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他把酒喝了
第2章 他把酒喝了
這番和顏悅色倒把夏賒雨弄糊塗了。因為他本已做好準備,是來承受怒火的。
他會這麽預測,原因之一自然是前一任版權經理肖雲峰半路撂挑子,顯然是和傅苔岑合作并不愉快。既然是一家出版社的,前人捅了婁子,把氣撒在他這個接班人身上,理所應當。
原因之二是他之前和傅苔岑接洽的過程并不順利。每次給傅苔岑打電話,這個人都會接,非常客氣,也很有禮貌,但從不答應他見面的請求。理由也很多,外出參加讀書會、大學講座、應酬不等,态度倒不會不耐煩,但敷衍的意味也明顯,就是不想見面,沒必要見面。畢竟他的新書待價而沽,獲獎以後恐怕還要翻上一番。
夏賒雨明白,如果他是傅苔岑,大概也不是很有意願抽時間見一個已經聊掰的出版社新派來的愣頭青。
所以綜上所述,他猜測傅苔岑心裏還是有氣的,只是出于教養,不駁他的面子而已。
不過在夏賒雨的職業生涯裏,他深刻地明白一個道理,那就是有底線的人就會有弱點,他抹不開面子,舍不得那點教養,就早晚會被攻克。
于是他開始嘗試在傅苔岑的休息時間約他,雖然不太地道,但非常人用非常手段,也是沒辦法的辦法。畢竟傅大作家總不能半夜去大學開講座,每個周末都有讀書會。
夏賒雨認為自己的願望非常卑微。不管肖雲峰和傅苔岑之前有多少不愉快,他只要跟他見上一面,乖乖挨一頓罵,讓人爽了之後,把這個事往前推動一點點,明天的例會彙報時就已經足夠風光了。
也就是在一個小時以前,他再次撥通傅苔岑的電話,并且硬着頭皮非常冒昧地提出了要去他家拜訪的請求。
當時傅苔岑剛踏進酒吧,今天幾個作者和編輯請他出來玩,他倒也不是什麽人的面子都給的,單純是新書剛剛寫完,也想出來透透氣,就答應了。結果一落座就接到工作電話,還是繪風。
“傅老師,不管之前肖經理怎麽跟您談的,麻煩您再給我一個當面談的機會。”
話說得還算誠懇。但傅苔岑今天并不想聊工作,正想找個由頭拒絕,比如頭疼要休息之類的,剛起了個頭,電話那邊又急急開口。
“我知道現在時間很晚了,我可以去您家,您看方不方便”
聽到對方想來自己家裏,傅苔岑開始覺得有點好玩,他一方面好奇這個小子對自己做了這麽多功課,知不知道自己的取向,另一方面也為這種有點不顧人與人之間相處邊界,甚至可以算是激進式的話術,感到新鮮。
畢竟之前送禮的有之,請客的有之,電話打來往往客氣、客套,像這種一面未見,就要冒昧來家裏的,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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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點意思。傅苔岑想。反正酒局也無聊,正好無事可做。
冰球在威士忌杯中轉了兩圈,他給夏賒雨報了大堡酒吧的位置。
他想過這位夏經理很年輕,聽聲音就聽得出來,但沒想過這麽年輕,還清秀,襯衣袖子規規整整卷在肘上,衣領熨得筆挺,整齊又幹練。人也挺懂規矩的,進來前知道發微信、敲門,站在面前身量筆直,不卑不亢的,也不顯得谄媚。在這個年紀挺難得。
等人坐下,傅苔岑能聞到對方身上若有似無的香水氣,一路進來,倒也沒被煙酒味毀了,還是清冽的木質香。
他倚在沙發裏,等人先開口。
夏賒雨靜了兩秒:“傅老師,很不好意思打擾您……休息。”
喝酒泡吧到底不算什麽正經消遣,他倒還知道替他包裝一下。
傅苔岑有點想笑,也确實沒忍住,笑得眼底盈起一小段卧蠶,白色的緞面襯衣很适合他,整個人顯得松弛又游刃有餘。
夏賒雨做版權三年了,見識過不少人,有故意刁難的甲方,也有人精似的乙方,他擅長察言觀色,在其中也算是如魚得水,應對自如,不知道為什麽今日被傅苔岑看得渾身不自在,也覺得這人有些猜不透。
略略清嗓過後,他謹慎開口:“我們繪風的品質您也清楚,實力相當的出版社也有,但是暢銷兼顧文學性的不多,繪風還請您多多考慮。”
“初次見面,來得急,我給您帶了張書卡,線下書店都是可以用的,也可以用來喝咖啡。”
繪風作為近幾年的新銳出版品牌,也很致力于構建文學生态,在不少購物中心都布局了線下書店,也開辟了咖啡空間,承接一些新書簽售會、讀書會。
傅苔岑把喝空的酒杯放下,目光落在遞卡過來的手指上,挺白的,一節節延展出細長。
他有點微醺,更懶得伸手,只半開玩笑地回答:“夏經理,春宵苦短,我覺得你還是盡快講正事比較好,不然等我點的酒來了,我可能就要下逐客令了。”
這話說得有點文人的風流氣,倘若遇到非常古板的人大概是要生氣的,可恰巧夏賒雨也是個直來直往的,開門見山反而合脾氣。
他收回在空中晾着的手,掠一眼在沙發那頭喝酒聊天實則留了個耳朵在這裏的周吝強,壓低三分音量:“您新書的稿子我看過,我很認可它的文學性和話題性,不管之前肖經理跟您談幾個點,我都給您再加一個……”
許是周圍過分嘈雜,傅苔岑聽不真切,俯首傾耳至他唇邊。
嗅得出這人身上的三分酒氣,還瞥見他剪得很利落的鬓角,搞得像情人間的私語,夏賒雨晃了晃神,手心莫名有些出汗,等再找回聲音,他繼續說道:“首印七萬冊。如果加印,再往上加。”
話音落後,夏賒雨心中有些忐忑,這價格說低不低,但說高也不算頂天,畢竟他總是要壓價的,也明知傅苔岑沒這麽好說話。
大概過了幾秒,他看到傅苔岑向後拉開距離,靠進沙發背裏,笑意更明顯些,并沒有多少輕視的意思,但就是很容易讓你清楚,剛剛開的條件并沒有入他的眼。
“夏經理。”他突然換了個話題,“你是不是不知道你們肖經理為什麽吃了我的閉門羹。”
夏賒雨确實不知道。肖雲峰死活不願意說。
“也許做得有讓您不滿意的地方。”夏賒雨誠懇回答,“不管是什麽原因,我替他向您道歉。”
傅苔岑指尖點着杯壁,漫不經心地笑了:“他是他,你是你,你覺得你能代替他嗎我不接受這種道歉。”
他給夏賒雨倒了一杯酒,抵着杯底推至面前:“所以這事不是錢的事,喝完這杯,回去吧,小朋友。”
聽到這樣略帶輕視的稱呼,夏賒雨不動聲色地皺了皺眉,很快他端起酒杯一飲而盡,卻沒打算離開。
“生意場外有很多解決問題的方式,但生意場內,總是可以靠錢解決的,無非是夠不夠令人滿意。”夏賒雨濕潤的嘴唇開開合合,目光沉穩地和他對視,“我是個俗人,傅老師,我覺得還有的談。”
這番話倒有意思,傅苔岑挑眉,露出饒有興致的表情:“有的談”
他短暫停頓了下:“那十五點,你做不做”
做不做。做什麽
夏賒雨覺得這三個字聽上去語氣輕佻,大概是氛圍原因,搞得有點暧昧。甚至減淡了這個離譜的版稅數帶來的沖擊。
十五別開玩笑了。
還不如直接拒絕,開出這個數跟羞辱也沒什麽差別。他就是故意表态,是你繪風給不起,不是我傅苔岑不跟你談。
夏賒雨無可奈何地深吸一口氣:“傅老師,我敢說,沒有哪一家可以給到這個數。”
對于這一回答,傅苔岑似乎早有預料,他架起腿,舉起空杯笑着示意,顯然是無意再談:“那就沒辦法了,夏經理。”
談判到此戛然而止,或許是剛剛那口酒喝得過猛,從胸腔到喉嚨都火辣辣的,令夏賒雨感到氣悶且頭暈,他本該憤懑地當即離開,可見面的機會來之不易,他又不甘心輕易放棄。
正猶豫要不要再争取一下,包房門突然打開,兩個男人跟在一個端托盤的酒保後面一并走進來。一開始沒瞧見多了個夏賒雨,只直直朝傅苔岑走去。
“傅老師,我們又去要了瓶好酒,還給你點了杯特調,叫什麽……”
話到這裏就忘了,另一個打發蠟的男人大笑起來,接話奉承道:“這杯叫妙筆生花,你看,是不是就該你喝”
夏賒雨被兩個人擠得難受,幹脆讓位,挪到沙發最外邊去。只見傅苔岑不置可否,似乎與兩人并不親密,但仍然禮貌接過酒,緩緩地轉了下杯。
暗紫色的酒液旋轉,電光火石之間,夏賒雨想起剛剛在臺階上撞見的,好像正是面前遞酒過來的兩個人。
等目光再移回到酒杯,就沒辦法做到那麽坦然。
用辛辣的伏特加做基酒,大概率是要蓋住什麽東西的味道。結合剛剛聽到的只言片語,很快他就明白了這杯特調應該是加過料。
用意也不難猜,大概是想讓傅苔岑當衆失态,再拍照錄像一番,只要在網上曝光,下個月的文學獎自然也就黃了。
夏賒雨感覺自己莫名其妙被卷入一樁陰謀。要是自己不知真相,倒是可以隔岸觀火看看笑話,誰讓傅苔岑剛剛的答複不算客氣。可偏偏傅苔岑是繪風誓要拿下的作者,且不說和朝花文學獎失之交臂将損失多少營收,單就繪風出版的簽約作者在網絡上丢盡洋相,也夠傷體面的。
太有良心也是個麻煩事。
夏賒雨皺了皺眉,目睹傅苔岑将杯沿抵在薄薄唇邊。
阻止的話在喉嚨口打轉。就在此時,對方忽然提起眼簾,也不知是恰好還是故意,直直和他對視,目光相接,竟有幾分意味不明。
還沒等夏賒雨開口,酒杯的仰角陡然增大,酒液一空,傅苔岑盯着他的眼睛,當着他的面,把加了料的酒飲入肚腹。
【作者有話說】
傅苔岑(扣杯):看到了嗎現在跑還來得及。
夏賒雨(瞳孔地震):是說過來讓他出口氣爽一下,但不是這種爽一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