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章

今日起江玉滢便要同衆和尚一起參加晚殿了,天書一般不停重複的經文果然了得,不到一炷香的時間便已讓她昏昏欲睡。

側頭看左邊的小胖子也好不到哪裏去,開始左右搖晃了。

倒是崇仁這小子賊得很,因為準備藥石不需要參加晚殿,得趕緊去問問啥時候才能排上自己。如果可以,她願意舍己為人每日都當值。

熬過漫長如此生的晚殿,江玉滢拖着麻到走不動路的雙腿,一瘸一拐迫不及待就去問崇明了:“小師父,能不能趕緊給我安排和崇仁一樣去廚房的差事?”

經過晚殿前那一幕,崇明見她過來眼神不經意躲閃了一下,但立馬又恢複了往日的波瀾不驚,“再過七日便是小僧當值,江施主可同小僧一起。”

“真的?”江玉滢勾着腰,眨巴着水光潋滟的眼睛擡頭期待着看着他。

“嗯。”

想着再熬七日便能暫時遠離折磨人的早晚殿還能和崇明一起,心情大好,叫上了三個小跟班,大搖大擺往五觀堂的方向去了。

藥石沒有懸念,還是清粥,好吃是好吃,總歸是差點東西。

回房加餐是個辦法,但昨日就是吃得太撐,晚上死活睡不着,今天還是收斂點好。

說是飯後走動走動晚上能睡得好點,江玉滢藥石後沒着急回房間,而是在寺裏晃悠了起來。

白泉寺在朝安附近也算個大寺,香火旺盛,每日香客絡繹不絕,寺裏上上下下也有二十來個和尚。

正值仲夏,城裏像火爐炙烤着,寺裏卻清涼得很。

蟬鳴此起彼伏,天際還剩下最後一抹橙紅。

江玉滢順着隐約的芳香,尋到了一片不知名的花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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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看着出神,身邊傳來了崇明的聲音:“江施主,此花名為文殊蘭。”

“文殊蘭?名字倒是挺好聽的。”

“佛經裏規定寺廟必須有五樹六花,五樹是指菩提樹、貝葉棕、槟榔、高榕和糖棕,六花指的是文殊蘭、蓮花、黃姜花、雞蛋花、白蘭花和地湧金蓮。”

崇明說的這“五樹六花”好幾個她都沒聽過名字。

“小師父,這寺裏日子日日複月月,月月複年年,一成不變,你不覺得煩悶嗎?”江玉滢一直都想問這個問題了。

在她看來大千世界紛紛擾擾,确是不如意十之八九,但嘗盡酸甜苦辣,喜怒哀樂也比在這寺裏過一眼能望到頭的日子來得有趣。

“江施主,芸芸衆生不過滄海一粟,人世間的紛紛擾擾也只是過眼雲煙。在這白泉寺裏晨鐘暮鼓,不必理睬俗世萬千,悠然自得,何來煩悶一說?”

江玉滢側過臉看着崇明,天際最後的那抹餘晖把他的臉映得分外通紅,好看到像是下凡的仙人。

“小師父,你自幼便在這寺裏,怕是沒經歷過你口中的俗世萬千吧。沒有體會過又如何去評斷好與壞?在我看來,這俗世是妙得狠。”

這一番話讓崇明愣住了,正如江玉滢所說,自己自記事起便在這白泉寺裏,這裏倒成了他的“俗世”。

至于山下的那些百态冷暖,他只是似懂非懂從來往的香客口中得知了一二,确實沒有資格去評判什麽。

“小師父,不入世何談隐世?既然如此,要不要下山看看?”

江玉滢前半句是漫不經心,後半句卻是處心積慮。

不入世何談隐世?

崇明在心中默念了一遍她的話,竟是找不到一句反駁的話語。

看着微微皺眉陷入沉思的崇明,江玉滢知道自己的話大概是讓他動搖了那麽一點點。

她沒有選擇乘勝追擊,現在點到為止便好,留下崇明回了房間。

然而事實證明,不加餐她也死活睡不着。

又是從止靜後開始輾轉反側,此次上山忘記帶話本了,入不了睡卻也無事可幹,翻來覆去全身上下都被床板硌得生疼。

睜眼閉眼間已經過了子時,這會兒困意倒是上來了,但如果就這麽睡下,寅時是不可能起得來的。

昨日失态睡過頭挨了小胖子嘲笑,今日萬萬不可再犯同樣的錯誤了。

江玉滢做了個大膽的決定:不睡了。

她下床給自己倒了杯提神的涼茶一飲而盡,然後便在桌邊坐下了。

困那是真的困,上下眼皮好像粘到了一起,稍不留神精神就飛到了九霄雲外。

就在她的額頭和桌子進行了第二十次碰撞之時,第一聲鐘終于響了。

江玉滢拖着仿佛不是自己的身子開始洗漱,前兒個還說要描眉抿脂,現在她是完全沒這個心思了。

現在拿眉黛,那一筆指不定會歪到哪裏去。

崇明是在第一百零八聲鐘響的時候來的,他看到江玉滢已經洗漱完畢目光呆滞坐在石凳上時,有些吃驚。

不過他馬上發現,面前的江施主好像只有個空殼,七魂六魄早就飄遠了。

“江施主,早。”崇明喚了一聲,毫無反應。

“江施主,早。”他又喚了一聲,還是沒有反應。

終于要喚第三聲的時候,江玉滢眯着眼睛微微擡起頭,艱難地動了動嘴唇,擠出幾個比經文還難懂的字,“小......師父......早。”

接下來牛唇不對馬嘴的對話讓一向雲淡風輕的崇明都沒忍住笑出了聲。

崇明:“江施主,昨晚睡得可好?”

江玉滢:“确......實,天......氣......不錯。”

崇明:“江施主,需要小僧去準備些提神的涼茶嗎?”

江玉滢:“早......上......也喝粥啊。”

崇明:“江施主,今日過堂不喝粥的。”

江玉滢:“啊,五......樹幾花來着?”

嘗試了幾次,發現完全無法交流,崇明只好作罷了。

這會兒恰好崇仁整理好了內務,趕着要去準備過堂的齋食了。看見眼神渙散,表情木讷的江玉滢,也上來問了幾句話,依舊是風馬牛不相及。

你問你的,她說她的。

為了看看江玉滢到底困成了啥樣,崇仁湊到了她耳邊,用一旁崇明聽不到的聲音說了一句:“江大小姐,你的崇明小師父給別人當相公去了。”

只見江玉滢突然睜開了眼睛,一個飛身從凳子上竄了起來,茫然地朝四周張望。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然後就看見捂着肚子笑到直不起身子的崇仁。

江玉滢怕不是個傻子,這都能上當?

意識到被戲耍的她氣得牙癢癢,也顧不得形象了,掄起袖子就要給崇仁一個教訓,不給點顏色還蹬鼻子上臉了。

崇仁機靈,馬上躲到了崇明的身後,還得意洋洋地挑釁道:“有本事你打啊,就看你舍不舍得。”

江玉滢氣得頭昏眼花,本來就沒多少精氣神了,這會兒又白白浪費了一大半,實在懊惱。

果不其然,她連自己是怎麽飄去上早殿的都不知道,早殿和晚殿內容一樣不過不是在誦經堂而是大雄寶殿。

若不是崇明一直在身邊護着,她能摔好幾個跟頭。

好不容易坐上墊子,經文入耳,江玉滢困到已沒辦法睜開眼睛。

早殿的時間已陸陸續續有香客入寺了,這也是為何早殿要安排在大雄寶殿的原因。

晚殿基本無寺外人,小胖子打起瞌睡來肆無忌憚,到了早殿,旁邊有人虔誠觀摩着,他就不敢了。

老老實實坐得端端正正,像模像樣嘴裏也跟着念叨起來。

江玉滢精神渙散,顧不上有沒有香客在場。

這會兒就算是釋迦摩尼他老人家親自來了,該困還是困。

莊嚴肅穆的大雄寶殿內,正襟危坐的僧人裏混起來個東倒西歪睜不開眼的人,引起了衆香客的注意。

“這居士怎麽在早殿上打瞌睡?”

“從入殿起就沒見她睜開過眼睛,怕不是個假居士吧。”

竊竊私語倒是飄進了她的耳朵,卻無法顧及了。

終于,她殘存的精神消耗殆盡,直愣愣朝前倒了下去,眼看光潔的額頭便和地面來了今日的第二十一次親密接觸,崇明一個前傾飛身抱住了她。

“崇明,你先送江施主回房休息吧。”

香客們的議論聲自然也是進了住持的耳朵,他今日都沒指望江玉滢能在午時前起來,能靠自己的雙腳跨進大雄寶殿已是成功了。

“是,師父。”崇明應了一聲。

江玉滢聞聲迷迷糊糊從崇明的懷裏起身,嘴裏跟含了棗子一般嘟囔着道了謝,便跟着他搖搖晃晃出了殿。

“小師父,還請不要見怪,我實在是太困了。”江玉滢自知又犯了《百丈清規》裏不知哪幾條規矩,嘆了口氣。

“不礙事,江施主昨日睡得不好嗎?”

江玉滢懊惱得很,“子時前完全睡不着,子時後倒是困了,但我怕睡了寅時起不來,就幹脆熬着了。誰知道......”

崇明大概也猜到她昨夜一宿沒合眼了,不禁內心失笑,沒想到江施主睡不好竟是這番七魂六魄出竅的迷糊模樣。

抛開佛法規矩不談,倒是甚為可愛。

然而他馬上意識到這個想法的大不敬,趕緊立足,正身,平氣,雙手合十念了一聲“罪過,罪過”。

出家人四大皆空,六根清淨,萬萬不可有這般想法。

江玉滢現在只想趕緊摸到枕頭,并沒有注意到崇明的舉動,眯着眼睛道了謝,回到房間倒頭便不省人事了。

這一覺竟是直接睡到了藥石後,直到崇明來敲門,她才起來。

江玉滢推開門,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去,崇明端着藥石的晚粥站在門口。

“江施主睡得可好?”

覺倒是睡得舒坦,不過她沒想到眼睛一閉一睜竟然都過了藥石的時間,正如小胖子所說自己還真挺能睡的。

“好着呢,這粥是給我的?”

“嗯,江施主今日一日都未吃東西,小僧便端了點過來。”

江玉滢低頭一看,除了粥旁邊竟然還有幾碟素菜。

這是太陽打西邊起來了,藥石還有配菜了?

看出了她的疑慮,崇明解釋說:“一日只喝素粥怕是不飽肚,小僧便讓崇仁師弟把午時過堂剩下的幾個菜也一并熱了。”

從昨日藥石到現在江玉滢就吃了一碗粥,餓得前胸貼後背,又聽聞是崇明特意為自己準備的,樂得嘴都合不上了。

她趕緊接過崇明手中的盤子,放到了屋內的桌上,回頭問:“小師父要不要進來坐坐?”

“......小僧還要去誦經堂修習佛法,江施主吃完送回齋房便是。”崇明這兩日藥石過後都呆在誦經堂打坐直到止靜的時間,說來也是因為被江玉滢亂了心神。

江玉滢當然不知道自己才是那罪魁禍首,這會兒還歪着腦袋,微微鼓起了兩個腮幫子問:“都念了一天經文了,晚上還念做什麽?”

“阿彌陀佛,出家人當以誦經念佛為本分。”

“行,小師父,那你先去念着,我等吃完把碗筷送回去了就去誦經堂跟你一起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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