兒時便會水,亦有從河裏救人的經驗,見孩童不配合也沒有慌張,而是耐心安撫,沉着應對。不多時帶孩童來到岸邊,托舉着把孩童送上岸,自己這才氣喘籲籲地把手遞給青岚姐姐。

“呼,好久沒有泅水。”冬日河流冰冷刺骨,何況還帶着一個半大的孩子游,阿玖精神放松下來才覺得又累又冷。

青岚把自己外衣褪下,披到阿玖身上,一邊又忙着給阿玖拍背順氣,“不行,你這衣服要烘幹,不然鐵定着涼,我找找柴火,你呆這兒別動啊。”

話音剛落,阿玖在風裏連打兩個噴嚏,而後把衣領緊了又緊。

“啊——孩子,我的孩子!”

另一側,母親哇的一聲哭出來,四周也不知何時湧上幾個人,看似都是孩子的親屬,正七嘴八舌讨論開。

“怎的沒有呼吸了!”

“快叫大夫,快去,快去!”

“這山腳下哪裏來大夫?快給孩子按胸口吧,再晚就來不及了。”

阿玖一驚,踉跄着上前。

人群中一男子卻投射來憤怒的眼神,他怒吼着:“你對我兒子做了什麽?!人在水裏好好的,被你弄上來沒氣了,怎麽一回事?”

“我?我就是把他救了上來,別的什麽也沒做啊。”阿玖一頭霧水,卻也擔憂孩童性命,想擠進人群,“讓我看看,是不是口鼻被堵了,要及時清理幹淨。”

“別過來!”男子大手一揮攔住阿玖,防賊似的盯住她。

就這樣,阿玖被排擠在人群之外。

那位母親抱着失去意識的孩子,放聲痛哭,而周圍的男女老少有的給孩子按胸口,有的則抱臂指責母親。

“怎麽看的孩子,竟然能讓人掉進河裏去!”

“現在抱着娃娃哭有什麽用,要真緊張孩子,剛才怎麽不見她跳水裏救人?”

不多時,孩子身體猛的一顫,開始恢複呼吸。

阿玖從人群縫隙中看到這一幕,總算松了一口氣。

然而下一瞬,那個一臉兇相的男子氣勢洶洶指着阿玖,喝道:“把她摁住,別讓她跑了,成兒若再有事我要讓她負責!”

“說的是,說的是,你家好不容易得了個孩子,萬萬不能再出事。”

就這樣,阿玖被人綁住雙手押送到了附近村裏。

而此時山上別業裏,裴延眉梢一跳。

他擡手按了按,心神不寧地放下書,踱至窗邊。

“主君,您已經看七八回啦。”蔔林人前剛硬,在主君面前則會不時打趣,“上山下山都要時間,阿玖估計要下午才能回。”

裴延負手,“你帶兩個人去迎一迎。”

蔔林為難:“青岚就是不想讓更多人知道,才只帶着阿玖下山的,她連她老子娘都沒說呢。”

“去。”

蔔林無奈領命,準備出去點人,想了想又折回,問道:“主君,要擡轎子麽?萬一倆小姑娘走累了,還能擡上山。”

蔔林原是想調侃主君關心則亂才這麽說。

誰知裴延想了想回道:“也行,記得鋪上軟墊。”

蔔林徹底服了,轉身就走。

這邊轎子正準備呢,從大門口跑進來一個女子,蔔林定睛一瞧正是青岚。

“你怎麽一個人,阿玖呢?”

青岚上氣不接下去,理也不理蔔林,直接沖進院子裏大喊:“主君!阿玖被抓走了!”

衆所周知阿玖是個膽子很大的小姑娘,裴府婢女夜裏上茅房怕黑都是請阿玖陪着一起走。

殊不知阿玖也有害怕的東西,而今天,在這戶人家的柴房裏就遇到了。

“啊啊啊!”阿玖抱頭鼠竄,雙手被綁着沒法掙開,她只得跑到雜物箱籠上,萬分驚恐地盯着地上耗子的走向。

“怎麽會有那麽大的耗子啊啊啊——”

“可惡,別過來別過來!”

耗子吱吱亂叫,許是被阿玖的尖叫給吓到,亂了方寸,很快不見身影。

比屋裏有耗子還可怕的事,便是知道有耗子卻看不見它!

阿玖幾近崩潰,左看看右看看,吭哧吭哧往屋裏最高的那個舊櫃子上爬。

木櫃發出讓人心驚的嘎吱聲,阿玖蹲下之後,櫃子更是搖搖欲墜地晃了起來。

“咚!”

身下輕晃了晃。

阿玖呆愣地頓住。若她猜得沒錯,這是耗子亂竄撞到櫃體所發出的聲響。

“啊啊啊,這裏到底有幾只耗子啊??”

阿玖欲哭無淚,蹲也不是站也不是,一邊又要時刻警惕身後有沒有什麽不明東西,精神高度緊張,汗毛也豎起來。

“不行,我要趕快出去。”阿玖呢喃着。

她不是個坐以待斃的人,哪怕有耗子威脅,也開始四處搜尋尖銳物,想把綁手的繩子弄開。

一炷香後搜尋未果,阿玖幹脆開始用蠻力掙。

正在這時,門口發出一聲巨響,阿玖心肝脾肺都跟着顫了顫,抱住頭抖了又抖。

這次又是什麽?可別是巨型耗子。

“阿玖!”

是主君的聲音!

阿玖驚喜回身,恰好與剛爬上櫃頂的耗子大眼瞪小眼。

那黑黝黝暗中發亮的眼睛看得阿玖毛骨悚然,忍不住驚聲尖叫。

裴延踹開礙事的門板,大步上前,展臂對阿玖說:“跳下來,阿玖。”

“嗚嗚,我不……”

阿玖難得違背主君。

因那小東西就離她咫尺之距,敵不動我不動,阿玖渾身僵硬,比在冰雪天凍了三天三夜還硬,根本挪不動身子。

裴延心口驀然一酸,輕喚了聲:“跳下來,我接着你。”

“主主主君,您先別說話,也別動,求求您了……”

阿玖帶着哭腔懇求,話音破碎。

裴延怔住,對上阿玖通紅的雙眼。他唇線抿緊,眸底閃過幾分心疼。但也無奈,這樣僵持下去不是辦法。

裴延放輕呼吸,預備朝櫃子走去。

這時,灰撲撲的耗子像是春天被喚醒的大地,毛發抖動,吱吱叫着。

“啊——”

這可吓壞了阿玖,她眼看着越來越逼近的小東西,連連後退。可這櫃子頂部逼仄得很,阿玖避無可避,直直摔下。

所幸裴延大步上前,将她穩穩當當接住。

“沒事了,沒事了。”裴延瞧出阿玖恐鼠,抱着她立即離開此地。

屋外環境清幽,竹葉抖動着送來清風,阿玖瑟縮着往裴延懷裏躲,眼淚早已打濕對方衣襟。

她小聲抽泣着,身子不斷發抖,顯然還沒從驚吓中走出。

裴延看着懷裏的小姑娘發白的面色,将她抱得更緊些,直至上了馬車也沒有放她下來的意思。

“主君,這戶人家怎麽料理——”

蔔林詢問聲被裴延森冷的眼神打斷,他驚了一瞬差點咬着舌頭,連忙應道:“是,小的明白了!”

車輪辘辘,載着兩人往別業走。

“別怕,已經沒事了,再有一會兒功夫就到家。”裴延輕撫阿玖背脊,發覺她早已涔出一身的汗。

裴延望着車簾上掠過的簌簌竹影,溫聲安慰道:“阿玖還記得《淇奧》怎麽背的?瞻彼淇奧,綠竹猗猗……”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詩經》中的很多詩歌阿玖都很喜歡,背的滾瓜爛熟,裴延一起頭,她便順其自然地接上。

她窩在主君懷裏,認真回顧着往日學過的篇章,待背完整首《淇奧》,身子便也不抖了,心跳脈搏都趨于正常。

“主君,對不住,阿玖給您添麻煩了。”

“何處麻煩?我竟不知。”裴延微笑着,擡手為她拭汗。“事情的始末我已了解,你沒有做錯什麽,為何道歉?”

“可是我連累您下山一趟。”

“我是什麽碰不得的瓷娃娃?”裴延道:“你若是擔心祖母怪罪,我自會為你說項。”

阿玖搖頭,腦袋哭得懵懵的,說話也斷斷續續,“是我,我會心疼您,不舍得您勞累。”

裴延怔然不已,腦海中将她說的話過了一遍。

她這般說,是出于婢女對主子的忠心,還是學生對師長的關切,抑或……

“阿玖。”裴延欲言又止。

“咦!”阿玖迷迷糊糊的,這才發現自己在主君懷裏占了很久,而他們面對面抱着,實在是不得了!

車廂內一時間無人言語,阿玖的心又開始怦怦亂跳。

她靈光一閃,想起昨夜在青岚姐姐屋裏看的話本。

“主君!”阿玖往前蹭蹭,兩手環住裴延脖頸,把臉也埋在他頸窩,從嗓子眼裏擠出一聲:“阿玖還是好怕,嗚嗚嗚——”

揩主君油的機會不多,阿玖色心大起,決定做一回壞蛋,揩都揩了,不如多揩一點。

“阿玖好怕,比拳頭還大的耗子嗚嗚嗚。”

裴延抱着阿玖柔軟的身子,嗓子發幹。溫熱的呼吸一股一股打在他耳畔,游走在四肢百骸。

“沒事了。”他握住阿玖手腕,想讓她撤下,可是阿玖抱得愈發緊。

“不行,要主君親親阿玖才能好。”

語畢,阿玖死死閉緊雙眼,邊誇自己厲害邊忐忑不安。主君心善,不會把她從車窗裏扔出去,可是,主君會不會生氣再也不理她?

半晌,阿玖耐不住緊張,開始後悔,磨磨蹭蹭道:“主君,我腦子壞掉了,您別——”

話音戛然而止,阿玖感覺後腦微熱,是主君的掌心托住她,一枚輕柔的吻落在她發頂。

“我陪着你,別怕。”裴延開口微啞,愛憐地撫她發絲,唇瓣貼着阿玖額頭,聲音擦着耳廓落下。

阿玖目瞪口呆。

主君,主君竟然真的親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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