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你倒是有福氣
第94章 你倒是有福氣
恩科的熱鬧并沒有維持很久, 繼朝堂的腥風血雨之後,皇宮內外詭異的平靜。
三皇子很低調,沒有冒頭搞什麽事, 低調的像是朝堂上沒有這個人, 柔妃也很安靜, 日常除了伺候皇上, 沒有任何舉動, 表現一如既往,不争不搶沒有野心。
朝堂就更安靜了, 皇上才殺了一批大臣,因為病情暴露,心情一直不大舒暢,大家是很想請封儲君,可誰也不想做那個出頭鳥,會死的。
或許因為情緒暫時穩下來了,也或許認為形勢對自己稍稍有那麽一點不利,需要點好名聲,皇上沒有立刻賜死二皇子, 而是關進了天牢,暫時不提不問。
可再低調, 處理還是會處理的,只是時間而已,所有人都明白。
天牢什麽日子,沒去過也能想象,定然是有點慘的, 吃住與庶民何異?不,可能還比不上庶民, 至少庶民有手有腳,只要勤快,能憑自己的努力找到一口飯吃,吃幹糧還是喝粥,可以自己選擇,幾天沐浴一次也可以自己選擇,至少能保證人前幹淨體面,但二皇子不行。
一朝打落泥潭,以上所有都不能保證,哪還有什麽體面可言,倒也不需要體面,畢竟自下天牢的那一刻起,沒有任何人來看過他,哪有丢人的機會?
“呵呵……哈哈哈哈哈——”
二皇子笑出眼淚,把獄卒送來的,發了黴的幹餅扔了。
“二皇兄何必自苦?”
一個熟悉的人影由遠及近,是簡王邾晏。
二皇子怔了一下,多少天,他沒聽到過人聲了?天牢森冷靜寂,唯蛇蟲鼠蟻嚣張,連送飯的獄卒都跟個啞巴似的,從不同他說一句話,現在竟然有人來看他了?
還是他之前最瞧不上眼的邾晏!
“你來看我笑話的?”他眉目森森盯過去。
“那日大殿笑話還不夠多?”邾晏垂眸,“比不上的,我沒興趣。”
他手中提着一個盒子,到牢門前,放下,一樣一樣往外搬,最先是一個坐墊,他給自己放好,坐了上去。
二皇子:……
下面緊接着是食盒,邾晏一樣一樣往外拿菜,有熬的燙燙的稠稠的米粥,有暄軟彈性,一看就發面發的很好的饅頭,有幾樣小菜,小鹹菜煮黃豆鮮時蔬炖的軟爛的肉骨頭……
雖也有肉,但不是什麽大魚大肉,珍馐美味,比皇子份例膳食簡直差十萬八千裏,怎麽看都是普通人家會吃的東西。
二皇子啧一聲,剛要嘲諷邾晏小氣,就聽邾晏說——
“我家王妃準備的,他說現在山珍海味于你,不如這些受用。”
二皇子沉默了。
的确,在牢裏住了這麽久,日日被殘羹剩飯折磨,他的身體腸胃早就變了個樣子,的确消受不起大魚大肉,反而清淡補身的食物,會讓他更舒服。
他陰陽怪氣的說了一句:“你倒是有福氣。”
溫阮啊……那是何等集溫暖與才華于一身的少年,他從知道這個人的那一瞬間,就一直想努力争取,奈何時不與他,便想着慢慢來,總會有機會,誰知總有亂七八糟的事跳出來打斷節奏,現在想想,他竟從未有和溫阮好好坐下來說話的機會。
邾晏颌首:“是。”
這多少有點不要臉,和故意紮自己的心了。
二皇子狠狠瞪了他一眼:“你很得意?”
邾晏相當真誠:“嗯。”
二皇子:……
你果然是來嘲諷我的吧,果然是來看笑話的!
他忍了忍,看在拌菜的份上,盡量心平氣和:“我府中側妃溫茹……”
他雖不怎麽喜歡,這人也不怎麽懂事,可好歹是溫阮的堂姐。
邾晏:“我會處理,你可介意?”
二皇子當然不介意,他專門提這一嘴,就是提醒邾晏好好處理,別讓溫阮不開心,不過邾晏答的這麽快——
“老六,你心軟了啊。”
邾晏:“嗯?”
二皇子:“自從你跟溫阮在一起,有人情味了許多。”
“或許不是心軟了,”邾晏倒了兩杯酒,一杯給自己,一杯推向牢內,“而是找回了以前的東西呢?”
二皇子沉默。
邾晏這些年什麽名聲,所有人都知道,但他以前不是這樣的,他還是孩童時,就日日被太子帶在身邊教導,開蒙都是太子握着他的手教他寫的字,皇後對他的照顧關愛更是慈恩脈脈,他一直都是才華驚豔,能力卓絕,群臣誇贊,被寄予厚望,成為賢王的存在。
那時他和三皇子一樣,一邊嫉妒,一邊羨慕,賢王啊,誰不想給太子當賢王呢?
只是後來……
二皇子笑出了聲:“你現在,也不想當賢王了吧?”
邾晏現在想要的,必然是那個位置。
二皇子恨自己到現在才看出來,又樂自己看出來了,老三怕還是在輕視邾晏:“怎麽着,簡王,你今日來看我,是想讓我幫你做什麽?”
邾晏挑眉:“我用得到你幫忙?”
一如既往的自信狂傲。
“好好好,”二皇子差點笑出眼淚,“你的确瞧不上我,那為何來看我?總不會是什麽兄弟情深吧,別跟我演那個,我會吐的。”
邾晏指尖轉着酒盅:“你有沒有想過,怎麽活?”
二皇子怔了下,哈哈大笑:“我竟然還能活麽?老六啊老六,你不像這麽天真的人啊。”
邾晏看着他:“所以,你想不想?”
二皇子再次沉默。
能活,誰想死呢?
他突然雙手抓住牢欄,眼底迸發出灼灼火芒:“你要救我?你能容我?”
邾晏淡淡看了他一眼:“想什麽好事呢?”
二皇子:……
“你沒機會在大歷活了,謀反弑父,天下不容,”邾晏慢條斯理飲了杯酒,“但天下之大,又不只是大歷,你和三皇兄的外家都有經商地盤,海商陸商對你來說應該都不陌生,西有波斯,東南有倭國交趾呂宋,再往遠走,海闊國多,還不夠你施展的?”
二皇子怔忡:“你的意思是……”
邾晏:“我記得幼時,二皇兄很喜歡經商學問。”
二皇子手握成拳。
何止是喜歡,他少年是有一段時間,恨不得住到外祖家,悄悄跟着商隊出去跑商,可他是皇子,身份貴重,不可行低賤之事,他還因為這事被母妃過去好好教訓了一頓,又是打板子又是關禁閉,硬生生給他掰了過來……
他偶爾會想,如果自己不是皇子,如果出身一般,或許會比現在更富裕,更有出息也說不定。
邾晏的确給他提供了一條思路,他自己都沒想過的路,但也同樣點了他,給予了桎棝。
皇子身份是別想要了,要改名換姓,徹底做庶人,他如果敢在任何場合說出自己名字,別說邾晏容不下他,別人也不可能信得過他,再次跟他造反,畢竟上一次站他這邊的可是全死了。
他得一輩子飄在外面。邾晏不會允許他在大歷跓足。
吃多少苦且不提,商路他畢竟研究過,除了大歷,其它不是苦寒之地,就是玩政治的君主級別不夠看,都不夠給大歷提鞋的,他的本事,要努力去做,确能開創一番天地,但多大的天地,都得依附大歷,他這輩子,都得仰邾晏鼻息過活。
可一輩子被拿捏……至少活着不是?
二皇子很快做了決定:“我……”
邾晏:“你母妃,我救不了,父皇看的太緊,她也太決絕,而今已然病危。”
二皇子以手掩面,沉默了很久,才抹了把臉,重新開口:“多謝你告知我。”
邾晏一點也不謙虛:“嗯。”
二皇子端起自己這邊的那杯酒,一飲而盡:“你其實什麽都知道是不是?”
他說的是他造反這件事。
邾晏略颌首:“後面還會有。”
但二皇子在天牢,誰要再幹這種事,不言而喻。
“老三也在悄悄幹事?”二皇子眸色瞬間犀利,“他故意落後一步,想要我替他在前面演練演練,好趨利避害,把計劃做得更完美?”
其實并不是,三皇子是二皇子搞事當天知道了一些秘密,且後續促成想法,但邾晏沒說話。
二皇子騰的站起來:“好啊,我的好三弟厲害啊!我終究沒能贏了你!”他原地轉了幾圈,突然又撲到牢欄前,眼神陰鸷森寒,“老六你争點氣,你把他搞死,這天下誰都不能搶,是你的!”
邾晏神情淡淡:“不是你們想搶的,別人就都想要。”
二皇子:……
他很難說出矯情兩個字,因為之前邾晏就是死德性,從少年時跟着太子,到近些年發瘋偏執,跟皇上作對,的确都不是想當皇帝的樣子。
但這天下,誰又能扛得起?除了他也沒別人了。
“你愛怎樣怎樣,誰管你。”
二皇子實在說不出勸邾晏‘為了百姓快點登基’的話,又酸又惡心,轉了方向:“我的暗部,你也知道?”
邾晏:“那日你遇刺,就是我通知的他們。”
二皇子:“為什麽?”
邾晏:“你那麽死了,有點可惜。”
怪不得溫阮選他,老六是有點讓人心服的本事。
“說吧,需要我為你做什麽?”二皇子又飲了一杯酒,“別覺得我是個傻子,你幫我,總要有收益。 ”
邾晏:“我要你手上,所有與三皇兄有關的東西。”
二皇子笑了:“行啊,畢竟我跟他鬥了那麽多年,這天底下,誰能有我知道的多?”
比起邾晏,他更不想看到老三贏。
他略靠近,跟邾晏說了個地方。
“……他不是柔妃親子,生母是穆妃,可在這方面大做文章。”
這是個殺手锏,他本打算自己留着用的,誰知沒了機會,倒是便宜了老六。
“我突然想起,那是我遇刺時,看到關押豐溢的地方,有特殊印跡的人經過或進出,或許,這會成為老三的助力。”
那個豐溢情鐘穆妃,當年的後宮陰私,因有皇上插手壓下,細節很難打聽到,但這種十數年如一日想要為女人報仇的人,很可能會幫老三。
他提醒邾晏小心。
“我呢,也不急,看如今情形,父皇不想立刻殺我,”二皇子慵懶坐在地上,“若能活着,等到你登基,是我的福氣,活不到,也沒關系,你至少争氣點,把老三送下來給我陪葬,嗯?”
邾晏沒說話。
二皇子這就有點急了:“我說你不會吧,不會也放過老三,讓他接下來繼續跟我杠吧?有點惡心啊!”
不過再想想,其實也行,這回他肯定不會放過老三,必得幹死他!出了大歷,邾晏想攔都攔不了!老三必死!
邾晏:“且看吧。”
畢竟還不知道,三皇子接下來要怎麽玩。
二皇子吃了一頓自入天牢來,最為滿意的飯,長長嘆息:“真沒想到,這一場大局,最後贏的是你。”
邾晏存在感明明這麽強,為什麽他和老三卻認為彼此才是最大的對手,覺得邾晏就是把鋒利的刀,随時可做局取用……
眼瞎心盲,怪不得別人。
“無論如何,護好大歷吧,像太子那樣。”
二皇子垂眸,吞下了苦笑。
如果太子還活着,他怎麽可能會想造反,他只會想怎麽努力,能做個賢王。
邾晏在牢裏見人的時候,溫阮就在不遠處的街道,過來順便來辦點事,送個貨。
這種事本不需要他親自辦,誰叫他今天正好順路,底下人又正好很忙呢?捎帶的事,不算麻煩。
和掌櫃熱熱鬧鬧聊了一會,一邊扯閑品茗一邊心內分析着市場風向,考慮接下來做什麽,溫阮如魚得水,很是盡興,離開的時候,他看到門口經過了一個人。
一個女人,容長臉,高鼻膚白,披着有點厚的紗,看不出身形,只覺有一定的年紀,氣質與普通婦人不同,有些貴氣……
還有點眼熟?
可溫阮并不記得什麽時候見過這個女人。
或許是錯覺,一眨眼的事,哪能确定。
“掌櫃留步。”
他客氣同掌櫃道別,緩步走向正街,發現今天的運氣還真不一般,似乎看到了十皇子,和溫瑜?
二皇子憋了好幾天,終于又找到機會溜出宮玩,今天就是沖着邾晏和溫阮來的,可去到簡王府,才發現兩個人不在,聽說在天牢附近,就追過來了。
這些天他悄悄到簡王府玩了好幾回,和溫阮越來越熟悉,早就沒那麽客氣了,他發現這位嫂子真的挺厲害,有點東西,都考慮不再壓抑,暴露本性了……
遠遠看到溫阮,十皇子就想伸手打招呼。
“十殿下。”
誰成想,斜刺裏走出來一個攔路虎。
十皇子皺眉,他認識這個人,溫瑜,在北狄使團圍獵時,這人曾在林子裏試圖碰瓷他一個救命之恩,是嫂子的庶兄,人品不怎麽樣,不說有什麽大仇,至少坑過嫂子好幾回,這能忍?
突然在這裏攔他是怎麽回事?
十皇子心裏十分膈應。
趁着溫瑜還沒發現嫂子,嫂子也沒看到溫瑜,他擡了擡下巴,将溫瑜引到一邊巷內:“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