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星星落地了

雅赫斯身上的傷被塗上了抑制愈合的藥水和腐爛劑, 這會使他的身體機能降到最低，傷勢非但不會好，還會持續惡化, 機器管家說, 就算是最高級別的治療，至少也要等半年。

洛非爾住在皇宮裏的時間裏, 雅赫斯被視為“被抛棄”和“不被重視”的廢蟲, 機器管家便沒有對雅赫斯進行治療, 每天只給一些勉強維持身體機能的食物。

造成了他這樣站立都困難的局面。

洛非爾第一次覺得，過于程序化，沒有感情和思維的機器管家，也不是那麽好。

在洛非爾的命令下, 機器管家這才開始對雅赫斯進行醫治, 還有康複訓練。

洛非爾坐在正廳的沙發上，旁邊一左一右兩個幼雌, 一個給他捏腿, 一個随時注意他的任何動向, 好随時滿足。

而他的視線則一直看着門外，雅赫斯正在機器管家的攙扶下, 一步一步地走着，活動身體。

洛非爾覺得雅赫斯有些變了，變得很害怕他。

以前的雅赫斯, 就算是被打被罵，也一叫就到, 用那雙小狗一樣亮閃閃的眼睛看着洛非爾, 充滿了仰慕和期盼。

可是現在, 就算把雅赫斯叫到了跟前, 他也只會是眼神躲閃，身體防衛式地後縮。

洛非爾大概能猜到這是什麽原因，帝國在以前有過傷到了雄蟲，但是雄蟲又不願意處死雌蟲的先例。

為了防止這種事情再次發生，帝國便會以雄蟲的形象，對雌蟲加以藥物輔助，刑法折磨為主的方式，讓雌蟲本能地對雄蟲産生恐懼，再也升不起一絲一毫地反抗之心，被稱之為“重塑”。

但事實上雅赫斯傷到了洛非爾，不過是一個誤會而已，重塑是沒必要的。

現在這個畏懼着洛非爾，對他閃避的雅赫斯，根本不是洛非爾想要的。

洛非爾的心裏覺得有些煩躁，竟然破天荒地産生了一絲後悔的情緒。

為什麽當時要那麽生氣，不多想想呢，雅赫斯明明都已經那麽害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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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非爾覺得棘手，他希望雅赫斯敬畏他，而不是害怕，雅赫斯在牢裏的遭遇只是別的蟲借用了他的樣子，也不是他指示的，憑什麽後果要由他來承擔。

思來想去之下，洛非爾決定請外援了，愛裏希家族的蟲裏，似乎是亞瑟最能讨蟲喜歡，洛非爾經常能看到蟲網上有一大堆蟲喊着亞瑟娶我娶我，或者是亞瑟嫁我嫁我。

所以他覺得亞瑟能給自己解決了這個麻煩，把雅赫斯變回原來的樣子。

在洛非爾發出了命令的三個小時後，亞瑟臉上還畫着妝，眼角貼着魅惑的細碎寶石，風塵仆仆地趕來了，後面還跟着多餘的艾克斯。

他是在工作的時候被叫來的，畢竟天大地下家主最大，再忙也得先放下。

他們在來的路上已經大致了解了情況。

亞瑟對洛非爾行禮過後，便看着外面的雅赫斯若有所思，又注意到了洛非爾身邊的以賽亞和伊沙亞，他挑眉問道：“既然雅赫斯已經壞了，家主為什麽不幹脆換掉，你不是已經有了替代品嗎？”

并且這替代品，可是皇家出品，貧民窟的便宜貨怎麽能比，配置都不一樣。

艾克斯馬上表示贊同。

洛非爾不滿地瞥了亞瑟一眼：“什麽時候你能替我做決定了？”

“哈哈哈，我怎麽敢。”亞瑟到洛非爾腳邊跪下，兩只手臂都放在洛非爾腿上，再把臉舒舒服服地搭上去，似乎把家主的腿當成了枕頭。

亞瑟說：“只是雅赫斯還小，要讓他恢複的時間就更長了，且麻煩，畢竟家主你一向沒什麽耐心。”與其半途而廢，不如從未開始。

是的，亞瑟仗着寵愛就是這麽大膽，還敢說洛非爾的不是。

但是道理就算擺在這，任性的雄蟲可不管，洛非爾道：“你有辦法就直說。”

亞瑟眼光一閃，問道：“家主，你平時會看小說或者電視嗎？”

“不看。”

在洛非爾看來，所謂的電視劇電影之類的東西，除去軍事戰鬥題材的，都是雌蟲們的自導自演自娛自樂。

幻想和雄蟲發現各種各樣完全不合邏輯的離譜故事，沒什麽可看的。

亞瑟立刻拿出自己的終端，從裏面找出一部自己主演的電視劇推給了洛非爾，那部電視劇的名字叫《星星落地》。

洛非爾不明所以：“給我這個做什麽？”

亞瑟笑眯眯向洛非爾保證：“家主，你一定能從這裏面找到怎麽讓雅赫斯恢複正常的辦法。”

艾克斯眼睛瞪圓了，怎麽能讓洛非爾從這裏面找辦法！

他立刻就想阻止，卻被亞瑟提前捂住了嘴，兩個雌蟲在洛非爾疑惑而嫌棄的目光中，拉拉扯扯地告退了。

在他們離開後，洛非爾看了雅赫斯幾眼，抱着試試看的想法，将信将疑地打開了《星星落地》，然後在短短幾分鐘以內就受到了不小的沖擊。

亞瑟和洛非爾不但長得很像，甚至是氣質上随便裝一下，都能很雄蟲，所以很多蟲都會拿亞瑟當代餐幻想洛非爾。

也因此，亞瑟在他的工作中，經常都是扮演雄蟲的角色。

這些都是洛非爾知道的內容，但他沒想到的事，亞瑟在熒幕上扮演的雄蟲，除去外貌，就連神态氣質，說話方式，一些小動作都會和自己那麽像。

洛非爾可以很肯定地說，亞瑟就是在刻意地模仿他，所以扮演雄蟲才會那麽得心應手。

在《星星落地》這部電視劇中，洛非爾好像真的看到了另一個自己，代入感極佳，以至于他看到“自己”滿身髒污地坐在垃圾堆上的時候，很受沖擊。

以賽亞和伊沙亞這個年紀都在忙着進步，也沒看過電視劇，看見亞瑟的扮相之後眼睛一亮，于是三個蟲湊在一堆認真地看了起來。

《星星落地》這部電視劇主要講的是，一個S級雄蟲，外出游玩的時候，因為被星盜襲擊，單獨落到了一個尚未被發現的荒星上。

養尊處優的雄蟲在荒星裏面根本無法生存，才到了一天，就死裏逃生了好幾回。

就在他終于要喪生獸口的時候，被一個雌蟲拯救了，而那個宛如天神降臨般的雌蟲，正是被他多年前抛棄的雌君。

只是，雌君已然癡傻，不知道自己的名字，不記得雄蟲是誰，口不能言，只有幾歲孩童的智商，和生存的本能。

也理所應當地，雌君甚至沒有多看雄蟲一眼，拖着剛被自己殺死的獵物轉身便要離開，雄蟲驚懼之下跟了上去。

接下來，便是雄蟲為了能活命，從憤怒到妥協，追在雌君的身邊，用盡一切辦法想讓雌君回憶起自己，還為了雌君能對他不那麽野蠻，不要丢下他，一點一點地軟化，甚至是放低姿态，教予雌君信任，常識與文明。

雄蟲也在相處中，後悔了曾經對雌君的抛棄，最後雌君恢複記憶，他們一起被帝國派來的蟲找到反回蟲星，迎來了美好的結局。

洛非爾看完後已經是深夜，雅赫斯早泡完治療液回房間睡覺了。

他心情微妙，電視劇裏面果然還是充斥着諸多不切實際的東西，但是他明白亞瑟的意思。

雅赫斯就是《星星落地》的雌君，所以他也應該用雄蟲對待雌君的方式去對待雅赫斯。

但這可能嗎，讓他去哄着區區一個雌蟲？

仿佛在開玩笑。

洛非爾揉了揉額角，把終端關掉，讓以賽亞和伊沙亞兩個蟲回房去，喚機器管家過來服侍自己睡下了。

躺在床上，洛非爾和老朋友“失眠”相見，一閉上眼睛，就看到《星星落地》的雄蟲拉着雌君的手，在地上一筆一劃寫自己名字的情景。

他也教過雅赫斯寫字……

而且雅赫斯寫得沒有別蟲的雌君好看。

正想着，洛非爾的耳邊傳來機器管家的聲音：“家主，雅赫斯正在您的門外。”

洛非爾一頓，他掀開被子走到了門口，刷地一下拉開了門。

雅赫斯被突然打開的門吓了一跳，腿上沒有力氣，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洛非爾俯視着他：“這麽晚了，你來做什麽？”

雅赫斯看着洛非爾好像很不悅的臉，睫毛顫了顫，然後躲避地垂下了眼睛：“家主，我……”

“你什麽？”

雅赫斯撐在地毯上的手不自覺地握緊了，他難以開口。

因為傷害了家主，他所受的懲罰都是應得的，他願意承受一切的後果。

唯不能接受抛棄。

在牢裏的時候，行刑蟲将自己僞裝成了家主的模樣，毫不留情地對他加以各種刑法，他雖然神智時常模糊，身體痛苦難當，但他分辨得出，眼前的蟲并不是家主。

家主不會這樣對他的，也不會這麽狠心，家主帶他回家，給了他新的生活和希望，容忍了他一次又一次的錯誤，哪怕是對他失望了，也不曾重罰。

雅赫斯相信，洛非爾只是生氣了而已，等氣消了，就會讓他回去的。

只是，牢裏沒有時間的概念，痛苦延長每分每秒，時間越久，雅赫斯就越發動搖，也開始畏懼“洛非爾”的臉和聲音。

他想起了自己刻意忽略掉的事，那塊砸得他頭破血流的石頭，還有怒不可遏的一聲，“賤雌”。

雅赫斯意識到，自己似乎從來沒有好好地思考過，自己對于家主來說，究竟意味着什麽。

家主對他多加關注，甚至可說是偏愛，是因為他是雅赫斯，還是因為他是“愛寵”。

達奧羅曾經警告過的話在這個時候回蕩在耳邊，不要認為自己對于雄蟲是特別的存在。

那是不是對洛非爾來說，換一個也無所謂，畢竟以賽亞和伊沙亞已經來到了家主的身邊，也就不需要“雅赫斯”了。

雅赫斯在此刻才真真切切認清了自己只是個玩物，随處可抛棄，家主從一開始就說得很清楚，是他在不知不覺中自作多情地誤會了。

被抛棄這一結果，是對他天真的回報，而他無力改變。

有那麽一瞬間，雅赫斯覺得，活着果然如雌父所說，是無盡的苦楚和掙紮，他所認為的幸運，也不過是虛假的一剎那。

但是怎能甘心？

雅赫斯從深信不疑到接受現實，也沒用多久，他知道自己可能不久就要死了，不再徒勞地期待洛非爾能來接他回去了。

而是感到滔天的憤怒。

怒雌父背叛組織，帶他逃到貧民窟，怒雌父身患重病，不能保護他，怒他明明那麽努力了，還是不能讓雌父好起來，怒雌父為什麽丢下他。

更怒，洛非爾出現在他面前，又言而無信，明明說了自己永遠屬于他，如今卻輕易丢棄。

無法原諒，無法釋懷。

雅赫斯從滿心希望，轉化為憤怒與憎恨，也只是一瞬間。

他在痛苦中看着“洛非爾”的臉，有什麽地方好像被染黑了，他失控地想：如果我……還能活着離開，我一定會不惜一切代價，報複所有虧欠過我的……

這種想法，即便是雅赫斯從牢裏被救出去了之後也沒有多少改變，他知道這不過是洛非爾心血來潮的又一次施舍而已。

但是當真正看到洛非爾的那一刻，建築起來的高牆還是崩塌，雅赫斯依舊喜歡他的家主，那麽熱切，甚至因為失而複得而愈演愈烈。

也更害怕被抛棄，而自己只能害怕什麽都做不了。

因着這份心情，他徒然地憤怒，想殺死黏在洛非爾身邊的以賽亞和伊沙亞，甚至陰暗地想把洛非爾關起來，讓他只能看着自己。

可他做不到，也不想再傷害洛非爾，與其讓嫉妒和求而不得每日灼燒心髒，有一天做出什麽不可挽回的事來，不如就此離開。

所以雅赫斯，是來辭行的，說出我要離開，遠離自己的渴望，需要莫大的勇氣，他臨到頭，在洛非爾面前沉默了。

而洛非爾看着雅赫斯坐地上默然不語的樣子，想起了《星星落地》，他是滿心糾結啊，覺得自己怎麽能放低身段。

但是雅赫斯殘破的身軀讓他不可避免地心軟了，自己被踢一腳就受不了，而雅赫斯是他的千萬倍。

洛非爾抿了抿唇，欲言又止，終于聲音沉沉地問道：“你是來和我一起睡覺的嗎？”

雅赫斯沒回答，但是在洛非爾的世界裏，沒有自己被拒絕這一個選項，他自動幻聽雅赫斯說：是。

“那來吧。”

自顧自說完，洛非爾彎腰，親手抱起來了地上的雅赫斯，還順帶關上門，進屋裏去了。

在屋裏的大床上，抱着懷裏有血腥氣還有藥味的雅赫斯，洛非爾意識到自己大意了，沒讓雅赫斯先去洗個澡。

但是就連洛非爾自己都覺得，這個時候讓雅赫斯再去洗個澡好像不太合适。

正猶豫着，洛非爾感到雅赫斯的手緊緊抓着他腰側的衣服，身體開始顫抖，竟然一抽一抽地哭了起來。

這是第一次有蟲在洛非爾懷裏哭，他身體一僵，一時之間有點不知所措，那句：你先去洗個澡。也是說不出口了。

最後他嘆了口氣，放棄式地擡手，揉了揉雅赫斯靠在他胸前的毛茸茸腦袋，也許是情況完全重合，洛非爾順其自然地說出了《星星落地》裏雄蟲的臺詞：“睡吧，我在。”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