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朕看清規,皎如山月

第35章 朕看清規,皎如山月

人山人海,若不是和對方牢牢牽着手,轉眼便被沖散。

祝知宜被人群推來擠去,梁徽拉他貼在自己身前,側臉堪堪碰到一起,又分離,祝知宜那層皮膚仿佛生了火似的,燙極。

梁徽微低下頭,眼底浮着一層淺的笑意,伸手為他擋住外頭洶湧的人潮,又細心捋好他衣袖被擠得有些發皺的褶子,貼近他的耳朵道:“人太多,清規別跟丢了。”

祝知宜幾乎被他圈在懷裏,近得甚至能聽到對方的心跳。

梁徽的心跳聲似乎并不如他面上那般游刃有餘,他手按在祝知宜肩膀讓人轉了個方向,從後面攬住他往前走。

有梁徽護着,祝知宜再沒被人撞到過,人潮再洶湧,人聲再喧嚣,梁徽都為他一一擋開了。

夏時令廟會手工玩意兒多,關老爺的紅黑臉面具、玉雕配飾、木工泥人、折扇竹編、投壺射箭應有盡有。

一處現場磨制瓷玉文玩的鋪子排起長長人龍,祝知宜看了會兒,坦率自然地評價:“我覺得你做的比他好。”

梁徽微怔。

祝知宜還記得在晉州時他問過梁徽如果沒做皇帝會做什麽,梁徽說會在宮城十裏街邊開一個小攤做手工匠人,還說如果祝知宜哪天逛廟會看到了,心情好會賞臉買一個。

祝知宜當時說他不會,他從來不玩這些。

後來祝知宜收到了梁徽親手做的冰燈、玉簪、柳編,這些天梁徽又在他宮裏做了筆山、茶罐、硯臺,隔三差五當作禮物送給祝知宜,還非要拿官窯、玉景大窯的名匠之器叫祝知宜品評誰做的更好。

“……”

那些物件沒有被祝知宜恭敬供起來,而是在日常貼身配用。

梁徽的手工慢慢填滿他的梳櫃、案牍、屏風,這些東西與賞賜的明珠、黃金、美玉都不同,或許也只是梁徽的心血來潮,但禮輕情意重,祝知宜一直都沒有認真道過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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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面頰被熱得有些粉,很真誠地推翻自己之前在晉州的話:“如果我年少時游廟會遇到你這樣的手藝一定會心動買下來的。”

梁徽靜靜望着他。

從前那些玩笑話都不過是遐想,年少的祝知宜不曾游過廟會,他現在也不是手工匠人。

忽然,他勾唇一笑,少見的肆意張揚:“那是,我做的便是最好的。”

祝知宜怔了下,也彎起眼,點頭,确實,梁徽做什麽都比旁人厲害,若是只是一個手工匠人,也一定會是十裏長安街上最拔尖兒的那一個。

他們在攤前站得太久,被小販拉着圍觀打賞:“這位小郎君,給你夫君也親手做一個吧。”他們這兒提供原料和工具,“瞧,張府的大公子做了盞花燈,他娘子可高興了。”

祝知宜被說得面頰燥熱,眼神移開,故作四處張盼。

梁徽揚唇,看着五米梨花木長桌擺滿的小玩意兒,很配合地問:“夫君想要哪一個?”

“……不用,皇——君庭送我的東西已經夠多了。”他的案牍被裝綴得滿滿當當。

多嗎?梁徽覺得不夠,他從祝知宜身上索取了很多,但想送他的也很多,想送他春花秋月,想送他高山流水,祝知宜這麽個金玉人兒,值得這天下最好的東西,但祝知宜擁有的似乎一直都很少,他需要的也一直都很少。

怎麽會有人連廟會都沒逛過的。

糖葫蘆沒吃過,蟹黃包子沒吃過,連彩旦舞戲都沒看過,啧。

後邊有人擠過來,梁徽讓他站在自己懷裏,懶散一哂:“這不一樣。”

梁徽下颌若有似無擦着祝知宜的耳郭,聲音從後方傳來,因為太近顯得溫潤而低沉:“這是咱們第一回 一同逛廟會,得留個紀念。”

梁徽指了指一段擺在案首的沉香木,小販馬上說:“郎君好眼光!這百年紫檀今早才截下,還沾着露呢,您瞧。”

梁徽什麽好東西沒見過,沒被他忽悠,不過是看這木紋理秀致,又有些年頭,祝知宜喜歡練字,用來當鎮紙倒是不錯。

梁徽直接牽着他在案邊坐下,店鋪雖小,五髒俱全,木尺、刻刀、描筆都有。

梁徽目光直直打量了祝知宜片刻,開始動手,祝知宜坐旁邊給他遞工具。

梁徽生相俊美氣質如玉,專注時格外溫柔,惹了一圈娘子郎君圍觀,祝知宜看着他認真的側臉有些出神。

鼻梁很高,英眉鋒利,帝王之氣,不過抿起的唇紅而薄,是寡情薄涼的長相。

“好看麽?”

“……”

梁徽沒擡頭,磨平檀木邊緣,唇畔噙着點笑:“清規第一次這樣認真看我。”

“……”祝知宜佯裝飲茶,茶碗蓋住半張臉,“快做好了麽?”

梁徽也配合他轉移話題:“好了,最後幾筆落款,清規可要一試?”

這般,這鎮木便是合他們二人之力一同完成的了。

祝知宜湊過去,看鎮木上刻了山月溪澗、松柏青竹,寥寥幾筆,意境深遠,他不禁由衷嘆:“梁君庭,你這畫工越發精湛。”

若不是他知曉梁徽的心思計謀與九曲心腸,也定要以為他是個玩物喪志的無為之君了,哪個幹正事的皇帝木工、畫技、玩樂樣樣精通的?

梁徽卻道:“不是畫工精湛,是我在畫清規。”

“?”

梁徽看着他,用只有兩個人能聽到的音量輕聲道:“朕看清規,皎如山月,韌如松竹。”下筆由心,紙墨入情,以畫抒意,所以才會這樣精湛。

“……”祝知宜心又跳起來,梁徽慣會說這種似是而非、奉承人的話,但他聽起來确實高興:“莫亂捧我。”

梁徽知他不信,一笑,也不在意,将人牽到身前:“在這兒落款。”

祝知宜拿不慣刻筆,險些劃到手,身後忽然有人覆上,握住他的手,一筆一劃刻上“贈清規”,橫豎撇捺,入木三分。

寫完,身後傳來一聲滿意的輕笑,祝知宜握刻筆的手緊了緊。

晌午,梁徽帶祝知宜去了酒樓,這是他流放宮外時吃過的館子,臨江憑欄,登高望遠。

梁徽點了好些菜,為祝知宜介紹典故與吃法。

“這兒的春餅和宮裏的做法不一樣——”他去過的地方多,見識也廣,“嶺南的烤法,不過他們的面皮更薄,以後咱們可以去那邊吃正宗的。”

“嘗一口鳜魚,這魚原是秋日最肥,但入夏肉嫩,下次出巡江南,繞去澄湖,那邊的漁民都是現捕現殺——”

“這個,鹵牛肉卷,蘸着醬吃,蒙北的牛——”

祝知宜吃得開懷,他不覺得他們真的會有機會一同去這些地方,但能在宮外吃到不同風味的食物、玩樂一整天已經是他從前不敢想的事情。

梁徽看他眼饞肚飽的模樣忍俊不禁,為他倒了茶解膩:“不知道這麽多好吃的清規都不曾嘗過,若是我們早些認識便好了。”

祝知宜道:“早些認識我也出不來的。”南書房功課緊,他祖父管得嚴,又是太子太傅,他總不好和別的皇子走得太近。

梁徽挑眉:“那我去找你。”

“去南書房等你放課,或是混進到太傅府将你拐走。”

“然後被太傅知道我把你帶壞,打我一頓,再去先帝那裏告我一狀。”

祝知宜笑,心想若是年少時有梁徽這麽個離經叛道的朋友也不錯,少年梁徽是什麽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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