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異變
第02章 異變
身體像被沉在水裏,四周靜谧黑暗,隐隐能感受到冰冷的水流。
江南星知道自己在夢裏,這麽多年他的夢一直是這樣,沒有辦法掙脫,也沒有辦法主動醒來,只能任由思緒沉淪在這夢中。
而在這一片壓抑的深水中,逐漸有窸窸窣窣的聲音從遠方傳來,細碎、紛雜、連綿不斷,如同千萬鬼魅在低語。
冤魂一路漂浮游蕩至此,沙啞着、痛苦着、瘋狂着,細數罪孽——
“……審判……開始——”
江南星忽然睜開眼睛。
牆上的指針精準指向七,就如同精密的儀器一般,沒有任何鬧鐘和提醒,他每天都會準時在這個點醒來。
頭頂白色的天花板數年如一日,江南星眨了眨眼睛,夢中的失重窒息感變淡,思緒逐漸清晰,他旋即準備起身。
可就在要行動的那一刻,腰上異物的重量讓他的動作瞬間終止。
微熱的溫度隔着一層薄薄的睡衣料子傳遞到皮膚上,親和柔軟,這是屬于人體的溫度。
察覺到枕邊細微的呼吸,江南星面無表情地緩緩轉頭看過去——
自己身側正睡着一個人,正是昨晚帶回家裏止血并且順帶研究傷口的青年,這會兒對方上半身赤裸,抱着自己睡得香甜。
江南星不知道他什麽時候醒的,也不知道他什麽時候找到了這裏,更不知道他抱了多久。
事實上似乎江南星也不太關心這些,此刻他心裏只有一個念頭——
先一腳踹下去還是先割喉放血?
Advertisement
———
“那個,我知道你很激動但你先別激動。”
叢歡頭上頂着個大包,委婉勸道。
最終江南星還是選擇先把人踹下去,而這一踹直接把人糊牆上了,叢歡感覺自己差點沒撞出腦震蕩。
江南星好像不怎麽關心他,一邊和往常一樣收拾床鋪一邊随口問道:“我鎖門了的,你怎麽出來的?”
昨天他幫人止血治療,确保其不會有生命危險後就把人扔在了隔壁工作間,順便鎖了門,誰想到對方不僅醒得這麽快,還跑出來了。
叢歡不動聲色地瞥了一眼剛剛和自己擦身而過最後直接插入牆壁的手術刀,默默吞了吞口水,如實道:“我撬開的。”
江南星頭也不回,接着道:“撬了門不跑,到我房裏做什麽?”
叢歡萬分真誠道:“我冷。”
“嗖”的一聲,手術刀飛出,貼着他的耳朵直接沖過去!
叢歡:“……”
不敢動,完全不敢動。
“說實話。”江南星淡聲道。
正常人受傷第一反應都是求救,可昨日找到叢歡的時候他卻是刻意躲避隐藏了起來。
而且江南星已經簡單驗過傷了,他的血液中有種特別的生物化學試劑讓傷口無法主動凝固恢複,化學組成連他都聞所未聞……
這絕對不是家庭糾紛或者遇上搶劫能造成的情況,這人肯定帶着什麽秘密,而且是有趣的秘密。
“說實話,為什麽不直接走?”
江南星倒也不指望這人很快給出回複,可誰知下一秒叢歡面色稍變,表情嚴肅,十二分鄭重道:“因為我愛你。”
江南星:“……”
兩人對視幾秒,迎着那純真而又深情的目光,江南星慢慢拿起手術刀——
果然還是割喉放血吧。
“等等!”叢歡一看事情不妙,大喊道:“是你讓我說的,這都是實話!!”
江南星反駁道:“我們之前從沒見過。”
言下之意哪兒來的“愛情”。
叢歡不假思索道:“你沒聽說過‘一見鐘情’嗎?”
江南星反問:“你什麽時候看見我了?”
昨天叢歡全程都是昏迷的狀态,難不成半夜醒過來還特地點燈跑到別人房間裏看長相?
“路過客廳的時候看見了你的工作證。”
江南星:“……”
牽強到極致,離譜到極致,偏偏一時半會兒真想不到什麽話來怼他。
見對方不發話,叢歡随即開始發揮,聲情并茂道:“看見你的第一眼我就認定了,你就是我的唯一,從身到心都瞬間被吸引,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一般讓我來到你身邊……”
“這是你半夜爬到我床上的理由?”江南星打斷他的施法。
“這是天意。”
“這是性騷擾。”
兩人對視幾秒,叢歡再度調整好心态,語重心長道:“親愛的,咱們也講道理,實話實說,我昨天其實還有點意識,你把我帶回來扒光衣服摸了半天的事我都知道,咱們就算扯平了吧,互不虧欠我都懂的,要不……”
“咔”的一聲,閃着寒光的手術刀插入牆壁,緊緊貼着叢歡脖子側邊的動脈。
江南星握着刀柄,幾乎将人完全抵在牆上不敢動作。
叢歡适時閉嘴,稍稍垂眸,他其實比對方高一點,這個角度看過去,可以很完美地望見對方那雙若冰晶琉璃的眼睛,含着些許笑意,悠悠看過來。
那笑意就像刀刃的寒光一般,璀璨而危險。
“我确實很喜歡你。”
這話猝不及防,叢歡立刻眼睛一亮,可下一秒,眼前這美人接着道:“你的身體很好,骨骼健康,線條流暢,肌肉強壯而不誇張,解剖起來一定很順手,我很喜歡。”
叢歡愣了一下,剛想開口江南星忽然又湊近了一點,接着道:“這地方太偏太舊了,附近幾百米沒一個監控,每幾個月總會有那麽一兩起搶劫失蹤案,巷子裏丢個外人倒也不稀奇。”
手術刀靈活地閃出,在脖頸上劃過,冰冷的刀刃刺激皮膚,叫人一個激靈。
“所以,”江南星看了看眼前人,施壓道:“你如果不說實話,那就當我沒救過你,請你現在就變成屍體。”
這種氣氛下,叢歡的臉色終于嚴肅了些,不過倒也說不上害怕,只是靜靜看着眼前人,緩聲道:“我确實遇到了一些麻煩,不過請你相信我,我對你沒有惡意。”
語氣十分鄭重,而且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最後一句莫名帶着絲溫柔,目光平和,一直落在江南星身上。
這目光不是在打量或者試探,就像只是在單純地注視,并且讓江南星意外的是,自己似乎并不反感他的目光。
江南星皺了皺眉,手術刀依舊沒有放下,追問道:“是什麽麻煩?”
“你可以理解為同行惡意競争,走了些歪門邪道,想處理我。”
江南星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對方已經包紮好的腹部,道:“這處理的方法未免高級了些吧?”
血液裏的藥劑不僅化學成分罕見,而且擴散和流動路線十分具有規律,簡直就像個活物似的。
這東西很奇特且危險,但要論致命程度卻不算特別高,江南星目前只發現它會阻止血液凝固,并沒有表現出其他功效。
如果真的想除掉一個人,直接下點毒不方便些?何必這個費勁?
迎着對方審視的目光,叢歡慢慢道:“殺人固然容易,但我的同行比較謹慎,他們想無聲無息的殺人,大概是拿了公司的什麽試驗品,把我當小白鼠吧。”
“公司?”
“對,我是Lebensborn公司的實習生,我們能接觸的一些雜七雜八的藥劑自然不少。”
Lebensborn企業是全球知名的醫藥公司,要說那地方有什麽罕見藥劑倒也不稀奇。
江南星看了看他,意有所指道:“那你這‘實習生’還真了不得啊。”
“不敢不敢,”叢歡笑道:“這都是上邊大佬打架,一不留神就甩了個鍋到我這小雜魚頭上,遭人記恨,倒黴了而已。”
至此,一切似乎是解釋得合情合理了。
身旁的手術刀終于移開了一些,冰冷的觸感消失,緊張的氣氛降低。
商業暗鬥、非法試藥、買兇殺人……每一件都稱得上大新聞,然而江南星對那些沒興趣,追問道:“這藥劑你知道多少?”
提到這個叢歡無奈,嘆了口氣道:“我這小小雜魚實在沒辦法知道太多。”
“那把你知道的說出來。”
“雖然只是條雜魚但無良的公司還是讓我們簽了保密協議的,外人真的不能透露太多,不如親愛的,咱倆現在去扯個證,家屬的話保密協議可以放寬很多哦。”
叢歡滿眼的期待與真誠,一錯不錯地盯着,企圖以此打動對方。
然而計劃失敗,江南星淡聲道:“滾出去。”
沒有一絲絲的猶豫,簡單明了。
“可是外邊很危險,我離開你可能就再也看不見我了。”
“不會的,”江南星篤定道:“放心,你只要死的近一點,我會及時把你的屍體拖回來解剖的。”
叢歡痛心:“我就不能活着嗎?”
“抱歉,我對活體解剖沒興趣,滾出去。”
客氣禮貌又利索冷血,話音落就準備直接給人踹出去。
“別別別!”
叢歡眼疾手快,雙手抓住對方的衣角,委屈又可憐道:“我就這麽沒有價值嗎?”
誰能想到這麽大一個人,裝起可憐來竟也絲毫不違和,一雙眼睛十分明亮,旋即欲哭的模樣,莫名像某種小動物。
江南星不由自主愣了一下,随即反應過來,這人眼睛就像外頭那只小貓,纏上人就死活不走了,你要趕它就哭給你看,撒潑打滾又賣萌。
“公司要我背鍋,同行要我的命,一見鐘情的救命恩人還要丢掉我,我怎麽這麽命苦啊——”
苦命的叢歡悲痛哀嚎,就差沒抱着江南星的腿哭。
不知道是不是受到了一點情緒感染,江南星皺了皺眉,問道:“那你說說你有什麽價值?”
眼看有戲,哀嚎聲瞬間停止,叢歡認真道:“打掃做飯暖被窩!”
兩人對視片刻,江南星面無表情地給了一個眼神:自覺滾出去。
“不對!還有的,”叢歡趕緊推銷自己,“你是醫生吧,我的專業也是生物方面的,肯定能幫到你,而且……”
話沒說完,鼻間隐隐有一股液體流出,叢歡下意識擡手摸了一下,而再放下之時已是滿手鮮血。
事發突然,兩人皆是一愣。
叢歡似乎有些沒反應過來,擡頭茫然地看向對方,微微張口想說些什麽,然而下一秒鮮血又從口中流出,要說的話全部堵住。
“過來!”
江南星目光一凝,立刻把人拉近嘗試止血。
叢歡的身體按道理沒什麽問題,傷口也已經處理,莫名出意外只能是和那個神秘藥劑有關。
口鼻中血流不止,可又不見任何內外傷,基礎的止血方式全部失敗,血液很快就沾滿了江南星的衣袖。
叢歡看着這滿手的鮮血似乎有點新奇,喃喃道:“我不會這麽流血死掉吧?”
垂眸又看了看身前眉頭緊鎖忙碌着的江南星,目光竟隐隐有些欣喜,道:“親愛的,打個商量,等我死了你解剖,盡量保持我的完整性好不?”
江南星瞥了他一眼。
這人臉上盡是血污,可沒一點害怕擔憂的模樣,只是十分認真地盯着自己,帶着一絲瘋狂的感覺,懇求道:“如果可以的話,解剖之前給我一個吻好不好?”
臉上血色,眼中虔誠,像是藝術作品中為愛而死的荊棘鳥。
然而江南星沒去欣賞他的行為藝術,冷冷道:“死不了。”
接着他忽然轉身跑到床邊,快速打開櫃子裏的小型冷箱拿出一管藥劑,不等對方反應過來,對準頸部靜脈直接注射!
不明的藥劑液體盡數流入血管,叢歡竟然就這麽看着,不知道該說他太信任對方還是心太大。
但很明顯他的信任是對的,大概一分鐘過後,口鼻中不再流出鮮血,一切似乎恢複正常。
叢歡呼出一口氣,看向面前的人道:“你找到給我的解藥了?”
“沒有。”
“那那東西是——”
江南星不動聲色地将藥劑收起來,淡聲道:“給你暫時續命的,想要活命少問。”
叢歡很識趣地選擇不再追問,轉而道:“你準備給我續多久的命?”
江南星居高臨下地看向他,這個角度似乎帶着點掌權者俯視的感覺,不過叢歡絲毫不介意向對方示好甚至示弱。
兩方相望無言,一時寂靜。
“我可以治好你,不過你要聽話,當然信不信由你。”
半晌後,江南星忽然開口道。
叢歡有沒有價值?當然有,他身體裏那個未知藥劑對江南星而言就是最大的價值。
聽見這個,叢歡不假思索地點頭道:“嗯,我信。”
江南星沒答話,随手抛給他了一條毛巾擦臉,算作認同。
叢歡追問道:“所以我可以留在這裏了嗎?”
“可以,只是……”江南星看了看他,忽然笑了笑道:“需要簽個合作協議。”
———
身上的血跡全部擦洗幹淨,叢歡換了身衣服,開始研究那份所謂的“合作協議”。
這衣服是江南星的,叢歡穿着袖子稍稍短了一截,顏色不新,甚至有點褪色但很幹淨,可惜大概是壓箱底的衣服,只聞能到一些洗衣粉的味道,絲毫聞不見曾經穿着者的氣息。
叢歡對此十分遺憾。
從頭到尾把協議閱讀了一遍,叢歡頓了頓,擡頭委婉道:“這協議……是不是不太人道?”
何止不人道,這簡直就是一份賣身契——
在身上的毒解開之前,叢歡不僅要時時刻刻配合實驗研究,而且要作為助理幫忙幹活,二十四小時全年無休,順帶一提沒有工資。
當然以上還可以理解,更過分的是如果中途叢歡因為某些不可抗因素死亡,他的遺體将“自願”交給江南星進一步解剖研究。
……妥妥的賣身契,不止是生前,連死後都不放過,資本家來了都要磕一個。
江南星面不改色,直言道:“要人道主義就出去,我這裏不奉行人道主義。”
叢歡眨了眨眼睛,下一秒臉色一變,爽快道:“哪兒的話,我這就簽!”
說完幹脆利落地在紙質版和電子版上都簽上名字,協議即刻生效。
“請問現在需要我做什麽?”乖巧小助理上線!
拿到賣身契的江南星毫不客氣,随口道:“把工作室收拾好,衣服洗了,順便再把地拖了。”
叢歡頓了兩秒,沒有任何怨言,反而歡快道:“需要暖被窩嗎?”
“沒有我的允許你敢再往我房間裏跑,我就讓你的‘不可抗因素’提前發生。”
叢歡:“……好嘞。”
而就在叢歡準備開始自己的助理兼職保姆的工作時,客廳裏的電子屏幕忽然亮起,顯示來電。
叢歡下意識看向屏幕,通訊人的備注很是簡潔,只有“一號”兩字。
是誰?
江南星倒也不避人,瞥了一眼來電提示,将電話随手接通,開門見山道:“李警官好,我的審批下來了嗎?”
電話那頭的人稍稍遲疑了一下道:“早啊,這邊案件跟進審批已經辦好了,不過……”
“怎麽了,出什麽事了嗎?”
李熙抿了抿唇,語氣變得有些奇怪,輕聲道:“出了意外,那個……跑掉了。”
“那個嫌疑人跑了?”
“不……”
對方深吸一口氣,帶着些不安的聲音自電子屏幕中緩緩傳出:“是屍體跑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