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章

第 4 章

那之後很多天,孫策都沒有出現過。廣松了一口氣,有些五味雜陳。

如果不是以這樣的方式遇見,說不定她會很喜歡孫策——他總是那麽有活力,絕對是內耗人的天菜,這樣的朋友總是很吸引她。但是時不我待,她現在的第一要務的保證安全,還有收集善本、收集素材等等等等一堆事要做,所以,嗯……還是算了吧。

但是又一天,她剛剛從巷子後邊繞出來,小橋邊,一艘小船已經停在門口了,幾個其他鋪子的老板早就擺好了大筐小筐。

孫策大喇喇坐在船上揮手:“早!”

廣痛苦地閉上雙眼,深吸一口氣,然後睜開,斜斜地看着他。

“我送你去集市!”孫策自告奮勇,“我撐船可穩了!”

“不用了,”廣冷漠道,“我等下一艘。”

“下一艘要很久哦,”船上的客人道,朝向孫策,“小哥,時間差不多了,走吧。”

孫策只看着她,以一種期待的目光,手握着船蒿,沒有回答。廣扁扁嘴,提着裙子下了臺階。孫策立刻笑了起來,幫她接過籮筐。

廣坐在船尾,孫策在船頭撐船。孫策的實在太高了,水鄉的橋洞于他而言像是塌下來的天,每過一處,他就得坐下來。路沒走多長,倒是他,一直在忙上忙下。短暫的黑暗裏,鄰裏們打量着這個忙碌的外鄉人,不時低語幾句,小聲笑着。水波流轉,光在人們臉上跳動,轉瞬即逝。廣捕捉到,孫策也在看她,直到天光日暮。

孫策想幫她把東西拿上去,廣搖搖頭,孫策便不多說什麽。

從那以後,孫策來得不那麽頻繁了,也不再以那麽直接的方式出現在她的生活裏,不過如果突然大雨,孫策會不知道從哪裏出現,幫她搬東西;閑逛夜市,本子被過路的行人撞掉了,另一只手先幫她撿了起來,在她看過來前又隐沒在人群當中。他有時在店鋪對面的臺階上,有時又在巷子口的大樹上,一坐就是一整天。

——雖然大多數時候他都“不在那裏”。

怎麽說的,脫離“小孩哥”的範疇了,但不多。

孫策雙手墊在頭下,看着頭頂的葉子,翹着的腿一晃一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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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喜歡早起、不喜歡打扮,如果頭一天晚上睡得不好,第二天早上的布巾幾乎包不住碎發,疲憊和煩躁就這麽寫在臉上;但她膽子又很大,跟人吵架說吵就吵,仰着頭也把對面說得落荒而逃,就是說的話很奇怪。

她很喜歡看書,每日除了供貨、送貨,就是在看書、寫字——擔心她眼睛看壞,他常常會弄出些動靜讓她擡頭;她的口味很重,總是吃一些辛辣的東西,但猶嫌不足;她喜歡漂亮的東西,鋪子門口的裝飾越來越多,駐足的人也越來越多——不她也很懶,明明有那麽人想要同她做生意,她卻全都婉拒了,好像她開鋪子只是為了消磨時間一樣。

消磨時間,消磨時間,消磨時間也挺好

“簌簌——”

他下意識一接——摸到了一個果子。

廣站在樹下,手肘處挂着籃子,手裏還拿着另一個蘋果,蓄勢待發。

“得空嗎,”廣偏了偏頭,“有事找你。”

孫策翻身下來,仍然與她保持着一定距離。廣從荷包裏拿出一個東西,直奔主題:“這個章,認識嗎?”

一方小小的印章赫然出現在他眼前,孫策的目光跟随她慢慢移到手上,突然愣住了。

——————

孫策再回來的那天,廣打開了老喬的木盒。

老喬啊老喬,不是我想看你的隐私,但是孫策那模樣看起來你們倆是真認識啊!我不想再有欺負小朋友的罪惡感了,見諒啊見諒啊……

廣禱告完畢,憑着記憶找出那幾封她看了一眼就放回去的書信。

[……近日邊境戰事頻繁,恐暫無法打聽,請喬姑娘稍候。]

信有中都路、上京路、京兆府路、臨洮路、夔州路的,內容相差不大,都是說暫時沒有消息。

老喬到底在打聽什麽?

廣看了看日期——幾乎都是三年前的回信。所以,老喬在三年前遇到了什麽事情嗎?

她接着往下翻,看來老喬的确一直在追問這件事,但回給她的信越來越少,到最近這段時間,只有夔州路還在寄信。

夔州路?那不是離西川很近了?

廣隐隐覺得這件事大概和她的穿越脫不了關系,于是抽出夔州路的信件詳細查看。

[……依某斷,此章形象若非常人,唯釋教與之類似,但觀其發式、衣式,形象為女,動作較為端直,不似伎樂天女,或為某一菩薩刻畫。]

下一張紙上,畫面中心是一枚印章,章上的圖案像是一位女性,雲鬓、趺坐,面部似乎有表情,但線條太短,并不明顯。廣福臨心至,打開了木盒裏的那些小盒子——果然,都是印章。一一看去,廣很快找到了那枚印章。這是枚蝕花紅玉髓刻成的小印,質感溫潤,紋路白、黃、紅間色,國內多在雲南、兩廣一帶有見,不過多是做飾品。仔細看看,就是因為雕刻手法粗糙,方才信紙上的圖案才那麽不清晰。

菩薩麽?她也拍過不少不同地區菩薩的造像,動作類似的的确不少,但是這種材質和手法……不排除群衆自造的可能性,那可就更難查了。老喬說“夜不能寐或與此物有關”,自己剛剛來的時候,隔壁阿嬸說老喬說她“時機到了會走的”……是什麽時候?這兩件事有什麽聯系嗎?

廣拿起印章看了看,不會是創鬼了吧?

……鬼?

——————

送完今天最後一個客人,已經是酉時了。最近日頭漸長,最後一抹殘陽穿過層層橋洞映射在水面上。廣擦了擦汗,一屁股坐在鋪子外的臺階上。

晚歸的行商們劃着船,艙裏立着一盞小燈,熟悉的人同她打招呼,廣也揮揮手以示回應。浮光躍金,每天這個時候,青灰色的街巷就像被上了一層鎏金,廣只恨自己不會畫畫,也沒有背着相機一起穿越過來。很快,輝煌離開了這片小小的街巷,廣也站起來,點燃了室內的燈。

“要關門了嗎?”

燭火照亮的角落,孫策回過神來,擡頭看着她,神色中還有些恍然。

看見印章之後,孫策久久沒有回應,廣就知道自己的猜測沒錯;但看孫策那模樣,廣止住了話頭。

人越來越多,廣把東西給他,拍拍他的肩膀,回鋪子張羅,餘光裏,孫策跟了上來。她裝作沒看到,有人進來時便提醒孫策讓一下;如今打烊,她也當沒聽到,默許孫策幫她安上門板。拍了拍手,她端起燭火來到後院,給廚房和院中添起光亮。隔壁嬸子把買好的菜挂在柴門上,孫策取下來,保持着距離跟在她身後。廣紮好襻膊,燒火時,菜已經洗好了。簡單做了菜,刷完鍋,孫策已經在院中等她了。

她觀察過,孫策是可以吃東西的——孫策總以為自己藏得很好,但集鎮裏是沒有秘密的,不過三天,每個人路過她鋪子的時候都會告訴她今天孫策在哪。她扭頭去看,孫策又往陰影裏躲了躲。

廣:……你們沒告訴他啊?

鄰裏一副“我們都懂”:嗐,這哪能說。

廣:……算了。

“你……真是孫策啊?”

“對啊,”孫策咀嚼着,聲音恹恹的,“你終于相信啦?”

“那也沒有,”廣誠懇道,“就是想找你問這個印章。”

廣道:“我是在老喬屋裏找到的,她好像一直在問這個印章的事。”

她把自己、老喬、老喬和印章以及自己的猜測簡單說了一下:“……所以我想,或許你和這個印章有關,我就拿來了。”

廣小心觀察着孫策:“但是如果……也沒有那麽着急。”

孫策撓了撓頭:“也沒什麽啦,只是太久沒見到了。”

廣如有所思地點點頭,心裏盤算着該怎麽開啓下一個話題,畢竟孫策看起來好像的确很難過。孫策卻像毫不在乎一樣,轉而問問:“你說你是另一個時空的人,那你那個時空是怎麽樣的?那個時空也有我嗎?”

“有啊,所以我才不相信你說的。”

廣道,回憶着自己看過的史料一一和孫策說了。他聽得很認真,有時候點點頭,有時候又發出疑惑的聲音。

“大體是這樣的,但确實有出入。”

“果然啊,”廣松了一口氣,“我翻看了這裏的史書,和我那個時空基本一致。也就是說——”

孫策歪頭看她:“穿越的是我?”

廣點點頭,孫策也有點迷茫了:“以前從沒來沒有這樣過啊?”

這下兩個人都懵了,看着對方,不知道該怎麽面對這樣的局面。

“我先來捋一下啊,”廣抽出另一張紙,邊寫邊說,“我,因為落水,穿越到了老喬的身體上;你——你咋死的?”

孫策道:“也落水了。”

“哦哦哦——你也落水,穿越到了這個時空,”廣繼續道,“然後你認識老喬,或者說你認識一個和老喬很像的人;這個人是——”

孫策小心道:“是我的、我的妻子?”

廣沒忍住擡頭:“這咋還不确定呢?你倆私奔的啊?”

“這個不重要!”

孫策的臉突然紅了,廣将信将疑,繼續列舉着:“——你妻子。嗯好,現在清晰一點了。首先,我們有一個共同點,都在水邊穿越的,而且補充一下我醒過來的時候老喬也是去的水邊;其次,老喬和你夫人應該存在着某種聯系;而這種聯系——”

孫策舉起印章:“和它有關?”

“嗯,”廣點點頭,“和你們的定情信物有關。你有什麽頭緒嗎?”

孫策搖頭,但是一臉期待地看着她。

“好吧,”廣擱下筆,“所以,我們現在要做的第一件事是——”

“去水邊!”

兩人異口同聲,不知道為什麽擊了個掌。

聯盟達成!暫時和解!

廣本來也沒覺得孫策是個壞人,但是任誰突然遇到一個不認識的男人上來就拉拉扯扯的都會害怕吧?

鑒于白天還要開鋪子,兩人約定第二天傍晚再去。

“你都是住在哪兒的呀?”廣問,“這麽晚了,回去方便嗎?”

“你還操心我呀?”孫策拍拍胸脯,“放心!”

早上,隔壁老板遛彎過來,見孫策在店裏幫忙,一臉欣慰,背着手,走了。

孫策擦了擦汗:“他笑得很奇怪的走了哦。”

“走呗,不然咋辦,”廣已經見怪不怪了,“嘴在他身上,難道把他‘咔’——”

廣比出一個抹脖的動作,孫策頓時笑了出來。

晚上,兩人關了店門,往朝婦人打聽的那條河那邊走去。

起初婦人還不想說,但看到孫策跟在後邊,她才講了是哪條河,又露出了那種熟悉的、恍然大悟的眼神。廣已經無力吐槽了,倒是孫策,好像對此很好奇。

“你不喜有人跟着呀?”

“也不是,我不喜歡一定要跟另一個人綁定在一起,”廣解釋道,“從我的角度來說,我們那個時代的女性可以靠自己活着、可以做任何想做的事,我不是非要屬于誰;而從老喬的角度來說……唔,在這個時代,如果一直和一個男人有聯系又不結婚的話,可能會遭受很多非議。”

“哦,”孫策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終于得到了肯定的答案,稍稍放下心來,“你們那時候還挺好的嘛!是多少年以後啦?”

“我算算啊,”廣掐指,“南宋慶元六年,慶元六年……啊對朱老夫子去世了,是一二〇〇年,那就是……差不多一千年以後了、”

“又是一千年啊!”孫策哀嚎着,“也太難等了!”

水鄉多集鎮,集鎮多夜市。夜幕垂下,燈火自會勾勒橋梁,夜市墜亮。孫策仿佛對什麽都很有興趣,但又擔心耽誤事情,看兩下、追幾步,再看兩下、再追幾步。廣覺得好笑,幹脆停下來等他,孫策也不推辭,索性就這麽一一看過。或許是過于出衆的外表,或許是孫策總是能給人最真心的贊許,攤販們很喜歡同他說話,見他不買也不驅趕,分出小份來給他嘗嘗。說書聽了還沒半刻,孫策已經抱了一堆東西過來了,嘴裏還含着,唔啊唔地說好吃。

“你聽什麽呢?”

“《西湖三塔記》”,廣挑了一個吃,“說杭州西湖……就是富春附近的一個水凼——現在是片湖了——水凼裏有三個妖怪,在清明迷住了一個臨安府的少年,終于被捉住了。”

“啊?那片水凼有妖怪?”孫策聽得莫名其妙,“這有什麽好聽的?”

“這只是故事啦,”廣解釋道,“是沒什麽好聽的,不過據說這是後世白娘子故事的底本……诶?說起來,還有說法是唐代就有底本了,你聽過嗎?”

孫策搖搖頭,四條辮子亂晃:“我也不是一直醒着的,醒着的時候都在找你。”

夜市還長着呢,廣答應他之後帶他來趕集市,兩人繼續前進。繁華喧嚣逐漸落在身後,夜裏的河水邊一片死寂,尚未擺渡的漁戶挂着零星燈火,月光慘淡。兩人舉着印章搜尋方向,毫無反應;又給印章穿了個孔、系了條繩、再投到水裏,也沒反應。廣想了想,在淺水的地方走了一圈,想更遠的地方走的時候被孫策拉了回來。

沒轍,更深露重,只得先回去了。

廣邊走邊複盤,提出疑惑:“是不是有什麽條件啊?”

孫策也捏着下巴:“什麽條件?”

兩人挂着一樣的動作,各自思索。

時間?儀式?情節再現?問題是他們三個的情況各不相同,以誰的為準?

廣是新歷五月工地上被洪水沖進水裏的,換算一下大概是現在的四月左右,但是這地形……海水倒灌倒是有可能,PASS;老喬的話,目前能找到的線索就這麽多了,還有一個當事的漁夫沒有找到;至于孫策……問這麽詳細不太好吧?

孫策也想到了,直截了當道:“我是在船上中箭之後落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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