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解剖室

第08章 解剖室

“嫌犯劉鵬,下午四點二十分從醫院二十一樓墜下,落至一輛吉普車上,經搶救無效,當場死亡。”

事情發生在公共場合,影響惡劣,警方在第一時間封鎖了現場,由于劉鵬是特案組的嫌犯,這事自然也是特案組來負責。

李熙念完案件彙報,擡眼看向面前的人,他這會兒已經上樓來到了病房,對案件進行第一步取證。

宋景站在前邊有點茫然無措的模樣,他也不知道怎麽一眨眼事态就發展成這樣了,而一旁的叢歡倒是鎮定,只是看着有些沉默。

“嫌犯墜落的時候,你們在做什麽?”李熙按例詢問道。

看守劉鵬的人不少,但大多數都是在病房外邊巡邏,病房裏邊的人并不多。

“我當時正幫忙一起把呼吸器運出去。”宋景回憶道。

他那時候給鑒證科的隊員搭了把手,幫忙将儀器推了出去,哪知道一回頭就出事了。

“你和他都剛好在門外?”李熙指了指那兩人,追問道:“那當時屋子裏還有誰?”

“我。”

正在這時叢歡舉起了手,淡聲道:“當時病房裏就我一個人。”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移了過去,開始暗中打量這個有些陌生的年輕人。

李熙微微皺眉,目光帶了點審視,問道:“當時發生了什麽?”

叢歡神色不變,陳述道:“那人忽然從床上跳起來,然後自己翻下了樓。”

“就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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叢歡點頭:“就這樣,他動作太快了,我沒來得及阻止。”

李熙繼續追問:“劉鵬之前的檢查顯示他身體狀況一直很糟糕,能不能醒過來都是個問題,怎麽會一瞬間就突然清醒起身?”

“我不清楚,我看見的就這些。”

“在這之前你有靠近過嫌犯嗎?”

“有,每隔十分鐘我都會檢查一下他的狀态确保安全,他跳下去的時候距離我上一次檢查大概過了三分鐘。”

李熙繼續道:“怎樣檢查的,具體會做什麽?”

語氣很是嚴肅,像是在審訊。

“就是一些基礎的心律呼吸檢查,确保不會有血管崩裂之類的突發情況。”

“描述再具體一些,除了檢查你還會做別的什麽嗎?”

“李警官,先回去吧。”正在這時江南星的聲音忽然傳來。

李熙下意識偏頭看過去。

江南星望着人平靜道:“要審訊的話,還是回警局配合監控一起更好些。”

這說法沒什麽不妥,衆人也都認同,但李熙看了看對方又看了看叢歡,心中隐約有些不滿——

江南星這個舉動,似乎是有意幫叢歡解圍。

然而不滿歸不滿,私事公事李熙還是分得清的,點點頭認同了這個提議,指揮組員收集好現場證據暫時回去。

人群散開,江南星站定了一會兒,接着轉身準備獨自離開。

這時叢歡徑直走到了他身邊,很自然的一個動作,就仿佛他的跟随已經如此理所當然。

江南星看了對方一眼,并沒有出聲。

“你不問我什麽嗎?”叢歡詢問道。

江南星目不斜視道:“特案組的人會專門審問的。”

聽起來對此事絲毫不上心。

可下一秒,江南星感覺到衣角忽然被人輕輕拽住,他腳步一頓,下意識回頭。

叢歡安靜地看着眼前人,輕聲道:“我很害怕。”

聽見這句話江南星的第一反應是他在開玩笑,畢竟叢歡總喜歡這樣,有點吊兒郎當又有點不正經,可當看清那雙眼睛的時候江南星卻又愣住——

那眼中似乎真的帶着一絲不安,但情緒并不強烈,就像那種很乖巧的小孩,不哭不鬧,只是牽着他人的衣角,默默地祈求一些安慰。

江南星一時間不知道如何回應,猶豫幾秒後,微微開口似乎想說什麽。

“你……”

“江醫生。”

一道熟悉的聲音打斷了話語,江南星轉而看過去,只見李熙正快步走過來,他收起剛剛的心緒,而叢歡也慢慢松開了衣角。

“江醫生,”李熙微不可查地瞥了一眼叢歡,然後朝江南星溫聲道:“這邊處理的差不多了,你和我們一起去警局嗎?”

“嗯。”

劉鵬的屍體也被運到了鑒證科,江南星自然是要跟着的。

“好,那你和鑒證科的隊員一起走怎麽樣?”

李熙随口安排道,接着又看向叢歡,“叢先生就暫時和我們特案組一路吧。”

很合理的安排,雖說叢歡現在也不至于是嫌犯,但畢竟算是第一目擊者,審問是少不了的。

“可以,”沒等江南星回話,叢歡搶先禮貌道:“那就麻煩李警官了。”

———

“當時劉鵬在醒過來之前有什麽異常表現嗎?”

“一定要說的話大概就是心律有所加快,但屬于正常範圍,所以我并沒有太在意,其他沒有任何異常,醫院儀器上應該有更詳細的記錄,你們可以查查看。”

“你在看見人落下去後有什麽舉動?”

“我第一時間喊了門外的警員并且按下了警報器,然後沖到窗邊向下看。”

………

仔細盤問了許久,叢歡的敘述十分詳細有理,并且和所有監控記錄都可以對上,基本算是擺脫一切嫌疑了。

李熙并沒有參與審問,只是站在審訊室外間隔着玻璃觀望他們的對話,一邊旁聽一邊也在默默審視着叢歡。

而吳晚荞看着自家隊長忍不住神游天際——方才見江南星和叢歡的相處,以她的視角來看已經算得上親密,那是不是意味着……

執着于自家隊長八卦的吳晚荞忽然十分痛心,有種嗑的cpbe了的感覺。

“你怎麽看?”

正在吳晚荞心中流淚之時李熙突然轉過身來詢問。

于是她不假思索道:“這小子竟然想後來居上,太可惡了!”

“……我問你怎麽看這件案子!”

說起正事吳晚荞趕緊擺正心态,看了看記錄認真道:“以目前掌握的情況來看,案子和這人應該沒什麽關系,種種證據表明嫌犯就是跳樓自盡。”

李熙稍稍沉默了一會兒,和隊員示意了一下,等做好筆錄後直接放人,随後轉身準備離開。

“李隊,”吳晚荞順道跟過來,抿了抿唇忍不住道:“都這麽多年了,不說近水樓臺先得月,您倒是有點表示啊。”

李熙聽見這話瞥了她一眼,吳晚荞一縮頭,做好了挨批的準備,然而對方只是淡聲道:“去做事。”

看自家隊長這反應,吳晚荞猶豫再三,輕聲道:“李隊,你是喜歡江醫生的吧,為什麽不和他本人說呢?”

這回李熙沒答話,徑直離開了。

喜不喜歡?當然喜歡,當年第一眼就喜歡上了。

那時候他剛到特案組不久,還是一名普通隊員,第一次單獨接手案子。

雖然這案件已經确定為意外事故,不算什麽大案,甚至可以說是上頭人嫌麻煩才扔下來的,但李熙十分用心,凡事親力親為,一絲不茍地對待。

而江南星作為案件的幸存者,自然也受到了他的關注。

第一次見面是在醫院,李熙抱着一堆資料和文件急匆匆地往病房趕,中途還不小心和什麽人撞了一下,文件灑了滿地。

正手忙腳亂地收拾時,一個人影出現在了前方。

對方彎下腰緩緩伸出手,袖口因此微微上提,露出一截有些蒼白纖細的手臂,幫忙撿起最後一張紙頁。

李熙下意識擡頭,那人也正望向他,兩人目光瞬間交彙——

醫院的病服顯得整個人十分削瘦,但在這人身上不覺病氣,反倒多添幾分清隽,眉如遠黛,朦胧清雅。

午後的陽光穿過枝葉與玻璃落在他的發上,光影流轉之間迷亂驚鴻。

眼中安靜,無一絲波瀾,若夜空繁星,璀璨而靜谧。

在這一刻李熙就恍惚感覺,這人像冬日陽光下的冰晶,清冷而耀眼,鋒利又易碎。

人年少時的驚豔總是能記很久,李熙也不例外,至于為什麽從未主動提過……

李熙擡頭望了一眼鑒證科的方向,終是沒有前往,獨自返回了辦公室。

為什麽從未提過?因為他知道,江南星一定會拒絕。

———

“全身多處粉碎性骨折,死因是內部大出血,肝髒脾髒全部爆裂,天哪,內髒血管簡直一塌糊塗……”

鑒證科內,法醫沈言看着解剖臺上的屍體感慨道:“這人還能比較完整真是個奇跡。”

二十一樓墜落,一般情況脊椎腦袋大概全碎,劉鵬還能勉強保持個人形算是少見了。

“樓下的一輛車接住了他,适當緩沖了一點,”江南星随口解釋,一邊準備刀具一邊道:“你先動手吧。”

“啊,好。”沈言應下,他算是目前鑒證科唯一的法醫,然而實習經驗不足,暫時還在學習階段。

這種可以稱得上是亂七八糟的屍體和學校裏教的完全不同,五髒六腑全部錯位,死記硬背的人體骨骼位置基本沒用。

沈言拿着手術刀猶豫了半天,最後心一橫,找到一處下手,可惜刀沒移動幾寸就被錯位的骨骼卡住。

想不到出師未捷,沈言還想着用用力強行切開,誰知刀刃卡得更厲害了,退都退不出來。

于是江南星一回頭看見的就是這麽個場景:沈言很不專業的雙手抓住刀柄,和拔蘿蔔似的,急得不行又不敢出聲。

江南星:“……”

他嘆了口氣,頗有一點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擡手示意沈言讓開,由他來處理。

手術刀在江南星手上行動十分流暢,完美避開錯位的肋骨,雜亂的碎骨也被一一挑出,刀刃靈活,動作從容,甚至有種優雅的感覺。

沈言在一旁目不轉睛地看着,半是虛心學習半是自愧不如,最後忍不住道:“江醫生,我和上一任前輩比是不是差很多啊?”

上一任鑒證科的法醫也可以算是江南星帶出來的,昨年轉到其他市了,如今又開始帶沈言。

江南星的視線一直落在屍體上,動作不停,淡聲道:“也沒有差很多。”

沈言忽然精神一振。

“他和你半斤八兩。”

沈言:“……”就當是安慰吧。

切口順利完成,剝離皮膚後身體內部的景象基本完全暴露出來,不出料的腸胃絞成一團,骨頭碎片紮得到處都是,然而讓人有些意外的是,心髒和周圍的幾個主血管竟然勉強保持原狀,損傷較小。

“真稀奇,”沈言看見這一幕不由得喃喃道:“這心髒看着就像活着的一樣。”

仿佛下一秒,它就可以繼續跳動。

江南星看着那心髒沉默了一會兒,接着道:“拍照。”

“哦,好。”沈言立刻打開記錄儀,在不同的角度對屍體拍照存證。

而正在兩人進一步剝離頸部皮膚,準備觀察咽喉狀況的時候,通訊屏幕忽然亮了起來,是化驗室打來的。

“江醫生,方便現在來一趟嗎?”

“怎麽了?”

科員猶豫了一下,道:“化驗結果有些奇怪,您能過來看看嗎?”

科員特地要求會面,恐怕化驗結果是真的匪夷所思。

“好。”

江南星應下,随即将消毒手套脫下,對沈言道:“你把碎骨盡量都清理出來,暫時不用切片取樣,等我回來再說。”

沈言連連點頭。

江南星臨走前又掃了一眼解剖臺上的人,血液緩慢流淌,蒼白死寂,毫無疑問就是一具屍體而已。

稍稍頓了兩秒,他收回目光,轉身暫時離開解剖室。

清理碎骨的工作并不複雜甚至有點單調,沈言仔細地将卡在肌肉裏的碎骨一個個清出來,放在一旁的托盤上。

解剖室內空蕩蕩的,燈光亮得慘白,只能時不時聽見碎骨落到托盤上的“咔噠”聲。

內側的碎骨角度不太好,處理起來有些麻煩,沈言不自覺又靠近了些,而正當他聚精會神清理時,餘光忽然瞥見屍體的手臂一抽。

沈言渾身一驚,手術刀“啪嗒”一聲落到地上。

待回過神來他才意識到,應該是刀片碰到了骨骼肌觸發超生反應,不是什麽稀奇事。

沈言舒了口氣,心中批評自己大驚小怪,明明作為法醫應該很熟悉這種情況,怎麽還能被吓到。

他趕緊撿起地上的手術刀,轉身走到另一邊的工作臺進行清洗消毒。

解剖室內依舊很安靜,恍惚只能聽見自己的呼吸聲。

這種安靜到有些壓抑的氣氛讓沈言不太舒服,他一邊給自己進行心理疏導一邊又在期盼着江南星早點回來。

只要江醫生回來了就好了,只要……

“哐當”一聲,身後猛然傳來金屬物品落地的重音,連帶着一陣細碎的響動,有什麽東西滾落到腳邊,沈言下意識垂眸。

腳邊滾落的,是一粒碎骨。

沈言渾身僵硬,思維暫時沒跟上,腦海裏有些茫然——

那個放碎骨的托盤,怎麽會掉下來的?

“叮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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