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打探
第4章 打探
用過晚膳,天色明顯昏暗下來,屋裏比外邊還要更暗一些。
一旁的窗子支起了半扇,藉着這半扇窗隙,天光從外頭透進來,堪堪打在了顧夏手中拿着的瓷盞之上,茶煙袅袅浮升。
“外頭雪停了嗎?”顧夏放下瓷盞,問了聲。
“這會兒是停了,不過瞧這天色,晚間估摸着還會再下一場。”見人欲起身,朱嬷嬷忙上前虛扶,“姨娘白日睡了許久,可要出去走走,消消食?”
顧夏想了想,颔首:“也好。”
“外頭天冷,姨娘稍待一會,奴婢去取件披風來。”朱嬷嬷笑道,笑得和善又殷切,“就穿世子今兒賞的那件可好?奴婢瞧過那披風,用料極好,穿上定然暖和。”
左右不過是件保暖的衣物,顧夏沒什麽意見,便點了點頭。
朱嬷嬷快步離去,不一會兒便捧着披風回來。
顧夏擡手撫上披風,明顯一怔,随即拿了過來。
雖然朱嬷嬷說了用料極好,可顧夏并沒有将這話放在心上,以為那不過是件稍微好點的披風,不想竟是用上等毛皮做的。将披風整個抖開,蓮青如意紋的翠羽狐裘緩緩顯現,當中那如意紋用了點翠的工藝,裏邊則是用鹿皮做的底子,往身上一套,就仿佛披了一層被褥,甚是暖和。
這也太貴重了。
“奴婢給您披上。”朱嬷嬷不動聲色地打量着顧夏,小心翼翼地從顧夏手裏拿過披風。
“不,還是先收起來吧。”顧夏搖頭阻止,透過窗縫看着屋外掃雪的丫鬟,道,“外面才下過雪,這樣好的皮毛,弄髒了可惜。”
“姨娘說的是,才下過雪呢,天色也暗了,弄髒了可就不好了。”小葉半垂着眼睑,視線卻是一眨不眨地盯着披風,掩着嘴兒笑道,“世子爺很看重姑娘呢。”
顧夏笑了笑,沒接這話,而是說:“去取我早間穿的那件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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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的姨娘。“
小葉轉身去取,朱嬷嬷也跟着下去,将披風收妥。
梧桐院雖然偏僻,卻也是座三進的院子,一進是廳房,屋前種了許多梧桐樹,想來這梧桐院的名字也是因此而來。二進就是顧夏住的正房,只有三間,顧夏打算将左邊那間改成書房,右邊的做休息室。第三進是個花園,冬日百花凋零,唯有幾株臘梅開着,暗香襲人,很是好聞。
後罩房是丫鬟們的住處。
梧桐院裏伺候的丫鬟不多,除了管事的朱嬷嬷,一等丫鬟小葉,二等丫鬟喜兒,數名灑掃的丫鬟和粗使婆子,一個廚娘,一個幫工,便沒有了。
約莫走了有一兩盞茶的光景,顧夏便将梧桐院裏裏外外走了個遍,這一隅之地着實稱不上大。
主仆三人最後停在了花園裏。
園子裏有一口缸,下面養着魚,上面還有睡蓮。這個季節不見蓮花,蓮葉也只有巴掌大,油亮亮的,綠的特別濃。
顧夏站在缸前看着缸裏的魚。
魚很小,最大的也只有指頭那麽長,在蓮葉邊上游來游去。蓮葉中間微凹,仿佛一只綠色的小碟子,水珠就在上面滾來滾去。
天色更暗了,空中零零落落又飄起了雪。
朱嬷嬷見狀勸道:“姨娘,咱們進屋吧,別着了涼。”
“好。”顧夏應下,“我正好有些關于世子的事情想問問嬷嬷。”
朱嬷嬷聞言,眼神一亮:“姨娘您盡管問,奴婢知無不言,便是不知也一定給您打聽回來。”
“倒也不必如此。”顧夏失笑,朱嬷嬷似乎非常希望她能去世子面前邀寵。
也是,又有哪個奴婢不希望自己跟随的主子受寵呢?
但自己恐怕是要讓她失望了。顧夏心想。
今日一遭,顧夏也算明白了,要在這王府裏生存,單單顧及顧盼,遠遠不夠。蘇禦作為她這一輩子的男人,也是萬萬不能得罪的。
雖然顧夏并不指望能得到蘇禦的那顆心,可關于他的一些日常喜好,還需了然于心,免得到時得罪了人還不自知。
往回走的路上,顧夏問了許多,朱嬷嬷也是有問必答。
一來一回間,顧夏也算摸清了蘇禦的作息規律和日常喜好。
乍一聽相當無趣。
他每天早上起來要晨練,吃過早膳,然後上衙門,辰時出申末歸。早朝是六天一次,早朝那日,他寅時就得起身,熏香沐浴,穿戴整齊去上朝。每初一、十五沐休。他平日裏應酬不多,基本只和同輩的皇親往來,偶爾也會與各路官員走動,更多時候是在家讀書。因為是在都督府當差,統領皇城兵務,他時常要外出公幹,一去便是十天半月,一旦皇家有什麽活動,他也必須先行前往确認安防,所以他有空的時間還真不是很多。
顧夏聽完咋舌,這皇孫也不好當啊。
“咱們世子爺為人正直,身邊也沒有那些七七八八的糟心事,大婚之前也就兩貼身小厮伺候着,別說通房丫頭了,便是普通丫鬟也很難近他的身。”朱嬷嬷絮絮叨叨地說着,字裏行間,俱是對蘇禦的誇獎。
顧夏聞言訝異,這上京城裏,哪個少爺的屋子裏沒一兩個通房,便是她最小的堂弟房裏都有一個伺候的通房丫頭。作為女子,顧夏天然不喜這種做派,不想這蘇禦倒是個潔身自好的。
那……像他這樣品性的人,真得不會嫌惡自己這種長了腿的嫁妝?
一個被人退了親的庶女,顧夏明白自己如今的名聲并不好,她也清楚這一切都是嫡母和顧盼的手筆,但外人并不知情。
顧夏才安了半日的心頓時又生出幾分頹喪,氣氛不知不覺冷了下來。
自己是說錯什麽了?朱嬷嬷不解,望向顧夏的眼眸充滿了疑惑。
珍珠耳墜随着前進的步伐輕輕晃動,在她瑩白的側臉投下小小一條陰影,瞧着有一種別樣的婉約細膩。
這姑娘模樣是好,只是這性子着實善變了些。朱嬷嬷心想。
思忖片刻,顧夏閉了閉眼,将這些雜緒斂下,她不能讓自己沉溺在不好的情緒當中,這樣容易怨天尤人。
總歸只要她安分守己,像世子那樣光風霁月的人物,也不至于會找她一個小小姨娘的麻煩。
或許這正是王府将她安排在這偏僻院落的理由,挺好,她樂得清靜。
回正房的這一路上,小葉沉默地跟在顧夏身後,臉色微沉,眼神明顯有些不自在。
顧夏看到了,卻什麽也沒說,只當自己沒看到。
回了暖閣,顧夏一進屋就趕緊坐下,脫去腳上的鞋:“有些濕了。”
小葉見狀忙把鞋子撿起放到一邊,再取來幹淨的新鞋:“姑娘你先坐着,奴婢去打點熱水來,您泡泡腳免得着涼了。”
“嗯。”顧夏點點頭。
可還沒坐上一會兒,就聽喜兒來報,說有人進了院子。
顧夏無法,只能起身去前廳接待。
誰會這個點來尋她?顧夏疑惑。
來的是位婦人,三十歲上下,穿了身茶褐繡花的襖子,頭戴珠釵,看着很是齊整體面。
這個人顧夏不認識,不由轉頭去看朱嬷嬷。
朱嬷嬷顯然是認識的,一張臉笑得見牙不見眼:“姨娘,這位是芳姑姑,芳姑姑是府中司珍,負責管理王府主子們的衣裳服飾。”
“夏姨娘。”芳姑姑看着顧夏,微微颔首示意。
司珍是有品階的女官,無需向妾室行禮。
“芳姑姑有禮。”顧夏也點了點頭,客客氣氣地打過招呼。
“芳姑姑怎會這時候過來?”朱嬷嬷請人入座,又使眼色讓喜兒上茶。
“原是想明日再來的,但聽說夏姨娘明日也會跟着世子一同回門,便這會兒趕來了。”芳姑姑坐在下首,不着痕跡地打量起眼前少女。
确實是個美人胚子,五官明麗,便是這般素面朝天,瞧着也仿佛精心打扮過一般,睫毛濃密又卷翹,眼眸黑亮,朱唇豐盈,比她見過的所有貴女都要好看。
顧夏有些懵,愣愣看向朱嬷嬷。
朱嬷嬷笑着解釋:“昨日世子不是讓奴婢去取些料子給主子您新做幾身衣裳嗎?這事啊,就歸芳姑姑管。”
原來是為了讨世子爺的歡心啊,她就說嘛,好好的怎會有人突然來拜訪她。
明白其中因由,顧夏當即放下心來,臉上的笑容也随之變得更加真切。
“有勞姑姑了。”
“姨娘客氣,我今日便是來給姨娘量尺寸的,還帶了些布料來讓姨娘您挑選。”說着,芳姑姑示意跟來的繡娘将帶來的箱子打開,裏面滿滿當當裝了好些料子。
小葉反應很快,滿臉帶笑,喜氣洋洋地上前幫着兩位繡娘一起,将料子擺到桌上。
姹紫嫣紅的顏色,在燈光下無聲地流轉着光彩,很漂亮。
顧夏起身上前在一衆料子中選了幾匹淡素的顏色。
“姨娘這樣年輕,又有這麽好的相貌,該穿些鮮亮的顏色才是。”芳姑姑邊說,邊拿了幾匹色彩鮮豔的布料展示給顧夏看,“不若再加上這幾匹?”
“姑姑的眼光自然好,只是……以我的身份,這是不是太多了些?”顧夏看着被挑出來的八匹布料,有些拿不定主意,她不想出風頭,更不想壞了規矩。
“每位姨娘每月能做四套新衣,您剛入府,又是世子爺親自開的口,多做幾身也是符合規矩的。”芳姑姑不緩不慢解釋道,嗓音柔和,語調清淺,聞之倍感舒心。
“原是如此,謝姑姑指教。”顧夏笑道,眼神示意小葉打點。得了顧盼的紅封,她有打點的銀子了。
小葉機智地取來一只荷包,恭敬地遞給芳姑姑,用比剛才還客氣的态度說:“多謝姑姑跑這一趟,一點小心意,還請姑姑不要嫌棄。”
芳姑姑當然不嫌棄,倒也不是說她愛錢,這麽點銀子她還不差。
收下,是表明一種态度,結下一份善緣。
收了錢,大家的關系就更近了一些,以後才好打交道。
等量好了尺寸,天色大暗,不知何時雪又開始下了,飄飄揚揚,比早前還要更大一些。
芳姑姑不便多留,當即告辭回去。