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013
楊筠溪完全清醒,站起身來,仰着頭笑:“好巧呀,在這裏遇到你。”
張飏扯了扯嘴角:“巧嗎?我在這裏你不知道?”
楊筠溪尴尬笑道:“我是說在這小區遇到你很巧。”
張飏直愣愣地盯着楊筠溪,就像狼盯着獵物一般。
“怎麽不跟我說你來滄南了?”
“你忙,我怕打擾你。”楊筠溪頓了頓,“而且我是來出差的,也挺忙的。”
張飏單手插在褲兜裏,微擡下巴,眼神冰冷,原本就桀骜的臉更讓人不敢靠近。
他冷冷地看了她一樣,轉而微微偏頭嗤笑一聲。
楊筠溪費解,他為什麽會生氣?
她現在腦袋暈暈乎乎的,反應比平時遲鈍,也不想費那個心思去跟他解釋。她心裏也有怒氣,說白了,他們不過是名義上的夫妻,犯不着動怒。
楊筠溪懶得直視他,看向他身後,只見有個男人在招手。
張飏看到她疑惑的樣子,轉頭看了一眼後說:“跟朋友在這裏吃飯。你吃了嗎?”
“吃了。”她指了指小區大門,“我在裏面工作。”
張飏點點頭:“怎麽在這裏睡着了?”
楊筠溪有點難為情,撓了撓額頭:“太陽暖烘烘的,挺助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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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飏笑而不語。
“對了,微信上你說要回去,有什麽急事嗎?”
張飏清了清嗓子,組織語言中。
突然,手機鈴聲響起。
“我先接個電話。”楊筠溪搖了搖手中的手機。
張飏點頭默認。
“喂......”楊筠溪聽着電話,眉頭緊蹙,“李睿,你別急,我馬上就到。”
楊筠溪挂掉電話,一臉抱歉:“不好意思,工作上出了點問題,我得回去處理一下。我們待會兒聯系,好不好?”
張飏點頭。
楊筠溪笑眼彎彎,揮了揮手,轉身大步走,走了幾步,改成小跑。
*
張飏目送着楊筠溪,回想剛剛那短短的交談。
楊筠溪對他是真客氣,就像在街頭碰到一個許久不見的人,還是不太熟的那種。
可那卻是他的妻子。
他的腦海裏突然冒出來一個詞:相敬如賓。
“喲,鐵樹開花了。”
張飏回頭瞥了一眼秦輝,繼續目送楊筠溪。
“我看那姑娘衣服上沾了膩子,搞裝修的?”
張飏懶懶地說:“搞藝術的。”
秦輝訝異,嘶了一聲:“怪不得氣質好。”
張飏盯着長椅上近乎滿瓶的水,想了想,彎腰拿水,然後邁開長腿。
秦輝喊:“你去哪裏?”
*
一路小跑的楊筠溪,背上有層薄汗。她進了電梯,腦袋在高速運轉中。出了電梯,在走廊上就能聽到黃太太發洩怒火的聲音。
楊筠溪進了門,溫和地說:“黃太太,您來啦!”
黃太太轉身,不悅道:“小楊啊,你總算回來了,你看看這畫,你來看看。”
楊筠溪立馬跑到那面待完成的浮雕壁畫前。
黃太太指着牆:“你看看這裏,都開裂了,還有這裏,太粗糙了,幼兒園的小朋友畫得都比這個好。別人要是知道我專門請一個畫家來搞這麽一副畫,還不笑掉大牙?早知道還不如貼個牆紙。”
楊筠溪看了一眼李睿,對方不敢直視她的眼睛。
李睿吞吞吐吐道:“我只刮了一點。”
黃太太提高嗓門:“小楊啊,當初我們是看到你的作品後非常滿意,這才花重金請你來給我們畫的。我們請的是你,可不是這個人。他是不是大學都還沒畢業?這就是你們工作室的工作态度?”
楊筠溪态度誠懇溫和:“黃太太,您先消消氣。”
“我能不氣嗎?”
楊筠溪放低姿态:“對不起,對不起,都是我的錯。不過請放心,我一定會把這面牆畫得很漂亮。這個開裂有時候也會出現,我會把這裏鏟掉重新做。至于粗糙,後期打磨後會變得精細。不過山水壁畫,會适度保留粗糙感,這樣會顯得逼真一些。”
黃太太:“我還能信你嗎?”
楊筠溪态度依舊很好:“這才剛開始畫,浮雕還沒刮完,顏色也沒有上,連半成品都算不上,後面還有好多道工序要做。但我保證,三天後,您一定會滿意。”
黃太太冷哼:“說的比唱的還好聽。我看到的是你在偷懶,把自己的工作丢給別人做。”
“黃太太,整個上午我都在忙。吃過午飯後我才出去,有點感冒,我去買藥了。”楊筠溪從口袋裏掏出兩盒藥自證清白,“您要是還不信,可以監督我畫。”
“感冒了,那工期豈不是會延長?三天後交不了畫?這會影響家具進場的。”
楊筠溪一時語塞,心裏有點酸。
甲方出了錢,就可以高高在上,就有了吆五喝六的權利,看乙方跟看奴才沒什麽兩樣,別說關心,就連嘴基本的禮貌和關心都沒有。
心酸歸心酸,誰讓自己是乙方。
楊筠溪調整心态,準備繼續與人周旋:“黃太太......”
“這《勞動法》明确規定勞動者有休息的權利,午休時間出去買個藥怎麽了?要是她耽誤治療,病情加重,你賠得起嗎?”
楊筠溪回頭,只見站在大門口的張飏,頭都快觸到門頂了,他目光冷冽,一臉冷嘲熱諷。
張飏身後站着秦輝,後者倒是笑容滿面,但沒有慈眉善目的面相。
黃太太詫異:“你們是誰?”
張飏邁着長腿,步子懶散,但氣場十足,步步逼近,吓得黃太太後退半步。
黃太太哆哆嗦嗦地說:“你要幹什麽?你們這是私闖民宅,我報警了。”
張飏輕輕擡了擡下巴,指向楊筠溪:“找她。”
“找她幹嘛?”黃太太難掩驚慌,“小楊,你是不是惹到什麽人了?”
高大的張飏通常給人的印象是拽上天,1米85的身高走出了3米的氣場。當他不高興時,一個眼神就能把人凍得發抖,如果再加上他低沉的語調,心髒不強的,猶如受酷刑。
黃太太可不想惹這個人。
楊筠溪猶豫着,該怎麽向黃太太介紹張飏呢?
突然秦輝大笑:“找楊畫家還能幹嘛,當然是找她畫畫。”
楊筠見那個陌生男人也不是好惹的人,倒是有幾分興趣,想看看這兩個男人到底想幹什麽。
秦輝從小摸爬滾打,混跡江湖多年,處事圓滑周到,早就成了人精。
“前段時間,有朋友給我介紹了楊畫家,我原本想抽個時間登門拜訪,沒想到真是有緣,剛剛在樓下碰到了。聽說她在這裏畫畫,我們就順道來看看。”
這麽一講,楊筠溪哪能不吭聲,微微笑道:“畫家不敢當,我只是一個在摸索學習的畫師而已。”
“楊畫家太謙虛了。我那朋友對你贊嘆有加,我相信他的眼光。”秦輝有意地看了張飏一眼,後者一張臭臉。
楊筠溪有點迷惑,希望從張飏那裏看出點門道,可他依舊是冷眼冷臉。她感冒了,本來就懼冷,這下覺得更冷,止不住咳了一聲。
張飏不動聲色地看了一眼楊筠溪後,視線又移走。他自己也有些奇怪,這無名火是為了什麽?
聽這麽一說,黃太太倒是放松了些:“原來是這樣,你們也是業主?”
秦輝點頭:“我是。”
“住在哪棟?”
“東區。”
黃太太一聽是洋房別墅區的業主,湊上前去,堆笑道:“東區呀,您貴姓?”
“免貴姓秦。黃太太,您可要對楊畫家好點,別讓她生病了,我還等着她給我畫。”
黃太太看了一眼楊筠溪,想着連住大別墅的人都在等着她畫,這下心裏也有底了,笑道:“誤會,都是誤會。小楊,你別往心裏去。”
作為一個羽翼還不豐滿的乙方,楊筠溪面對甲方不敢有脾氣,露出一個甜美的笑容:“沒事,我們多溝通,誤會就會少一點。”
黃太太微微點頭,接着跟秦輝說話,變着法地打探對方身份。
楊筠溪的低姿态,張飏都看在眼裏,心裏頭有種說不出的滋味。
這場紛争能迅速停止,得感謝張飏和他的朋友。
楊筠溪不是不識好歹的人,十分真誠地說:“謝謝你,還有你朋友。”
張飏看了她兩秒,點了點頭,然後将手裏的水給她後,轉身大步離開。
楊筠溪木木地握着那瓶水,很涼。
*
房間恢複了平靜,楊筠溪見地上亂七八糟,彎腰收拾。
李睿誠懇道歉:“小溪姐,對不起,我不該亂畫。”
楊筠溪起身,笑了笑:“沒事,你學美術好多年,功底肯定有,也有提筆動刀的沖動。如果是我,我可能也會畫。”
李睿跟了楊筠溪幾天,知道她性格溫和,可自己犯了錯,她卻沒罵他,多少有些意外。
楊筠溪想了想問:“李睿,我還不知道你為什麽要幹牆繪這一行呢?”
“我以前一直想當一個原畫師,可上學時把主要精力都放在打游戲上,專業學得不好。原本想先随便找份原畫師或平面設計的工作,邊學邊做,可現在AI技術太強大了,而且現在就業形勢也不好。”李睿低下頭,“最近幾年壁畫很流行,競争好像沒那麽強,我就想試試。家裏人就幫我聯系了延哥。”
*
楊筠溪知道,杜庭延和李睿是親戚,她多少會給些面子,當然最重要的是為了工作室。
像一些成熟的牆繪工作室,大都是團隊作畫,三五個人一起出差是常事。可庭竹高聳除開三個合夥人外,目前只有兩個正式員工,外加李睿這個實習生。
之前,楊筠溪帶過女生。但壁畫這個工作對畫師的身體素質要求比較高,而且去的是一些工地之類工作環境不好的地方,很多女生堅持不下去。
事實上,對于李睿自作主張畫畫這事,楊筠溪是有情緒的,但她不想訓人,她怕李睿轉身就走。
工作室現在需要人。
通過幾天的接觸,她覺得李睿是一個可以培養的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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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跟了我幾天,對我的工作多少有些了解。我想知道你對壁畫師的看法?”
李睿想了想說:“壁畫師是把美留在牆上的人,無論在室內室外,只要有一面牆,都可以作畫。而加入浮雕的壁畫,難度會更大,立體效果更好,不少有錢的業主裝修會選擇浮雕壁畫,我覺得前景比較好。”
李睿外表看上去比較幼稚,其實思想比較成熟。
理想固然重要,但實現理想并不是一蹴而就的事,又有多少人可以心無旁骛地去追求理想?
面對現實,先選擇面包,未嘗不是一種明智之選。
楊筠溪微笑道:“你想好好學?”
李睿堅定地點頭。
“好,我教你。”
“謝謝小溪姐。”
“那我們先把有問題的部分刮掉。”楊筠溪走到壁畫牆前,準備爬馬凳。
李睿追上去:“我來刮,這個我可以。”
楊筠溪點頭後,李睿爬上凳子,拿着刮刀,小心翼翼地挂着有問題的浮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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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睿又去打來半桶水。
楊筠溪蹲在黑框前和料:“李睿,你去買一點石膏板,就是裝修天花板吊頂的那種,價格也不貴,用來練習浮雕。”
“好的,小溪姐。”
“熟能生巧,任何事都是這樣。”
李睿點頭。
“對了,你在刮浮雕的時候,要養成一個習慣,刮好膩子後,要立馬用軟毛筆沾水把浮雕膩子刷平,不然變硬後不利于後期打磨。”
李睿的手指靈活動着,在手機上打字:“好的,我記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