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沈言”

第31章 “沈言”

等、等等……等等……

天光像是突然暗了下來,眼前籠罩一層模糊的血色,呼吸停止,思考停止,最後仿佛連時間都停止,天地一片蒼茫的空白。

等等……等等!!

時間終于再次流動起來,叢歡猛然起身瞬間來到江南星身邊,他沒有管子彈來處,沒有聽見遠處的喊話聲,眼前一片黑白,唯有對方胸口的血色刺眼得過分。

血流如注,根本止不住,甚至已經感受不到呼吸也感受不到心跳。

等等,有辦法的,有辦法的!我有辦法!

叢歡神情有些恍惚,但動作一點不敢怠慢,他放棄處理那個致命的槍傷,忽然抱起江南星想要離開,但轉身的那一刻無人機的遠程電擊猝不及防把他擊飛!

警方已經成功進入醫院內部,特警迅速處理樓裏逃竄的教徒,對于叢歡這個懷疑人員,幾次警告無果後決定直接電擊。

眼看嫌疑人被擊飛,幾個警員立刻上前控制住對方。

“庭院內的嫌疑人已經控制!草坪上有幾具屍體,和……”上報的警員不知看見了什麽,愣了一下瞬間驚慌道:“有傷員!快叫醫務人員過來!!江醫生?江醫生?!”

一旁的叢歡被幾人死死按在地上,剛剛的電擊讓他一陣陣耳鳴,腦子昏昏沉沉的無法正常思考,他幾乎是本能地向着江南星的方向靠近,但身體被強行壓制住,只能拼命張望——

他看見特案組的組員慌張地聚集到江南星身邊,看見醫務人員快速跑過去嘗試急救,看見李熙驚慌失措地喊着對方的名字,然後擡頭望過來,眼中又怒又恨……

不過叢歡不在乎這些,他只知道自己看不見江南星了,他拼命掙紮着起身,幾個警員甚至都快控制不住。

叢歡下意識對着那個方向伸出手,急切道:“等等!我有辦法!我——”

眼看叢歡就要真的掙脫束縛,一支針管突然出現,精準地刺入他後頸的靜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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毫無防備的情況下,鎮定劑快速注入生效,叢歡的意識難以控制地變得模糊,他最後用盡全力張了張口,沙啞道:“我能……我能救他……”

可惜這話似乎沒人聽見,又或者就算聽見也沒人會信,一切徒勞無功。

叢歡的手臂無力地落下,徹底陷入了昏迷。

後邊的警員趕緊上前拷住對方,随後下意識擡頭看向剛剛幫忙的人——竟是沈言。

此刻的沈言手上還握着那個針管,望着叢歡的眼神十分平靜,接着偏頭向警員說明道:“這個劑量的鎮定劑,效果大概會持續四個小時,注意時間。”

見對方在這種情況下還如此鎮定,警員一時沒反應過來,半晌後才後知後覺地點了點頭。

随後沈言沒再管叢歡,徑直走向了江南星。

此刻這裏聚滿了人,警局的醫務人員不停嘗試各種急救手段,甚至到了最後慌不擇路,在明知無效的情況下準備強行注射腎上腺素——

“停下,心髒破碎大量出血,注射腎上腺素沒有用。”

沈言的聲音忽然傳來,不急不慢,冷靜得過分。

随後在衆人的注視中,沈言慢慢走到江南星身邊,按部就班地檢查起來:“沒有呼吸,脈搏消失,體溫快速下降,目測失血量已超過致死量……”

全部檢查完,沈言呼出一口氣緩緩站起身,此刻日暮西沉,霞光消失于天際,雲朵變得像陰影一般散布在天空四處。

夜色襲來,冷風忽至。

沈言神色不改,輕聲宣判道:“傷者經搶救無效确認死亡,死亡時間,下午六點三十二分。”

———

醫院裏裏外外皆是人群,外邊的記者和家屬圍了一片,警車圍了一圈強行隔開內外人群,警笛聲、快門聲、商讨聲、怒罵聲……亂成一片。

警方忙前忙後,要麽在安撫人員,要麽在維持秩序,要麽在押送嫌犯……忙得不可開交。

白榆由于認識叢歡的緣故,被要求過去進行一段筆錄,而顏時予則獨自站在內廳,眼中神色不明,默默垂眸望着什麽。

此刻大部分教徒的屍體都被暫時擺放在這裏,白布蒙上,隐隐透出一點血跡。

半晌後,顏時予忽然蹲下身,準确無誤地掀起了盧卡的屍布,然而還沒觀察幾秒,身後忽然傳來聲音:“你是誰?這裏不允許随意靠近,請你離嫌犯的屍體遠一點。”

顏時予回頭,只見沈言正站在不遠處,嚴肅警告道。

“你好,我是上邊借調過來協助案子的專員。”顏時予禮貌介紹道。

沈言直接道:“請問有什麽事?”

“這個人……”顏時予掃了一眼盧卡的屍體,“他應該是後腦近距離中槍死亡的吧?”

沈言道:“第一批特警突擊的時候為了确保安全,對于威脅目标都是直接槍殺,這裏很多人都是中槍而亡。”

顏時予強調:“但這個距離不太對勁吧?”

一般特警擊殺的都是那種不投降且有一定威脅性的目标,但盧卡這個距離……簡直就像是站在身後幾步遠射殺的。

特警應該不會在這個距離開槍才對。

“專員先生,這應該不是你的負責內容,”沈言直接打斷對方,态度強硬,“這是鑒證科該調查的事。”

随後他示意了一下附近的警員,開始将屍體搬運送到車上。

第一批屍體已經被搬到了運輸車上準備送到鑒證科,沈言作為現在的負責人和特案組的警員暫時告別,其他人見他這樣皆覺得是受到了太大的打擊,陸陸續續安慰了幾句,沈言沒多說什麽,一一應下。

最後送走衆人準備上車前,沈言聽見一陣低低的哭泣聲,他循着聲音走到一輛運輸車後邊,發現竟然是宋景。

被發現的宋景一驚,趕忙抹掉淚水,有些慌張地看向對方。

這輛運輸車送的就是江南星的屍體,想必宋景是特地找過來的。

沈言瞥了一眼對方,淡聲道:“要發車了,趕緊走開。”語氣毫無起伏,甚至有些不耐煩。

宋景愣了愣,小心道:“你、你沒事嗎?”

沈言像是沒聽清,問道:“什麽?”

宋景下意識将目光放到了運輸的車內,想到之前的相處,鼻子一酸,眼前又有點模糊了起來。

明白了對方的意思,但沈言依舊沒什麽反應,只是似乎有感而發,輕聲道:“生死都是自己選的不是嗎?”

“啊?”宋景愣了愣。

不過沈言很明顯對他失去了興趣,直接轉身上了車,随着車輛發動遠去,宋景站在原地一路目送着那輛車消失在視野裏——

在最後一刻他忽然有種很奇怪的感覺,他覺得沈言并不傷心,不是所謂的打擊太大以至于無法反應過來,對方就是單純的、一點兒也不傷心。

宋言在最後一刻的神情,莫名有些像當初他們在醫院聽到鐘偉的話後,他流露出的那種神情,那種……居高臨下的悲憫。

———

鑒證科,解剖室內。

這次的解剖實驗多了不少人,但全程死寂,沒有一個人主動出聲,衆人低頭忙碌着手上的事,氣氛壓抑至極。

如果江南星看見肯定要批評他們分工混亂,效率低下……但是現在不可能了。

沒有人敢擡頭,又或者沒有人願意正視解剖臺上的那具屍體。

不知過了多久,過度壓抑的氣氛讓一名科員手上一滑,刀具噼裏啪啦掉落到地上,他立刻慌亂地蹲下身去拾取。

“你們都出去吧,我一個人就行。”沈言看着手忙腳亂的同事,随口道。

科員有些不解地看向他,猶豫道:“我們……”

“你們很礙事,”沈言背對着他們,直接打斷道:“出去。”

語氣甚至帶着點不近人情的冰冷。

其實嚴格來說沈言提出這個要求并不過分,畢竟他是鑒證科的正式法醫,确實有這個權利,只是……他今天似乎有點不對勁。

有科員立刻表态:“抱歉,之後不會了,我們還是一起……”

“出去!”

突然增高的音量讓所有人都一驚,只見面前的沈言稍稍轉頭望過來,眼中冰冷,警告道:“還要我請你們出去嗎?”

衆人皆是一怔。

愣神了幾秒,科員們有些遲疑地放下了手上的東西,接着在沈言的注視之下,按規矩擺好東西,陸續離開了解剖室。

随着最後一個人一步三回頭地走遠,沈言走到門口,面無表情地關上了門。

解剖室裏徹底安靜了下來,只剩下沈言和解剖臺上的江南星。

臺上的無影燈光亮凄冷而慘白,臺上躺着的人本就臉上沒有一絲血色,這麽一照更是白得幾乎透明。

沒有心跳、沒有呼吸、沒有溫度,這本該有些瘆人,但出挑的容貌總會美化一些東西,這白到透明皮膚就如同聚光燈下的千年古瓷,毫無生氣但晶瑩剔透、玉潔無暇——

他像是個精美至極的漂亮人偶。

沈言站在解剖臺前,垂眸看着江南星,眼中又流露出那種悲憫,他伸出手輕輕撫上對方的眉眼,悠悠嘆息道:“真可憐啊……”

———

醫院,地下車庫。

白榆在經過一系列問話後終于得以回來。

關于叢歡的事他亂得很,進入車內正準備和顏時予說些什麽,卻見對方拿着電腦正在聚精會神地操作着。

簡單掃了一眼電腦的頁面,白榆稍稍一驚,壓低聲音道:“你黑進了國際聯盟的通訊服務器?”

國際聯盟的信息保密系統堪比安全局,想不到就被顏時予拿着個基礎款的電腦給黑了進去。

“嗯,”顏時予随口解釋道:“一般如果哪個國家的人想安全地接收南港的信號,或者與當地人通話,那國際聯盟将會是一個很好的中轉站。”

聽見這個白榆一愣,皺了皺眉道:“你是想……查叢歡?”

如果已經确定叢歡和南港有關系,那他八成曾經在D國接收過南港的信號。

顏時予點了點頭道:“對,而且我已經查到,叢歡在六年前确實收到過南港的信號,并且和南港的一個人有過信息往來。”

“是誰?”

顏時予的目光落到檢索信息的署名上,淡聲道:“那人姓‘江’。”

白榆下意識道:“江南星?”

難道當年那個南港的醫生真的沒死?

可誰知顏時予立刻否定道:“不,那人叫‘江微明’。”

白榆眉頭緊鎖:“這個江微明是誰?”

這次顏時予沒有很快回答,似乎也在思索着什麽,目光漸沉。

而這時電話忽然響起,是宋庭宇。

“晚上好啊,哎?你臉色不太好看啊?發生什麽了嗎?”

視頻通話開啓,宋庭宇看見顏時予的神色稍稍奇怪了一下,畢竟現在很少看見對方如此嚴肅的模樣了。

顏時予沒有廢話,開門見山道:“是調查有什麽進展了嗎?”

“确實有,”見對方不願多說宋庭宇也不多問,“你讓我查建雲市鑒證科人員的出國記錄,從正規渠道查到的消息來看沒有任何異常,但是——”

“你找我肯定也不是想走什麽正規渠道了,我又通過別的方法查了一遍,還真發現了一件……詭異的事情。”

說到這兒,宋庭宇的聲音不自覺壓低了一點,緩緩道:“鑒證科那個叫沈言的,在四個月前曾去M國學習過一段時間,然後順利回國。”

“可是根據我查到的信息,他在到達M國的第二天就遭遇了車禍,送到醫院進行搶救,可惜手術不算很成功,他一直在重度昏迷狀态。”

“然而沈言的車禍和就診記錄不知為何全部沒有上傳,這導致國內完全不知道這件事……”

“我特地黑進了那家醫院的系統查了監控,直到現在,那個沈言還躺在病床上生死不知——你說,這回國的究竟是誰啊?”

四個月前回國的是誰,剛剛站在這裏的又是誰?

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覺油然而生,宋庭宇笑了笑,感慨道:“上次是‘江南星’,這回又有個‘沈言’,真有意思,這建雲市的鑒證科裏,有活人嗎?”

———

此刻,解剖室內。

取出的子彈被放到一旁的托盤中,“沈言”放回刀具,慢條斯理地收拾起來。

如果仔細觀察的話就會發現,手術刀取物而造成的傷口很小,其手法精妙到和江南星不相上下,不像是在給屍體解剖,反倒是像在給人做手術。

東西收拾好,沈言回頭,無意間看見江南星右手上的傷,稍稍停頓了一下,接着有些心疼地握住那只手——

這種“心疼”并不是心疼對方感受到的痛苦,而更像在心疼一件藝術品受到了破壞。

他看向江南星,眼中似乎帶着某種濃厚的愛意,又似乎是一種長輩對晚輩的縱容與無奈,總而言之,很是深情。

最後,“沈言”的手指親昵地摩蹭了一下江南星的右手,然後從衣袋中拿出一支藥劑,眼中滿是情意,輕聲喃喃道:“該醒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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