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花燈

第38章 花燈

高大溫潤的公子帶着小厮來與祝知宜借筆:“公子筆風仙逸、運筆生花,是魏碑別派麽?

祝知宜挑眉:“你識得魏碑體?”當朝崇秦體,顯少人習魏碑,看來遇到個行家。

對方望着他漆黑透亮的眼,晃了一瞬,遂真誠笑道:“平日臨過幾帖,與公子差得很遠。”

祝知宜笑了笑,他本就喜書墨,便随口與人閑說了幾句。

那公子懇切邀他:“林某在岸邊設了茶案幾位好友臨湖聽樂清談,邀公子一同—”

“清規。”

祝知宜肩頭搭上一只手,梁徽用了力的,幾乎将他整個人攬進懷中。

那公子一怔:“這位是……”

梁徽冷漠得體地笑着拒他:“謝公子盛邀,在下夫君還有事,無緣前往。”

祝知宜幾分莫名,側頭看到梁徽冷淡的眼與輕諷的唇,覺得他太過失禮,便禮貌同那人說了抱歉。

直到走遠,那公子還站在原地怔怔望着兩人相依又相稱的背影。

梁徽蹲在岸邊點燃花燈,狀似随意道:“魚龍混雜之地,清規當真是一分防備心也無。”

祝知宜撥弄着燈芯,不以為意:“看他衣冠裝束談吐氣度,應不是什麽叵測之徒。”

梁徽嗤笑一聲,不再說什麽,祝知宜不懂也好。

祝知宜瞧他不說話了,便把手中花燈遞到他面前:“梁君庭,你生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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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徽一擡頭便看見他那張在橙紅燈火中溫暖秀美的臉,眉眼和那顆勾人又無辜的痣都被點亮,梁徽不怎麽高興地低下頭擺弄花燈,不言不語。

祝知宜想了想,将燈柄塞進他手中:“你說得對,我們身份特殊,出來是應該謹而慎之,三思而行。”

“……”梁徽低眸,看到那燈扉上寫着兩行銀勾鐵劃的魏體“求而得之,得償所願。”

梁徽問:“怎麽寫這兩句?”

祝知宜字好,所有的花燈都由他負責。

祝知宜低頭寫下一盞:“不好麽?”

“以前宗族祭祀,祖父和堂兄都要念長長的祭詞。”

“我倒覺得,不必把所有的心思都告訴神仙。”

“只要心誠、力行,想要的都會得到。”

梁徽若有所思,輕聲重複他的話:“只要心誠、力行,想要的都會得到?”

“照清規這麽說,那這世上,沒有辦不成的事了。”梁徽的眉眼在燈火裏,一半被點亮,一半隐沒于黑夜。

祝知宜:“你不信麽?”

梁徽不置可否一笑。

祝知宜很認真說:“你看,你這便是心不誠。”

祝知宜是很固執的,總有他的理,梁徽只好說,“是。”

河岸熙熙攘攘,人生喧嘩,他們只能挨很近說話,像兩只額碰着額的動物。

祝知宜苦口婆心:“你要心誠,神佛會佑你,我也會幫你。”

“是麽?”梁徽好笑,心裏又湧上一點暖:“你會幫我?”

祝知宜認真道:“我說過的,你可以信我,我不會騙你。”君子一諾千斤重。

梁徽斂了笑,沉默片刻,随手拿起花燈碰了碰他手上的,好似在結成一個諾約:“好。”

花燈盈盈,順着夜河的流水飄遠,燈火搖曳,月近中天,岸上的人漸漸散了。

兩人騎馬回宮,夜裏風大,梁徽将外袍披在祝知宜身上,臨近朱門,祝知宜忽然一勒缰繩。

梁徽也停下:“怎麽了?”

祝知宜掏出一塊福祿牌,揚手抛過去,梁徽穩穩接住,桃花木,玉佩大小,上面還是那幾個字:“得償所願。”

梁徽勾唇:“送我?”

“嗯,”祝知宜趁他去借火折子的時候買的,“謝你今日請我喝酒聽戲。”

“這麽急麽?”梁徽笑問,連回到宮都等不及。

祝知宜也不知道,或許是過了那道朱紅宮門一切就都不一樣了。

這牌符是祝清規送給梁君庭的,不是君後送給皇上的。

祝知宜笑笑,沒說話,策馬向前,道道朱紅宮門漸次大開,盞盞宮燈琉光摧殘,梁徽握住缰繩緊步跟上。

夏露一過,天悶熱起來,霜月初四,赫蘭長公主攜南疆大将軍省親隊伍抵京,舉城翹首,萬人空巷。

赫蘭公主身份尊貴,大将軍戰功赫赫,帝後親臨城門迎見。

赫蘭公主比祝知宜母親虛小幾歲,兩人是手帕交,算是自小看着祝知宜長大,自祝家出事後,又一力保下他,如母如姐,有護佑之恩。

反倒是梁徽作為其嫡親侄子,與她無甚交集,形同陌客。她對這位登基前名不見經傳的五皇侄甚至連印象都無多少,這人仿佛是在先太子倒臺、八皇奪嫡玉石俱焚後忽然殺出來的,橫空出世,一舉登機,才能、品性俱不了解。

長公主與佟太後相互看不上眼,宮宴上,兩人夾槍帶棒,明槍暗箭,都是正當茂年的女主子,身份顯赫氣場剛強。

“嗤,她未出閣時便處處比不過我,今時今日竟還不死心。”長公主這些年随大将軍去了邊疆,本就直率的性子又染上幾分英飒,更加愛憎分明心直口快。

祝知宜陪她在鳳随宮散步,好笑又無奈地搖頭。

“你呢?在這宮裏過得如何?”

祝知宜說:“挺好的。”

長公主過了庭院,進了偏廳,穿堂風過有暗香,她随口問:“你種牡丹?”

她離京的時候祝知宜如行屍走肉麻木度曰,自己都快枯竭而死,今日竟有閑情逸致養起花來了。

祝知宜微怔,随口答:“皇上種的。”牡丹、墨梅、睡蓮,還養了金魚,梁徽當真是精力充沛,日理萬機也不忘折騰花花草草。

長公主手一頓,擡眉,掃了一眼他這偏廂,還未抛光的玉雕、新上色的花燈、做到一半的木梳,淡淡道:“不太像你的風格。”

太……溫馨了,風花雪月的,和祝知宜很不搭。

以前她到太傅府找蔣婉玩也進過祝知宜的書房,七八歲的小人兒,什麽玩的都沒有,書房簡潔、冷清,一進去人下意識屏氣凝神正襟危坐,仿佛下一秒就要羽化登仙。

“皇上時常在你這兒留宿?”

在她審視暗藏嚴厲的目光中,祝知宜竟生出一絲莫名的心虛,含糊其辭道:“也不算時常。”

長公主回想起方才宮宴上梁徽為他遞帕換茶,靜默片刻,問:“清規,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嗎?”

她說話向來不大好聽:“梁徽捧着你,你也找不着北了?”

祝知宜心頭大跳,如警鐘轟然,皺眉:“我沒有。”

“沒有你這麽起勁兒幫他做什麽?”她身處千裏之外,朝堂之事卻一清二楚,多少人恨這位風頭正盛的給事中恨得咬牙切齒,“他拿你當靶子,你還要謝主隆恩,蠢不蠢?”

祝知宜如實道:“公主,我有所求,我們是互惠互利。”

“況且我所做之事,與民有利,我問心無愧。”

長公主氣笑:“是,你問心無愧,你要做賢臣,可他梁徽要的是一個賢臣麽?他要的是一把聽話的刀。”

“用完他還會留着你麽?”

祝知宜哭笑不得:“公主,你這親侄子在你眼中,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殘酷冷血殺人如麻的暴君麽?

長公主諷刺一笑,眼中流露蔑視:“他是什麽樣的人我不知道,但他打算瓜分驸馬南疆的兵權以媚武将你知道麽?”

祝知宜一愣,他沒聽梁徽說過。

長公主直視他:“祝清規,驸馬之後,下一個,你猜是誰?”

祝清規沉默,幹燥的唇張了張,沒出聲,長公主拍拍他的肩,輕聲幫他說:“自然是你的好師兄,北部神将,祝連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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