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我不好,花還是好的

第71章 我不好,花還是好的

小豆丁苦哈哈地:“那怎麽辦?”

梁徽平時裝冷臉閻王一句話都不跟人說,這會兒遇上個未谙世事的小孩兒倒是願意抖點真心,他雙手抹了把臉,近乎絕望地啞聲說:“我不知道怎麽辦。”

小豆丁看神仙都快哭了,也跟着着急起來,撓撓頭,左思右想,揪着他的袖子說:“那你去跟他認錯,我爹惹我娘生氣了,就去跪門階、倒茶水、買胭脂、還說很多好聽的哄她,你好好說,神仙哥哥會原諒你的。”

“不會的,”梁徽心口沉甸甸地墜着,殘忍地告訴他,也告訴自己,“他不會原諒我的,他不要我了,他不願意回來了。”

“啊,”小豆丁也要哭出來了:“你不要難過,不、不可以放棄的,你、你想想神仙哥哥,你多想想他,他就會聽到你的願望了。”

他像是想起什麽似的,眼睛一亮:“真的,那會兒我沖着他許願宗學考試中榜首就成真了。”

所以他後來一直心心念念想要再見這倆神仙,他還有好多願望沒來得及許呢。

梁徽擡眼,小豆丁不但那股子“考試就要得第一”的書呆氣像那個人,講道理的模樣也有點像。

“只要你心誠,他就會聽到的,他知道你有多想他他就會回來了。”

梁徽手頓了下,那人也說過同樣的話,心誠則神佛來助,凡事皆可成。

他消磨了三年已快要被絕望冰封的心又被捂出一絲暖意:“真的麽?”只要他足夠心誠,祝知宜就會出現麽?

“真的真的。”小人兒說,“古雲精誠所至,金石為開,锲而不舍,金石可镂。”

“……”很久沒有人給梁徽講道理了,祝知宜離開以後。

小豆丁:“如果我下次見到他,就把願望分給你。”

梁徽:“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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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時他只當那是稚氣童言,未成想這小豆芽的願望還真幫上了大忙。

“你叫什麽,哪家的?”

“我叫梁曦景,可以喚我阿景,住敬王府。”

敬王是惠宗的堂弟,一屆富貴閑人,就愛賞花鬥鳥,從來不摻和朝野之事,這些年來都挺老實本分,在一衆皇親中沒什麽存在感。

梁徽垂眸:“阿景。”

“哥哥,你呢,你還沒告訴我名字。”

“我……我叫梁君庭。”

“噢,君庭哥哥,你不要再傷心噢,”梁曦景牽住他的手,“如果不開心可以來敬王府找我玩兒,我家有紅鯉、蟋蟀、白兔子,我爹還養了馬兒,跑得很快!”

梁徽睨他一眼,淡淡說:“我家有狼。”

“……”小孩有些憋屈道,“那還是你比較厲害。”

梁徽難得笑了笑,淺而短暫:“有空我讓人帶你來我家看。”

小孩兩眼放光,可勁兒點頭,但又矜持道:“不過要月中才可以,平日我要去宗學、練射羿、習下棋,最近旬考,我要認真溫書拿榜首。”

“……,你挺忙的。”

梁徽想,那個人小時候是不也這樣,所有時間被安排得很滿,又好勝,什麽都要争第一,要不然為什麽長這麽大連廟會都沒逛過。

有仆婦在院子外頭找人,梁曦景忽然伸出手牽住梁徽的手指,晃一晃:“那說好了,我走了!”說完一溜煙跑了。

梁徽匆匆回了宮,銀耳狼就在宮門等着他,梁徽輕輕踢它一腳,說:“去宮祠。”

銀耳狼已經過半人高,大搖大擺地走在前頭。

是那個關過祝知宜禁閉的宮祠,這裏幽靜,無人敢擾,被梁徽種了十裏墨梅,還有好大幾缸睡蓮。

宇內數十佛像尊立,眉目威嚴,這些神佛聽過梁徽這些年的瘋魔大笑,也見過他把自己關起來失聲痛哭,見過他把自己折磨得不人不鬼,到如今的死水一潭。

梁徽進去不敬拜也不上香,徑直坐在案前繼續雕他那個沒完成的玉像。

自打前幾年他求神拜佛、求問天師、畫符招魂什麽方法都試過但那個人都沒有回來之後,他就不信神佛不畏鬼魔了,況且——

他有自己的神明,山河瀚宇,天下之大,他只心甘情願尊拜那一人,今世今生他都只作那一人的虔誠信徒。

帝王掌心捧着自己尊貴的神明——他刻的玉像,開始了每日慣例的叨叨絮絮:“今天碰上個小孩兒。”

“挺像你的。”梁徽的刻刀轉了轉,将神明的眼角挑得上揚些,桃花狀。

那個人雖然性子板正,但有時候也會露出不自知的勾人神盼,不常見,只有在他身邊很親近并且喜歡時時刻刻觀察他的人才有幸采撷到這一縷浮動的暗香。

梁徽下筆很順暢,對方的面容輪廓眉眼鼻唇早已刻在胸壑,熟悉到仿佛對方這些年同他朝夕與共從未離開。

“他說只要我心誠、锲而不舍,你便會原諒我,會回來。”梁徽因常年拿刻刀有些粗糙的指腹摩挲着那玉像修長剔透的頸脖,一寸一寸,仿佛在亵渎神靈,他低聲喃問,“會嗎?”

“你會嗎?”

玉像矜貴,眉目清冷,并不回應。

梁徽就又自己笑了笑,很溫柔地扶了扶它的發尾:“不會也沒關系。”

“你還不想回來便是我心還不夠誠。”梁徽神色姿态近乎卑微,漆目中又滿是叫人心驚的執拗和幽深,“我可以等的。”

“反正我還有一生可以等。”

生前等不到那便死後,梁徽陰鸷地想。

如果那個人這一生都不會再出現,那他就把這些字畫、木刻、玉雕都放進他的陵墓。

他執念足夠深重說不定可以将那個人的魂魄招來,生不能相守,死能相見他也知足。

“那幾缸睡蓮快開了,我親手種的,你要是有興趣可以來看看,”梁徽自嘲地扯扯嘴角,“我不好,花還是好的,可以來看看。”

他刻得眼睛有些疼,紅血絲更明顯,稍趴在案牍上,很珍重地碰了碰那玉像的手指,仿佛牽手:“前日我去看太傅了,茶水、香火都足,你放心。”

早在兩年前梁徽便重審了先東宮的舊案,還祝氏一脈清譽,啓用祝門門生,并奉太傅為大梁尊師,命史官撰記,留名青史千古流芳。

彼時他甚至很自私地想将為太傅平反之事拖一拖,看看這樣那個人會不會回來質問他、譴責他、催促他,可是他舍不得、也不敢再惹他生氣了。

梁徽抿了抿唇,小心翼翼同他的神明商量:“我、我不知道有什麽我還做得不好,你托個夢告訴我好麽?”

他用有些委屈又不敢委屈的語氣說:“你好久都不來我夢裏了。”

“來夢裏也不可以嗎?”梁徽撥了撥工筆,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九五之尊又變回了冷宮那個得不到糖的小孩兒,近乎乞求喃喃,“我、我就是想看看你。”

看一眼也行啊。

“還是……你真的已經把我忘啦?”

“別忘了我行嗎?”梁徽問。

“算了”,他掩下失落的眉睫。

他本來想要的很多,想要祝知宜記得他,想要祝知宜原諒他,想要祝知宜回來,但最後又只剩下一個願望,“你平安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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