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鐘離提着茶館侍女遞給他的食盒一路慢慢悠悠的往家走,那閑适清貴的模樣,硬生生襯得他手中提着的仿佛不是三碗不過港那出了名摳門的老板德貴家邊角都掉漆了也不肯換的老舊食盒,而是什麽放着名貴珍玩的高檔禮盒。
往生堂的客卿先生在璃月港的人緣很好。
他脾氣好,從不跟人紅臉,淵博的學識能将那些自诩專家高人的老學究說得啞口無言;更難能可貴的是,他雖然出手大方看起來像是位不知人間疾苦的公子哥,卻無論對達官顯貴還是販夫走卒都沒有架子,一視同仁。
只要在路上遇見鐘離先生,你只要願意出聲跟他打招呼,他絕對會溫和有禮的賦予恰到好處的回應。
即便有人真的不喜歡他,也必須承認他的的确确是一位端方君子,這份待人以誠,與人公平的氣度是很難僞裝出來的。
回家的路上鐘離就遇見了好幾個熟人,只要沒有急事在身,人們都很樂意與這位博古通今淵渟岳峙的鐘離先生多聊幾句。
不僅是為增長些許見聞,也是為了在鐘離先生這裏得到的如沐春風一般的精神撫慰。
因為鐘離先生很會說話,也很喜歡誇獎別人,從他人身上發掘閃光點。而且他記性也好,許久之前的一些小細節他都記得很清楚,跟這樣一位極擅長待人接物的人相處最舒服不過了。
與最後一位朋友說完話,鐘離不知不覺間就已經走到了自家這條街的巷口。
食盒被鐘離用了保溫手段,不必擔心路上耽擱時間太長導致酒釀圓子徹底冷掉風味欠佳。
他原本是不會用的,既然要體驗普通人的生活就要與普通人一樣,否則他像過去的三千七百年裏一樣就好,何必大費周章的假死脫身?
奈何有位被家裏長輩嬌慣壞了的精靈振振有詞的點醒了他——
你以為普通人不想追求更舒服的生活方式嗎?人們難道不想過得更好嗎?還不是因為沒條件做不到,只能将就湊合!
既然明明有條件可以過得更好更舒服,為什麽偏偏要給自己添加難度?
除非天生癖好奇特就喜歡故意吃苦,或者為了通過作秀演戲來達到什麽目的,不然哪個普通人閑的沒事幹天天盯着你家裏的一畝三分地?你難道是什麽一舉一動都會讓旁人琢磨出成千上萬字小作文的大人物嗎?
鐘離當時猶如醍醐灌頂,瞬間轉過了彎。
是啊,他是光榮退休,又不是發配。雖然手段略有些不光彩,但他的本意是想要享受清閑退休生活的。
在能力範圍內給自己點便利是人之常情,鐘離現在是人,理當如此。
鐘離提步邁進了巷子。
在他踏過巷口與大街分界線的一瞬間,一股常人無法感應到的細微變化就迎面而來,更加清新宜人的空氣、更加繁榮茂盛的草木、甚至更加強壯的動物……
一只皮毛油光滑亮四肢健壯有力的橘貓在旁邊的牆頭上快速經過,留下一道橘黃色的殘影後又悄悄退了回來,站在牆頭謹慎的盯着鐘離。
這個棕色人類的氣息它認得,是經常跟白白的很好的人一起出現的那個。
貓咪靈動狡黠的琥珀色眼睛對上了鐘離那雙俯視下不怒而威的燦金眼眸,不懂得看人臉色也不會讀空氣的小貓咪沒察覺到對方的惡意,便抖了抖耳朵,淡定的回視。
我準備跟蹤你,你為什麽不走?
鐘離平靜的收回了視線,繼續邁步向前。
牆頭上的橘貓跟着他亦步亦趨的往前走。
動物靈智上不如人類,可它們對于環境的變化與危機的感應反而是最敏銳的,經常能見到動物在發生天災前示警并及時避難,比如在地震前焦躁不安行為異常的貓狗家禽等等。
所以自從蘭澍搬到這條街住下的時候,身為備受異界天地寵愛的精靈僅僅只是存在,也在無意間對這方天地造成了方方面面的影響。
當然,在鐘離出手幫忙掩飾後,人們只會覺得周遭的植物長勢變好了,呼吸的空氣也好像變得幹淨了。
似乎因為生活環境的好轉,人們每天的睡眠質量也提高了,睡得好人有精神,脾氣都仿佛好了不少,家長們教訓孩子的動靜也減少了很多。
而更加敏銳的動物們本能的向往着靠近能給予它們更多好處的源頭,身為精靈的蘭澍。
在伯蘭坦大陸精靈一族的大本營聖地精靈之森中,生活在其中的精靈們與這座由精靈族的生命母樹培育的森林裏的所有生靈互惠互利,相輔相成。
其中不乏一些在外界被譽為傳說中的神獸,這些被精靈族接納庇護或者達成契約的神獸必要時會與精靈們一同作戰應敵,擊退一切觊觎森林的外來者;平日裏則安靜的守在森林中自己的一隅,與精靈們和諧共生,過着安寧祥和的生活。
橘貓在牆頭邊走邊盯着鐘離的行動,它打定主意要跟着鐘離去找那個讓它本能覺得很好的人,可惜還是跟丢了。
怎麽棕色的人忽然就不見了?
傻眼的小貓咪在牆頭來回轉了幾圈,最後發出幾聲很髒的貓咪叫聲,跳下牆頭不知去向。
——
“咔噠。”
宅子的大門從裏邊打開,不遠處正對大門雕刻着花鳥的影壁至門後卻詭異的空無一人。
鐘離不以為意,徑自走入門內,大門又重新關上。
他繞過阻擋外人窺探的石質影壁,入目的便是百花綻放宛若人間仙境的滿園缤紛春色。
蒙德盛開在高山之上的塞西莉亞花,小燈草,風車菊,蒲公英……
璃月生長在群山峻嶺間的清心和琉璃袋,琉璃百合,霓裳花……
稻妻一度絕跡又在戰場上重現的血斛,鳴草,天雲草實……
須彌對生長環境要求非常苛刻的帕蒂沙蘭,劫波蓮,沙漠的悼靈花……
楓丹水脈茂盛之地的湖光鈴蘭,海露花,柔燈鈴,虹彩薔薇……
以及納塔至冬各自獨有的奇花異草如今都在璃月港這座平平無奇的宅院裏争相盛開,以能讓須彌生論派學子原地崩潰的方式展露自己或妖冶或清麗的芳姿。
只可惜除了主人和經常登門拜訪的鐘離以外,暫時無人能得見這片奇景。
看過不少次的鐘離淡定的從院中那條鵝卵石路上走過,将手中的食盒放在了正屋的桌子上,就轉身去了書房敲門。
敲門過後門內果然傳出了蘭澍慵懶的聲音:“請進。”
如今的時節在朝晝長夜短轉變,傍晚六點左右室外天光仍然亮堂,但書房內那盞楓丹進口的燈已經被打開了,不遺餘力的散發着明亮的光照亮周圍的每一個黑暗角落。
沙發上毛絨玩偶堆裏看書的蘭澍已經換了個好幾個姿勢,現在正側身倚在柔軟的靠背上,單手撐着下巴,另一只手放在腿上的畫冊上。
棕褐色的仙祖法蛻毛絨玩偶被他抱在懷裏,襯得他袖子下的那節手腕瑩潤如玉,白的晃眼。
聽到鐘離的動靜,他懶散的擡了擡下巴,眨了眨看書看得酸澀的眼睛,而後先是瞅了眼牆上的機械鐘,才擡眸看向鐘離,含笑揶揄道:“鐘離先生今日準時下班了?”
“慚愧,今日仍然早退。”鐘離說的很理直氣壯,他反手将書房的門關好,走到了蘭澍左手邊那個沙發前坐下。
蘭澍對這位摸魚摸得一本正氣坦然無比的朋友很是服氣:“胡堂主真是寬容大度,我都想去往生堂工作了。”
“你若有意的話,我可以幫你向胡堂主舉薦,往生堂一向人手短缺。”鐘離微微一笑,順着他的話往下說,并給自己倒了杯花果茶。
往生堂在璃月是負責為人們死後辦理葬儀,送魂魄往生的特殊機構,由于專業對口的客戶群體比較特殊,再加上世人對死亡的畏懼,導致在招工上的競争力不足,一直是比較缺人的。
“那還是不了,我跟往生堂的氣場不和,就算去了也待不了多久就得跑路。”蘭澍合上腿上攤開的畫冊,将其放到一旁。
生死循環雖然是自然界生物鏈中的一環,但蘭澍對熟悉事物的消失有些排斥,所以院中的花草常開不敗,被他潛意識供養着,一直欣欣向榮。
坐得端端正正的鐘離笑而不語,他低頭輕啜一口杯中的茶水。
采用上好原料娴熟技藝制成的茶葉和品質極佳的水,即便只是簡單的沖泡,茶水也清甜可口。
再加上環境好,身邊在書房裏待了整個下午的美麗精靈與內裏淡淡的紙墨書香融為一體,令心中暗藏磨損憂慮的鐘離頗感心曠神怡,更覺茶水滋味絕佳。
“我給你帶了份酒釀圓子,在正屋的桌上。”鐘離放下杯子,拿起了茶幾上蘭澍亂放的一本小說。
《帝君塵游記》。
看到書名後,鐘離又把這本書放了回去。
“又是三碗不過港的吧?德貴老板恨不得連一滴酒都不往裏面放,一碗酒釀圓子除了水就剩下圓子了,你還總是光顧……”蘭澍看到了鐘離的動作,不禁話鋒一轉,“你不喜歡這本書嗎?”
鐘離看着他,石珀般的燦金眼眸溫柔專注:“你好這一口,卻又沾不得酒。”
“我酒量沒那麽差。”蘭澍立刻為自己申辯。
“上次那個酒鬼詩人——”
“好了好了,我肚子餓了,去吃酒釀圓子了,你先在這兒喝茶吧。”要被翻舊賬的蘭澍連忙打斷了鐘離的話,朋友的記性太好就會導致你做過的每一件糗事都清晰地恍若昨日,他明知的選擇找借口暫時離開一會兒,避避風頭。
因為鐘離也挺擅長說教的,長篇大論那是一套一套的,能把人說得頭暈眼花。
一旦讓他順利起了頭,蘭澍就別想開溜。
書房門開了又合,眨眼間房中的蘭澍就已經不見了蹤影。
鐘離搖了搖頭,目光落在随着蘭澍的起身,不慎從他懷中掉到地上的仙祖法蛻玩偶上。
鐘離伸手将玩偶撿了起來,玩偶毛絨的表面還殘留着溫熱的體溫。
他輕輕的将玩偶放在了毛絨絨們的正中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