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嘔——”
周連勳趴在洗手池上吐了個昏天黑地。
有人在後面拍他的背幫他順氣,力道輕盈溫柔但刺撓得慌。
他躲了幾次,那人居然追着拍,好像還說了些什麽,他根本聽不清楚。
真是煩人。
吐完嘴裏漱口的水,他不耐煩地轉頭去看,卻撞進了一雙灰藍色的眼睛。
這雙眼睛中似乎蘊含了千百種情緒,在廁所亮黃的燈光下藍得猶為明顯,好比懸崖峭壁下最藍的那片海水,蠱惑着人們去探尋。
醉酒的他沒有認出這個人,但是不可避免地被這雙眼睛吸引了。
周連勳閉了下眼又睜開。
沒看錯,還是藍眼睛。
他短促地哼笑了一聲,像是在自嘲。
“我今天是撞邪了嗎?怎麽會一天之內遇上兩次這種顏色的破眼睛?”
程易璘摟住要往一邊倒去的周連勳,拿出手帕輕輕擦去對方嘴角的水漬。
聽見周連勳嘴裏在叽裏咕嚕說些什麽,他下意識問:“怎麽了?”
周連勳盯着他:“你很像一個人。”
“誰?”
“一個壞人。”
程易璘微笑着搖了搖頭。
果然,不能跟一個醉鬼聊天。
看周連勳四肢不聽使喚,像只軟腳蝦一樣地要往地上躺,他索性把人橫抱起來。
周連勳喝了那麽多,就算吐了也沒有清醒一點。
他不滿意這個人的藍眼睛,但他很喜歡這個人身上好聞的氣味,讓他很安心。
他的頭動了動,在程易璘懷裏找了個舒服的姿勢,閉上了眼睛。
程易璘把人帶到車上安頓好,看見周連勳脖子上因剛才沖突留下的鮮紅色的勒痕,他的眼神黯了黯,不敢上手去碰,就摸了摸旁邊的衣領。
周連勳受到打擾,煩躁地揮了一下手。
程易璘收回手,溫聲問:“小勳,你現在還住在周家山莊嗎?”
“煩死了!”周連勳閉着眼睛,也不知道是在罵誰,“說了我搬出去了,聽不懂人話就別當人了!”
“那你現在住哪?”
“連峻!拜托你趕緊把你那生鏽的腦子給換了吧!說了雲湖華府,雲湖華府!到底要我說幾遍你才能記得住啊?”
原來是在罵連峻,程易璘莫名松了一口氣。
他知道周家在雲湖華府房産的詳細地址。
不敢再招惹這位喝醉了脾氣火爆的“大爺”,程易璘乖乖當起了司機。
路上車水馬龍,各色光影不斷地滑過車窗。
三年了,槐州的夜景與記憶裏的似乎并沒有什麽不同,一樣的燈火璀璨,一樣的紙醉金迷。
程易璘眉頭微蹙地看着被路燈照亮的前路,他的目光幽深堅毅,像是完成了一次極其艱難的抉擇。
差不多十分鐘,就到了目的地。
雲湖華府是位于槐州市中心的高檔小區,房價在十幾萬以上一平。
小區的房型主要為大平層,都是一梯一戶,周連勳住在八幢一單元的801。
來到八層,程易璘犯了難——
他不知道門鎖的密碼。
好在這個鎖還能用指紋,見懷裏的周連勳睡得正香,他換了個姿勢抱住人,想試一下指紋解鎖。
沒想到周連勳睜開了眼睛。
兩人就這麽無聲對視了一秒。
周連勳猛地推開他,跑到牆角蹲了下去,嘴上大喊:“壞人!離我遠點!”
程易璘跟過去哄:“小勳,我不是壞人,現在到你家了,你去把門打開好不好?”
周連勳偏頭瞄了他一眼,一對上視線就咻地把頭轉回去了:“壞人,別想進我家的門!”
程易璘無奈,繼續解釋溝通。
但是喝醉了的周連勳格外倔,這麽說都不聽。
程易璘嘗試着把人帶過去,可是他一碰,周連勳就開始高呼救命......
沒辦法,程易璘決定先猜猜密碼。
密碼是六位數的。
他先輸入了周連勳的生日。
不對。
程易璘想了想,又輸了周連勳媽媽的生日,還是不對。
他呼了口氣,果然猜是猜不中的,他拿出手機,想給可能知道的人打電話問。
看着那漆黑的密碼鎖面板,鬼使神差的,他輸入了“000825”。
解鎖成功!
程易璘睜大眼睛,難以置信地回頭去看。
周連勳已經靠着牆角睡了回去。
程易璘心裏百味雜陳,他走過去蹲下,忍不住朝那熟睡的臉龐伸出手,在即将觸上的那刻,他如夢初醒,又把手收了回去。
——剛剛解鎖成功的密碼,是程易璘的生日。
*
第二天上午。
周連勳睡醒,頭痛欲裂。
他坐起來緩了緩,腦子裏一片空白,死活想不起昨天晚上發生了什麽,只記得好像有人在酒吧找茬,他趕過去調解,貌似被逼喝了酒。
其實一直以來,他出去應酬喝酒什麽的都會留個心眼,不會讓自己喝到不省人事的地步,有時候還會為了脫身裝醉。
昨天晚上是心裏不痛快加上被氣到了,才喝斷片了。
沒猜錯的話,應該是連峻那小子送他回來的吧。
醒都醒了。
周連勳晃晃悠悠地起床去洗漱。
他看清鏡子裏的自己,瞌睡一下子全沒了。
不是,
他衣服怎麽換了?!
連峻那小子哪會這麽細心,不把他扔沙發上算不錯的了,怎麽可能給他換睡衣。
周連勳皺起眉頭細細思索着,腦海裏閃過一些跟別人争執的畫面,還是想不起來是誰送他回來的。
他應該沒把什麽奇怪的人帶回家吧。
周連勳有些後怕,洗完澡趕緊給連峻打了個電話,想問清楚。
但是沒人接。
這破表弟也太不靠譜了!
周連勳不滿地扔下手機。
算了,餓死了,冰箱裏剩了點媽媽昨天送過來的蛋糕,吃完再找連峻算賬。
一路走到客廳,他越走越覺得不對勁。
家裏好像被收拾過了。
放在茶幾上的零食袋子不見了,散亂的書被收好了,垃圾桶也空了。
可昨天不是保潔阿姨上門打掃的日子啊。
周連勳有點懵,這、這這這算是什麽情況?
難道是有“田螺姑娘”?
周連勳一臉問號地走到廚房,發現廚房的電飯煲亮着,裏面溫着粥。
旁邊貼了一張便利貼,上面寫着“醉酒後不要吃太油膩,喝點粥吧”。
字蒼勁有力,洋洋灑灑幾筆,好看又不失工整。
這字跡太熟悉了,熟悉到幾年不見,他還是一眼就能認出來是誰寫的。
周連勳盯着便利貼,沉下了臉。
“小勳啊——”
突如其來的響聲讓周連勳吓了一跳,他看向門口:“哎呀媽,你走路怎麽沒聲啊,吓死我了!”
“怎麽吓成這樣?”
連蕙提着東西進來。
她長得很美,穿着打扮得體大方,一看就知道是溫婉知性的豪門闊太,根本看不出來已經快五十歲了。
她橫了自己兒子一眼:“老實交代,你是不是做了什麽虧心事?”
周連勳說:“媽,你來怎麽不跟我說一聲?好讓我有個心理準備。”
“我是你媽,來看自己兒子還要打招呼啊?而且你從家裏搬出去的時候,不是說我随時都可以來的嗎?”
周連勳沒脾氣了:“是是......”
連蕙把保溫飯盒放到廚房的料理臺上,走近兒子聞了聞,嫌棄地捂住鼻子:“你喝了多少酒啊?怪不得昨晚酒吧開業說什麽都不讓我過去,怕我管你喝酒是吧?”
周連勳左右聞了一下:“沒味啊,我剛洗的澡,媽,你鼻子這麽靈嗎?”
“你是我兒子,我還能不知道?宿醉後肯定不好受,我給你帶了點小米綠豆粥......”見電飯煲的燈亮着,連蕙順手打開,“呦小勳啊,你都會自己煮粥啦?”
“不是......媽,你還給我!”
連蕙看見兒子手上的便利貼,眼疾手快地抽了過來,邊躲邊把上面的話念了出來:“‘醉酒後不要吃太油膩,喝點粥吧’。小勳,這是誰給你留的條子?”
“沒有誰,”周連勳把便利貼搶回來,見媽媽一臉探究,他瞎解釋,“好了,你別多想,是連峻。”
“連峻?連峻那小子的字我能不認識?就比狗爬好一點,再練十年也練不出這麽漂亮的字,”連蕙若有所思,“那字看着有點眼熟......”
“眼熟什麽啊。”周連勳把便利貼揉成一團,扔進了垃圾桶裏。
“哎哎,你幹什麽呢,這麽沒禮貌,這是人家的一片心意。”
“我不需要。”
“算了,早知道你有粥喝,我也不跑一趟了。”
周連勳拆穿:“你如果知道我有粥喝,更會跑一趟了。”
“好了好了,人家的心意別浪費了。”連蕙去拿碗要舀電飯煲裏的粥。
“我不喝這個,”周連勳阻止,“鬼知道裏面有沒有什麽不幹淨的東西,媽,我要喝你帶的。”
餐桌上。
周連勳喝着小米綠豆粥,渾身不自在——
他媽就坐在他對面看着他吃,那眼神像是要把他看穿了。
周連勳受不了了,放下勺子:“媽,你想問什麽就問吧,我先說啊,我絕對絕對沒有亂搞,更沒有把什麽亂七八糟的人帶回家。”
“給你留字條的人是誰?”
周連勳愣了一秒,他才不想說出那個人的名字,随口扯道:“應該是連峻的朋友吧,我昨天晚上喝斷片了,什麽都想不起來了,回頭我去問問連峻。”
“字寫得那麽好,應該也不是什麽不着調的人,”連蕙語氣認真,“小勳,你可別忘了,你當時要搬出來一個人住是怎麽答應我的。”
“媽你就放一百個心吧,我絕對絕對絕對不會亂來,學什麽纨绔子弟給你們丢臉的。”周連勳保證說。
連蕙的臉色放松了不少:“好吧,那我先回去了。”
周連勳想起件事,站起來說:“等下等下,正好我也要出去,媽,我跟你一塊走吧,你把司機借我用用,今天頭疼不想開車。”
“頭還疼啊?說了讓你少喝點,”連蕙嘴上埋怨,走過去探了探兒子頭,“沒發燒,要不去檢查看看?”
“不用不用,我就是喝多了,緩緩就好了。”周連勳跑進卧室換衣服,不到兩分鐘換了身運動裝出來了。
連蕙幫兒子拉平了衣角:“你出去幹什麽?現在這個點酒吧也不開門吧。”
“公司裏我負責的和程氏合作的項目不是結束了麽,我去趟公司拿文件,然後再去找程景望簽字。”
“簽字這種事還要你親自跑一趟?”
“沒辦法啊,昨天人家來酒吧給我捧場,我給人家臉色看了,這不正好找個臺階下,去賠禮道歉嘛。”
“景望好心來祝你開業,你給人臉色看幹什麽?”
“媽,你快別念叨我了,我已經知道錯了,這就親自去給他賠罪。”周連勳狗腿地打開門讓媽媽先出去。
“那你去找景望的時候态度好點,”連蕙拍拍兒子的肩,想起什麽說,“對了小勳,我聽說,易璘回......”
周連勳按電梯的手一頓。
看見兒子的反應,連蕙适時住嘴,轉移了話題:“記得請景望來家裏吃飯,這次項目多虧了他。”
周連勳斂下眸光,不自覺握緊了拳頭:“我知道,他回來了。”
連蕙明白兒子說的這個“他”指的是程易璘,她拉着兒子進電梯,長長地嘆了口氣:“唉,你和易璘從小一起玩到大,本來關系那麽好,現在怎麽跟個仇人似的,提都不能提了,我之前跟你說起他,你還跟我吵架。”
周連勳的嘴角艱難地扯出一絲笑:“可能是因為......我們都長大了吧。”
*
到了程氏集團的大廈,周連勳輕車熟路地上了總裁專用電梯。
他已經想好等下怎麽逗程景望,跟人“賠罪”了,不由得心情大好。
電梯到了,他哼着小曲走了出去。
才前進了兩步,他就呆在原地,再邁不動腿了。
三年不見,就算隔了十幾米遠,他還是一眼能認出來。
他看見了,看見了一個熟悉又陌生的身影迎面走來。
他的心髒像是被雷電擊中了一樣,猛地一抖,似乎有一陣異樣的電流竄過他的全身,連指尖都抑制不住地顫抖。
周連勳捏緊手中的文件袋,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沒什麽大不了的,本來也不熟,就當做不認識好了。
他逼自己昂首挺胸、目不斜視地往前走,盡量讓自己表現得很自然——
很自然地對面不識,很自然地擦肩而過,很自然地分道揚镳。
周連勳很好地保持着冷臉的姿态,就在兩人要擦肩而過的時候,他的手腕被抓住了。
周連勳心裏驀地一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