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亂世
第九章亂世
裴煜珩還是把我們送出了城。他在晚膳中下了蒙汗藥,我再次醒來的時候,是在一架馬車上。馬車疾馳着,我感覺我的五髒六腑快要颠倒過去。身邊是婉兒和成墨兩人,看樣子他們還沒醒。
我張嘴想發出聲音,但許久未進水,加上藥勁還沒過,發出的聲音如同破鑼般,很快就被馬車的吱嘎聲掩蓋。我手腳并用的爬到前端,用盡力氣掀開簾子。
突然看到一個人頭露出來,馬夫吓得抖了下。“夫...夫夫...人,您醒了。”在我的逼問下,我得知我們已經昏睡了一日,而此處距京城已有百裏。
“前方的鎮子,給我買匹馬。”我說罷,放下簾子,靠在馬車內沉思。我們已經走了一日,馬車總比不上騎馬的速度,若是騎馬回去,走的快些不出半日就能到京城了,應該可以趕上。
不出一個時辰,到了鎮子,我給了馬夫寫銀錢,讓他替我買匹馬。而我去了客棧,将婉兒和成墨安頓好,将銀錢全部留下又借了紙筆。
對着面前空白的紙,思緒萬千,我一時竟不知如何下筆。
婉兒,成墨親啓:
突逢亂世,山河飄零,京城将破,人人自危。日後萬事都會變得艱難,此去譚州,雖有人照拂,但仍需時時小心,你們二人要相互攙扶,到譚州等我們,定會重聚。
母雲渺涕書
寫罷,放下筆,我起身離開,順手拿走了桌上的小刀。
翻身上馬,許久沒騎過馬,差點掉下來。我穩了穩身形,向着京城疾馳而去。
快到京城時,我感到天地在有規律的震動,像是黑雲壓來。起先我以為是地動,很快我就明白過來,這是戰鼓聲,叛軍攻城了!這讓我如墜冰窟,“不會的不會的不會的......說好是三日後攻城的”我心裏不住的想,最後幾乎要吶喊出來。
臨近了京城,我心中的那點僥幸都不複存在。戰旗堪堪懸在城牆上,一只箭刺破旗子,随風一起飄蕩。屍體堆疊在一起,一時分不清敵我。呼吸間,腥甜的味道沖進我的鼻腔,血氣彌漫,将天地染成了紅色。
城門大開着,看上去像是堕入修羅道的入口,如深淵般。
我踉跄着下馬,腳沾地的瞬間,腿一軟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上。緊繃着的我在那瞬間幾乎要崩潰了。但殘存的理智提醒着我,不能倒在這裏。
打起精神,我進了城,鮮紅的道路已無法辨別原本的顏色,血液滲透了鞋底,黏膩膩的。在士卒的屍體中穿行,有些士卒還有微弱的呼吸,不時嗚咽着。
腳步驟然停住,我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倒在道路中央,似是要用身體阻擋住敵軍,血液凝結在身上,将衣服染成深褐色,他的佩劍是我送給他的生辰禮物,此時掉落在手邊,刀尖還殘存血的痕跡。
裴煜珩死了,我拖着他向城外走去,總不能留他在這裏。
“美人兒,去哪啊?”一個士卒擋住了我前進的路,心中暗道不妙,向四周觀察了一下,只有他一個人,看來是落單的。
我輕輕放下裴煜珩,迎了上去:“軍爺,我丈夫死了,來給他收屍,您行行好。”矯揉造作的把我自己都惡心到了,若是裴煜珩還在,定會譏諷我一番。
“行啊,美人,你陪陪爺就放你走。”說着他就要來摟我,在他惡臭的嘴要碰上我的一剎那,我從袖子中抽出藏了很久的刀子,對着他的脖子砍去。我殺了一個人,他的鮮血噴湧而出,濺到我的臉上,手中的刀吧嗒一聲掉到地上,我慌忙擦擦臉,扶起裴煜珩繼續向前走。沒時間思考別的,我走的每一步都心驚膽戰的害怕再有人出現。好在距城門不算太遠,總算出了城。
将裴煜珩放在馬背上,我牽着馬向山上走去。京城西側有座青城山,來年春天桃花開滿山坡,給山披上粉色的外衣,我想長眠于此他一定會喜歡。
給墳添上最後一抔土,緊繃着的神經卸了勁,淚簌簌地落下來。過去的時光如箭般,齊齊射向我,一時間我好似看到了數個裴煜珩沖我笑着。
那日,我坐在墳前陪他一夜,絮絮叨叨地同他談起我們的故事。
最後天邊翻出魚肚白時,我知道我該走了。站起身,對他說:“該走了,等我帶孩子們來看你。”風吹起落葉,回答了我聲好。
老天總愛跟人開玩笑,此時的我不知道的,還有更大的噩耗等着我。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亂世之中,我終于理解了這句話。明明一日前我路過時還祥和的村莊,此時已一片狼藉。盜匪趁着世道亂,到處□□燒,被燒成黑炭的房屋,沿路哭號的百姓,說是人間煉獄也不為過。
“夫人!夫人!您行行好。”一個頭發花白的老妪叫住了我,“求您帶上我小孫女吧,只要給口吃的就行。”見我停下,她顫顫巍巍的走到馬前,撲通一聲跪了下去,給我磕起了頭。她的懷中抱着一個孩子,看年紀也就一歲左右。
我沒有回答,看出我的遲疑,她繼續道:“家中的人都死幹淨了,只剩我和她,這個世道我護不住她啊,夫人,求您了。”
我知道老妪說的是對的,心生不忍,還是帶上了女孩。
女孩很安靜,一路上很少哭鬧。但她終歸還是個小孩,經不起颠簸,路上還是耽擱了些。
我心中不免有些着急,突然間錦衣玉食的生活破滅,也不知道婉兒和成墨能不能安穩到達譚州。
沿路一直着打聽二人的消息,可百姓都忙着流亡逃命,哪有心力去關注別人的去向,他們搖搖頭,繼續趕着路。
數不清多少次後,終于有個婦人同我說,見過他們往譚州方向去了。終于有了一點消息,我高興地一時有些手忙腳亂,從包袱的最底下掏出三兩銀子遞給了婦人。
告別了婦人,我繼續趕着路,但心裏總算松一口氣,看着路邊的樹飛過的鳥都無比順眼。
等我到譚州的時候,已是一月之後。
裴煜珩說過讓我們投奔京兆府尹吳越,進了城,我直奔吳府而去。
但吳府大門敞開着,透過門向裏望去斷壁殘垣、一片狼藉,沒有一絲生機。
我心下暗道不好,吳家怕是遭了大變故,吳府的線索斷了,我只得四處打聽婉兒和成墨的下落。
幾經周折,我終于從一個叛軍傷兵處得到了消息。
半月前,一隊叛軍奉命占領譚州,他們沖進城內官員家中洗劫一空,其中吳家最慘,因為吳越出言譏諷了叛軍首領,痛罵他是個奸佞小人,而被屠了滿門,連不出月的孩子都不放過。
婉兒和成墨到吳家的時候,全族人已經一個不剩了,為他們安了葬。二人商定要替吳家報仇,因此帶領百姓奮力抵抗。但很快成墨被就當街虐殺,叛軍砍下了他的頭顱,用以裝酒。而婉兒被擄去做了軍妓,她抵死不從,咬破了舌頭,不出幾日屍體就被人從軍營中扔出。
聽到這裏,我大聲笑起來,瘋魔的樣子将傷兵吓了一跳。
笑着笑着,眼淚流了出來,這世道啊,他才不管你是王公貴胄、世家大族還是平民百姓呢?在刀劍下人人都是塵土。
後來,我帶着女孩輾轉去了很多地方。直到新朝建立,我用僅剩的銀錢買下了一個小院,在院裏種了棵枇杷樹。江南的水土養人,枇杷樹的長勢喜人,沒過幾年就結了果。果子各個飽滿,一口咬下去,甜膩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