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徐偉良坐在辦公室抽課後一支煙, 門口有顆探頭探腦的腦袋, 那學生假裝經過好幾次了。他在煙灰缸內按滅了煙, 對門口大聲說:“有什麽事?”
林未眠在門口遲疑逡巡良久, 本來委決不下,這下被抓包, 倒正好替她下定了決心,她把心一橫, 徑直走進去, “徐老師。”
俗語說得好, 莫欺少年窮。進這個班時成績墊底的學生,現今雖還談不上先進生, 可每次考試都在一點點地進步, 身為班主任自然是覺得孺子可教,未來可期。因而徐偉良近來對她倒另眼相待了幾分,和顏悅色點頭:“怎麽的?”
“您不是問還有沒有要申請宿舍的嗎。”林未眠眨巴着眼, “我想申請一個。”
填完申請表出來,林未眠擦了擦額角的汗。到了教室走廊那兒, 她站在窗邊向裏看。謝佳期坐那兒, 脊背永遠挺得筆直。有人站在桌邊問她問題, 她提筆演算,一邊講解。
依舊是那副冷眉冷眼的樣子。
可看在林未眠眼裏,已全然不是昔日的感覺。說實在的她快不行了。朝夕相對,哪裏都是謝佳期。那天這書呆子竟然還說出“我并不想做你的朋友”這種金句。兩人在教室裏沉默對峙了兩分鐘,最後以她酸脹了眼眶說“肚子餓”收場, 謝佳期領着她去食堂。
依舊是往常一樣地相處,卻有什麽東西完全變了樣。她的目光總是有意無意地滑到謝佳期的嘴唇上,随即自顧自紅了臉。
謝佳期并沒有逼她下任何結論,依舊一派優雅從容,每天監督她做閱讀訓練,家庭作業也會幫她檢查。不對勁的是她,盡管還竭力維持一切正常的表象,可她總覺得,心裏某些防線某個角落已然瓦解。千裏之堤毀于蟻穴。等那堤壩徹底坍塌那日,會釋放出怎樣的洪水猛獸,她不知道,也不敢去想。
晚飯後,顧婕在書房核賬目,聽見敲門聲,垂首說了句“進”。
門開又合,發出輕微的哐當聲,腳步聲到她桌前停下,清甜的嗓音:“阿姨。”
随即一杯水放到了她跟前。
顧婕擡頭,微笑:“是小眠啊。”
進來的是林未眠,這已經讓她夠訝異的了。
她說出來的那些話,讓她更訝異。
顧婕刷地一聲站起來,“我堅決不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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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未眠有點被吓到,慌忙往下擺手,讪讪地:“阿姨您聽我說呀。”
“不行。”顧婕皺眉,思索了會兒,“是不是佳期哪裏惹你不高興了?你告訴我,我說她。”
林未眠擺手,“阿姨,她,她很好。佳期很好。是我自己,為了學習。現在晚自習老師會上課的。我想補補課。”頓一頓,“您看佳樹不也這樣嗎。”
這個理由顧婕就更不同意了:“謝佳期不肯帶你學習嗎?小眠你別擔心,等我說她。”
林未眠不知道為什麽心口有點疼,語調也變了樣子,“不,她真的特別好,是我耽誤了她太多時間,她是王者我是青銅,她帶我實在是浪費了。我基礎不好,去學校補就好了。如果有更高深的問題,我再問她。”
“王者,青銅?”顧婕皺皺眉頭,甩了甩頭,“不,小眠,這個事沒得商量,佳樹可以住校,你不能去,你若是去了,雲筱怎麽想?你考慮過阿姨在你媽媽那裏怎麽交代嗎?”
林未眠點頭:“阿姨待我也很好。我和媽媽聯絡過了,和她說了,有宿舍可以住,她說很好,晚點她會給您電話的。”
“小眠,你……”顧婕兩道精致的眉蹙起。
“我也不是不回家裏來呀。”林未眠眨眨眼,“周日下午放假,如果沒有事,我就帶佳樹回家。”
關上書房門出來,恰好遇上謝佳期站在小客廳倒水,兩人目光相遇,林未眠別開眼。從謝佳期身邊經過的時候,心裏捏了把汗,提着一口氣,回到房間才吐出來,打開衣櫃,将秋季校服和幾套便服取出來,坐在床上将它們折好。
差不多裝好的時候,門口有敲門聲。
林未眠起身開門,佳期站在門外,居高臨下望着她。
林未眠不敢去看她的眼睛,躲閃着,讓了讓。
“為什麽?”謝佳期進來的第一句。
林未眠退了兩步,在床沿坐下,擡手摁住了胸口。垂着睫毛沒說話。
“林未眠?”頭頂的聲音清涼之中帶着一點難以察覺的委屈。
“我,我……”林未眠指尖掐住掌心,擡起濕漉漉的眼睛,“我,我想體驗一下寄宿生的生活。”
佳期低頭凝視着她,雖然沒說話,可她的表情說明她根本不信這種瞎編鬼扯的理由。
她在等她說實話。
林未眠不去看她烏黑的發,帶着冷白質感的臉,也不看她晶瑩的眼睛和紅潤的雙唇,望向窗外,夜空中飄着幾只孔明燈,“佳期……”
“為什麽?”佳期走近前來,在她身邊坐下,“林未眠,你逃什麽?”
“我們最好分開一下。”林未眠撤開一點點,“都是因為我們靠得太近了,到哪兒都是一塊兒。所以才……不識廬山真面目。”越說越艱難,越覺得自己是個壞蛋,最終自暴自棄地說:“也許,也許我不在你眼前晃這麽勤,你就好了,我也好了。”
她這幾句話說得斷斷續續,謝佳期一直沒插話,等她花五分鐘把這幾個句子說完,輕輕點了點頭,起身開門出去了。
她一走,林未眠就扔下了手裏的衣服,腦袋埋進被子裏邊。
顧婕次日早晨開車把林未眠送到宿舍,還要上去替她鋪被褥,林未眠哪裏擔當得起,堅持不讓,可顧婕皺着眉說:“小眠,你要是不肯讓阿姨幫你做這些,就是真的見外,有心疏遠我了。你說不是佳期不好,那是不是阿姨哪裏得罪了你?”
林未眠聽了這話,哪裏還敢違拗,乖乖地跟在她身後,站在一旁看她替自己将墊被鋪整齊,又将蓋的被子折成豆腐塊。顧婕這才擦擦額角,起身說:“小眠,這裏住得不好,就随時回家裏住,聽到沒有?”
林未眠點點頭,送她下樓,目送她驅車離去,複又上樓整理。她分到的宿舍沒有滿員,除了她以外,只有同班的尤小詩和隔壁班一個女孩子。剩下的三張床鋪都空着。林未眠安頓行李的時候,尤小詩趴在一邊問:“林未眠,那個很漂亮的阿姨是你媽媽嗎?”
林未眠看看她,微微一笑,“是我阿姨。”
尤小詩咬了一口手裏的面包,“我記得你家裏住得蠻近的說?怎麽也住校呢?”
“體驗生活呀。”林未眠認真地說。
成為寄宿生的感覺是挺新奇的。
躺在沒有謝佳期的屋子裏邊,感覺像遠離了某種勢力範圍,就不怕被某種危險的元素輻射到。雖然有點寂寞,至少絕對安全。
還和佳期坐在一桌。座位暫時先不換。不然就太明顯了。大動幹戈地又是住校又是與她分桌的。好像兩個人決裂了似的。
只是,雖然坐在一起,卻少了交流,謝佳期本來就話少,現在更加在沉默裏一去不複返。
中午吃飯她也故意拉上尤小詩,和其他很多人一起,這也就避免了與謝佳期單獨相處。佳期對于她的這些措施,仿佛渾然不知。每天吃完了,還會說一聲“你們慢一點。”随即自己起身回教室。
林未眠有點難受,同時又暗自松了一口氣。兩個人多冷戰一下,差不多就能回到從前了。反正以前也親過,比如被玉樓春附身那次,親親過,她否認了,不也沒事了?
阮美東不知從哪裏知道了她住校的事,趁某天早晨謝佳期不在教室,跑過來質問她怎麽回事。
林未眠下了課文朗誦全集,聽着手機上的音頻,一個字一個字地對照着去辨認。電子音遠不如謝佳期的好聽,也就不如跟着佳期做訓練時那麽順,三不五時打岔重來。
美東不耐煩,刷拉一聲将她的書從手底下扯出來,“你有沒有聽我說話?”
林未眠皺着眉頭把書奪回來,“什麽?”
“你怎麽……”美東咬着下嘴唇,想罵人,又找不到合适的詞句,“你們這是個什麽走向啊?上次她沒表白嗎?還是你慫不拉幾的,沒問清楚?逃跑了?”
林未眠視線又回到書上,“你不明白的。”
“……”美東嗤了一聲,“我不明白?你怎麽變得這麽慫了?就不能好好談個戀愛嗎?”
林未眠擡手在她額間戳了一指頭,“學生談什麽戀愛,就不能好好學習嗎?”
美東:“…………”
林未眠做個請的姿勢,“我要繼續發奮了,大小姐自便哈。”
美東站起來,兩手撐在她桌子上,言語間有些幸災樂禍的意味:“林未眠。”
林未眠擡起頭,眨了眨眼睛。
美東俯視她:“你真以為你獨善其身了嗎?你看看你,這副好學的樣子,從哪裏學來的?這像你嗎?不像你的話,像誰?”
林未眠茫然臉。
“你就是被她調|教了,還不自知。還美呢。”美東聳聳肩。轉身走開之前,回過頭來嗷了一聲:“我看你能堅持到什麽時候。我等着看好戲。”
林未眠望着她的背影,失神了幾秒,旋即默默打開音頻,繼續跟讀:“庭有枇杷樹,吾妻……”
佳樹這個星期中回家,沒有見到他眠姐,就有點難過,大喇喇往沙發上一坐,粗着嗓子問謝佳期:“我嫂子呢?怎麽不見了?”
謝佳期手裏一本書,擡頭望望佳樹。嘴唇動了動。
“不是吧。”謝佳樹聽她說完原因,不禁咋舌,“她也跑去住校?不是,你們不是……等一下,”嘿嘿笑了一聲,“姐你是不是平時太過分了,嫂子負擔不了,所以才跑掉的?”
謝佳期起先還沒懂,愣了一瞬,轉而眉頭一蹙,一個眼刀飛向謝佳樹。
謝佳樹吐舌頭:“好好好dei不起,我不胡扯了,姐,你們吵架啦?”
謝佳期視線又回到書上,目光有點憂郁,沒有回答弟弟的問題。
佳樹嘶了一聲,湊過來幫忙出主意,“姐,我跟你說,這不馬上就中秋了嗎,眠姐一定會回來過節的,你好好表現呀。”
佳期的書又合上了。蹙着眉頭。
佳樹見他姐姐這副神态,深覺有趣,畢竟從小到大,這都是個神一樣的人物,從來沒見她這麽為難過。所以說啊,情關難過。即使是姐姐這麽聰明的人,眼下也顯得很是黯然神傷呢。謝佳樹在沙發上挪了兩挪,挨到佳期身邊,“姐,我給你支一招哈。”
佳期狐疑地看着他。
謝佳樹一攤手:“姐你這樣就沒意思了啊,你這眼神,看不起誰呢?我跟你說,別欺負我沒吃過豬肉,你弟弟我,見多了豬跑。有用沒用,你聽聽看又沒損失,對不?”
佳期歪了歪頭,靠在沙發上,做出個小憩的樣子。
佳樹賊賊一笑:“我跟你說,你裝病呀。小眠姐雖然脾氣爆了點。但是她心軟。你們吵架了,你不能和她對着幹,你得示弱,比如你一生病,她就拿你沒轍了。我知道你平時老繃着臉,也說不出軟乎話,但是生病了就不同了,生病了人都很脆弱,你趁機撒個嬌,等于換了一副面孔,眠姐被你震驚的時候,你再表個白什麽的,肯定可以讓她回心轉意的啦。”
佳期蹙蹙眉,仿佛在思考這話的可行性。
佳樹從桌上拿了個冬棗,咔嚓咬了一口,笑嘻嘻問:“我說得有道理不啦?”
謝佳期回過神來,手裏的書卷起來,輕輕在他頭頂一敲:“啦什麽。作業寫了嗎?”
雖然對謝佳樹的建議存疑,佳期卻還是不可避免地受到了影響。
晚間看書的時候,一個字都看不進去。
假裝是她不擅長的。林未眠比較愛演,那是她的樂趣,做起來不費勁。可換作她,要她裝作這樣那樣,她會覺得渾身不自在,屆時肯定漏洞百出。這是性格問題。
而且。她靠在床頭,皺皺眉頭,自言自語出聲:“靠欺騙來獲得青睐,手段卑劣。”
說完,搖了搖頭,接着往下看書。
第二天,周一,須得升國旗。站在臺上主持儀式的時候,佳期也不知怎麽的,目光又落到那個身影上。林未眠紮了個馬尾,身姿挺拔,站在最後,周遭有人在交頭接耳,顯得她有些落寞。她身上罩着秋季校服,藏青色的小西裝外套,裏頭卻依舊不肯安分,穿了火紅的一件短打T恤,露着點腰。因為站在隊伍最後,還是做了弊,不肯穿全套的校服裙加打底褲,而是穿了一條洗得發白的緊身牛仔褲,裹着兩條筆直纖細的腿。
回到教室,佳期才發現她戴着耳機,垂着睫毛,嘴裏嚼個不停,只怕是口香糖。
耳機線被人一扯,林未眠蹙眉看向旁邊,“你幹嘛?”
謝佳期:“吐出來。”
林未眠皺了皺眉頭,看看周遭,确實已經上了早讀。哼了一聲,從抽屜抽一張紙巾,掩住嘴,将嚼到一半的口香糖收拾了,扔進垃圾桶。回頭見謝佳期還望着自己,揚揚下巴,“還有事嗎?”
謝佳期頓了頓,淡淡問:“中秋回家麽?”
作者有話要說: 夢游更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